凡人修仙之丹劍傳奇 第652章 少年林皓
天樞城入了秋,雨幕如織,將遠山近景都模糊成了一片灰濛濛的水墨。彆院門前兩尊威風凜凜的石麒麟,在雨水的衝刷下,線條顯得愈發冷硬。平日裡車水馬龍、訪客絡繹不絕的景象,因著這場秋雨,清冷了不少。隻有幾名輪值的護衛,穿著丹霄彆院特有的、繡著雲紋與藥鼎圖案的法袍,靜靜地站在門廊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雨幕中偶爾匆匆走過的身影。
就在這片淒風冷雨之中,一個與這恢弘氣派的彆院、與這繁華鼎盛的天樞城格格不入的身影,已經在那冰冷的石階前,跪了整整三日。
那是一個少年。
看身形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粗布麻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單薄的身軀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輪廓。頭發散亂地黏在額前臉頰,嘴唇凍得青紫,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唯有那雙透過濕漉發絲望出來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兩簇在寒風中頑強燃燒的火焰,裡麵燃燒著無儘的悲慟、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種近乎偏執的倔強。
他叫林皓。
三日之前,他便如同一個失去魂魄的影子,踉蹌著來到這丹霄彆院門前,不顧護衛的嗬斥與驅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那緊閉的大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觸及冰冷濕潤的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留下了一小片殷紅,旋即又被雨水衝刷成淡淡的粉色。
“晚輩林皓,求見丹陽子前輩!懇請前輩收留,晚輩願為奴為仆,隻求前輩傳授丹道,報我林家滿門血仇!”
少年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穿透雨幕的決絕,反複地呼喊著這句話。任憑雨水澆淋,任憑過往行人或好奇、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打量,他的脊梁始終挺得筆直,如同風雨中一棵不肯折腰的小樹。
護衛們起初並未在意。丹霄彆院聲名日盛,每日前來碰運氣、求機緣的人不知凡幾,瘋癲的、癡妄的、走投無路的,他們都見得多了。這般跪地苦求的,也不是第一個。按照慣例,驅趕幾次,餓上幾天,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這少年,卻異乎尋常的頑固。
驅趕他,他默默退開幾步,待護衛轉身,又立刻跪回原處。給他扔些食物飲水,他看也不看,隻是死死盯著那扇門。雨水將他渾身澆得透濕,秋夜的寒風吹得他瑟瑟發抖,嘴唇乾裂出血痕,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可那雙眼睛裡的火光,卻從未熄滅。
“也是個可憐人。”門廊下,一名年長些的護衛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少年那因長時間跪姿而微微顫抖的雙腿上,“這都第三天了,再這麼下去,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誰知道是不是苦肉計?”旁邊一個年輕護衛撇撇嘴,“如今想巴結閣主的人多了去了,什麼招數想不出來?再說了,閣主何等身份,豈是隨便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跪上幾天就能見的?”
“我看不像。”年長護衛搖了搖頭,“那眼神……裝不出來。那是真的帶著血海深仇的眼神。”
雨水順著林皓的臉頰滑落,混合著或許還有淚水,冰冷刺骨。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身體的感知在逐漸遠離,唯有腦海中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麵,愈發清晰地反複上演——
那是位於天樞域邊緣,一個名為“青林山”的小型修仙家族。林家世代以種植、炮製幾種低階靈草為生,雖不顯赫,卻也安居樂業,族人之間和睦友愛。他是林家這一代天賦最好的孩子,雖然靈根隻是三靈根,不算頂尖,卻天生對草木之氣有著超乎常人的親和力,家族藥圃裡的靈草,在他手中總能長得格外茁壯。族長,也就是他的爺爺,曾摸著他的頭,欣慰地說:“皓兒或有‘藥靈之體’的潛質,雖隱晦難察,卻是我林家未來的希望。”
然而,這微末的希望,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被徹底碾碎。
一群蒙麵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闖入林家。他們修為高深,手段狠辣,見人就殺,毫不留情。護族陣法如同紙糊般被撕裂,族人的慘叫聲、求饒聲、兵刃碰撞聲、房屋倒塌聲……交織成一曲地獄的輓歌。
他記得爺爺在最後關頭,將他死死護在身下,用儘最後力氣啟動了一個小小的、隻能容納一人隱匿氣息的殘破陣盤,塞入他懷中,渾濁的老眼裡滿是決絕與不捨:“皓兒……活下去……報仇……”
溫熱的血液濺在他的臉上,身上,那是爺爺的血。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透過陣盤微弱光暈的縫隙,他看到了那雙沾滿鮮血的、繡著猙獰鬼首圖案的靴子,從爺爺已然失去生機的身體旁踏過。
那一夜,青林山林家,上下七十三口,除他之外,雞犬不留。
他在那殘破陣盤下,蜷縮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外麵再無任何聲息,隻有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他掙紮著爬出來,看到的是一片焦土廢墟,是親人們支離破碎、死不瞑目的屍體。
少年的人生,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世界從他熟悉的溫暖色彩,變成了單調的血紅與灰黑。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青林山,如何一路乞討、躲藏,輾轉來到這天樞城的。支撐著他的,唯有“報仇”二字。他聽說過丹陽子趙小白的名字,聽說過他在丹道大會奪魁,聽說過他丹術通神,是如今天樞域最負盛名的丹師之一。他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用儘全身力氣,來到了這丹霄彆院門前。
他知道自己卑微如塵,知道希望渺茫如星,但他彆無選擇。為奴為仆,做牛做馬,他都不在乎。他隻要力量,能夠手刃仇敵的力量!丹道,或許是他唯一可能觸及的,能夠超越修為限製,達成複仇願望的途徑。
雨,似乎更冷了一些。林皓感覺自己的四肢已經麻木,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努力睜大眼睛,不讓自己昏過去,依舊執拗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彷彿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大門。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內傳來,不同於護衛們沉重的步伐,那腳步聲輕緩而穩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吱呀——”
在少年幾乎要徹底陷入黑暗的視野裡,那扇彷彿永遠不會開啟的朱紅大門,緩緩向內開啟了一條縫隙。
門廊下的護衛們立刻神色一肅,躬身行禮:“閣主!”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縫之後。
那人穿著一襲簡單的青色道袍,身形挺拔,麵容年輕俊朗,眼神溫潤平和,卻又深邃得彷彿能吸納周圍所有的光線。他沒有散發任何強大的靈壓,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卻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片天地的中心。
正是趙小白。
他的目光,越過躬身行禮的護衛,越過淅瀝的雨幕,落在了那跪在石階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卻依舊倔強地挺直著脊梁的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首先觸及的是少年那雙眼睛。
那裡麵,有滔天的仇恨,有深不見底的悲傷,有瀕臨極限的痛苦,但在這所有負麵情緒的底層,趙小白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純淨的靈光——那是屬於對草木生靈天生的親和,是一種未經雕琢的、近乎本源的藥性感知力。
“藥靈之體……果然隱晦,卻也純粹。”趙小白心中微動。
同時,他也看到了少年那幾乎被仇恨吞噬,卻依舊保留著一線清明與堅持的心誌。三日風雨跪求,非大毅力、大執念者不能為。
林皓也看到了趙小白。在那模糊的視線裡,他隻看到一個彷彿籠罩在淡淡光暈中的身影,一股難以言喻的、讓人心安又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張了張嘴,想再次呼喊那句重複了千百遍的乞求,卻發現自己連發出一個音節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隻能,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那雙燃燒著火焰與絕望的眼睛,哀求地望向趙小白。
雨水冰冷,少年的目光卻滾燙。
趙小白靜靜地看了他片刻,臉上無喜無悲,看不出任何情緒。就在林皓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以為這最後的希望也將破滅時,他聽到一個平靜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帶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