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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大羅天後才發現是洪荒 第27章 四行倉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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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6日的晨霧,是帶著鐵腥味的。

蘇州河麵上飄著層濃得化不開的灰霾,像一塊浸了墨的濕棉絮,把河北岸的四行倉庫裹得隻剩道沉鬱的輪廓。鋼筋混凝土的牆體上,還留著去年銀行搬遷時沒拆乾淨的“中南銀行”銅字,此刻被彈片颳得坑坑窪窪,邊角卷著,像張布滿傷痕的臉。牆根堆著半塌的民房殘梁,斷木上還掛著半塊“雜貨鋪”的藍布幌子,布麵被硝煙熏得發黑,被風扯得晃蕩,偶爾掃過牆麵,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混著遠處隱約的槍炮聲,成了這霧天裡唯一的動靜。

河岸邊的蘆葦叢半枯著,穗子上沾著露水,風一吹,水珠滴落在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泥點。幾個逃難的百姓縮在蘆葦叢後,探頭往倉庫的方向望——有個穿藍布衫的老漢,手裡攥著個布包,裡麵是給兒子帶的棉衣,兒子是倉庫裡的兵,他已經在這兒蹲了兩天,連兒子的影子都沒看著;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懷裡抱著個瓷碗,碗裡是半塊涼透的窩頭,她媽媽說,要等“打鬼子的叔叔”出來,把窩頭送給他們。

朝歌食肆的銅皮屋頂在霧裡露著半截,弧線溜滑的簷角沾著露水,折射出微弱的光。銅皮上還留著去年日軍轟炸時的彈痕,淺褐色的鏽跡順著彈痕蔓延,像一道凝固的傷疤。食肆正門的黃銅旋轉門還能轉,隻是轉速慢了些,每轉一圈都發出“吱呀”的聲響,像是在喘著粗氣。

朱成碧站在二樓的瞭望窗前,指尖抵著冰涼的玻璃。玻璃上蒙著層薄霧,她用指腹擦了擦,視線才清晰些。她穿著件靛藍布衫,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梅花,是她娘生前教她繡的,布衫的袖口磨破了,她用同色的線縫了道邊,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手腕上戴著隻銀鐲子,是祖傳的物件,鐲身上刻著“平安”二字,此刻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碰在窗沿上,發出“叮當”的輕響。

她的目光落在倉庫一樓的視窗——三個穿灰布軍裝的士兵正扛著半人高的黃豆袋往牆麵堆。袋子是粗麻布做的,邊角磨破了,金黃的豆子從破口漏出來,撒在地上的斷磚縫裡,被後麵的兵一腳碾實。最前麵的兵看起來不過二十歲,臉上還帶著稚氣,綁腿鬆了,垂在腳踝處,他卻沒顧上係,隻騰出一隻手把袋子往上頂,另一隻手死死抓著牆縫裡的鋼筋,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落在沾滿塵土的衣領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突然,那兵腳下一滑,黃豆袋往旁邊歪了歪,他趕緊用肩膀扛住,臉憋得通紅。旁邊的班長趕緊過來搭手,兩人一起把袋子堆好。班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什麼,那兵點了點頭,又彎腰去搬下一個袋子,手指被麻袋上的麻繩勒得發紅,卻沒皺一下眉。

“灶上的餅快焦了。”

陳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靠在門框上,手裡轉著個黃銅打火機。打火機是舊的,外殼上刻著細密的紋路,磨得發亮,是他一直帶在身上的物件。他穿著件米白襯衫,袖口隨意挽著,露出腕上串的雷擊木珠子,珠子被摩挲得溫潤,此刻正被他轉得慢悠悠。他的頭發有些長,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一點眉眼,卻擋不住眼底藏著的銳光——那是平時“閒漢”模樣裡沒有的,隻有在他蹲在堤岸看水流、或是在院裡擺弄舊門板時,才會偶爾露出來。

朱成碧回頭,從桌上拿起塊剛烙好的蔥油餅遞給他:“剛出鍋的,還熱著,你先墊墊。周叔剛來說,後院的舊門板找齊了,三塊,都是以前裝修時剩下的柚木,夠沉,捆浮板正好。”

陳玄接過餅,咬了一口。餅烙得厚,邊緣起了焦花,豬油的香味在嘴裡散開,帶著點麥子的清甜。他沒動,指尖的打火機停了轉,目光越過朱成碧的肩膀,死死盯著倉庫西側的斷牆,眉峰微蹙,像是在算著什麼。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朱成碧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隻看見灰濛濛的霧和倉庫的牆,沒什麼特彆的。

“西側斷牆後,有挺九二式重機槍。”陳玄嚼著餅,聲音含糊卻清晰,“兩個鬼子兵在那兒抽煙,剛才一個抬手看了懷表——四十分鐘前,這挺機槍換過一次人,換班的兵提著空水壺,腳步拖遝,像是沒睡醒。”

朱成碧愣了愣,她在窗前站了半天,都沒注意到斷牆後有鬼子。她再往那邊看,隻能看見霧裡隱約的斷牆輪廓,什麼都看不清。“你怎麼看見的?”

“剛纔在堤岸,借了個老鄉的望遠鏡看的。”陳玄隨口編了個理由,其實他的視力本就比常人好,再加上些早年練的本事,隔著幾十米的霧,也能看清遠處的動靜。他沒多說,轉身往樓下走,腳步踩在柚木樓梯上,沒發出半點聲響,像是怕驚動什麼。

大堂裡,阿福正蹲在地上擦食肆的銅製門環。門環上還留著去年炮彈碎片劃過的淺痕,他用細布蘸著煤油,一點點蹭掉上麵的鏽跡,動作仔細得像在擦拭什麼寶貝。阿福今年十五歲,去年閘北被炸後,他爹孃沒了,朱成碧看他可憐,就把他留在了食肆,平時幫著掃地、擦桌子,偶爾也去灶房打打下手。

看見陳玄下來,阿福趕緊站起來,手裡的布還攥著,臉上沾了點煤油,像隻花臉貓:“陳哥,剛才我去堤岸扔垃圾,看見倉庫的兵在拆貨架!好幾個大木頭架子,是硬木做的,他們用斧頭劈成小塊,釘在牆麵的裂縫上,釘子敲得‘砰砰’響,震得牆皮都掉了。有個兵的手被釘子紮了,流了好多血,他就用嘴吸了吸,又繼續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嗯。”陳玄應了聲,走到櫃台前,從抽屜裡拿出個小本子——是用洋行廢紙訂的,紙頁邊緣卷著,封麵用鉛筆寫著“記”字。他掏出支半截的鉛筆,快速畫著四行倉庫的簡易佈防圖:東側三個火力點,用圈標出來;西側兩挺重機槍,用叉標著;正門堆著五層沙袋,畫了道粗線;唯獨西南角的雜貨鋪殘垣,隻畫了個方框,裡麵是空的,像個沒補上的缺口。

鉛筆尖頓在“西南角”三個字上,他抬頭又看了眼窗外的倉庫方向,眉頭皺得更緊了。那片殘垣斷牆隻到腰高,根本擋不住子彈,要是鬼子從這兒衝鋒,倉庫裡的火力根本罩不住——重機槍的射程夠,可角度不對,打不到拐角後的敵人;輕機槍又太弱,擋不住成群的步兵。

正畫著,遠處傳來“嘩啦”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碎了。

陳玄放下本子,快步走到門口。霧稍微散了些,能看清倉庫牆根的景象——一根水管裂了,水流在地上積成個小水窪,泛著渾濁的光。幾個士兵趕緊跑過去,有的用破布堵缺口,有的用頭盔接水,卻怎麼也堵不住,水順著磚縫往下滲,在牆根積成灘泥。

一個矮個子兵蹲下來,用手捧著水往嘴裡送,剛喝了一口,就被旁邊的班長拉了一把:“省著點!後麵沒水了,傷員還得用!”那兵愣了愣,把手縮回來,在褲子上擦了擦,臉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又扛起一塊木板往樓上跑,木板太重,壓得他肩膀往下沉。

陳玄皺了皺眉,他知道這倉庫的水源本就靠屋簷接雨水。昨天他在堤岸看見過,倉庫屋簷下擺著四個木桶,裡麵的水加起來也不過半桶,現在水管炸了,用不了多久,守軍就得斷水。

這時,一個穿工裝的工人從旁邊的弄堂走出來,手裡拎著個空飯盒,飯盒上還留著“上海紡織廠”的藍色字樣,邊緣磕得坑坑窪窪。工人的臉上沾著灰,衣服的袖子破了,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秋衣。看見陳玄站在門口,他往這邊湊了湊,聲音壓得低,像是怕被什麼人聽見:“小夥子,彆在這兒待著,鬼子的巡邏隊快過來了。昨天我在這兒看倉庫,被鬼子的流彈擦破了胳膊,現在還疼著呢,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沒了。”

工人說著,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淺褐色的傷疤,傷口剛結痂,還泛著紅。

“倉庫裡的兵,現在還有吃的嗎?”陳玄問,目光還落在倉庫的方向。

“哪還有什麼吃的。”工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昨天我看見個兵在牆根啃乾餅,餅硬得能硌掉牙,他啃了半天都沒啃動,餅渣掉在地上,他都蹲下來撿著吃了。聽說糧袋早就空了,全靠百姓偷偷送點東西,可河麵被封了,鬼子的機槍架在對岸,誰送誰倒黴。昨天巷口老鄭推了塊木板送麵包,剛下河就被鬼子的機槍打穿了木板,麵包全泡了水,老鄭的胳膊也被流彈擦破了,現在還在家躺著呢。”

陳玄沒再說話,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銅板,遞給工人:“去對麵的鋪子買碗熱粥喝吧,天涼。”

工人愣了愣,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不餓。”

“拿著吧。”陳玄把銅板塞到他手裡,“就當是問你事的謝禮。”

工人接過銅板,眼眶有點紅,小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往巷口的粥鋪走,腳步比剛才輕快了些。

陳玄關上門,往灶房走。朱成碧還在烙餅,鐵鏊上擺著六塊餅,豬油在鏊上“滋啦”響,香味飄滿了整個灶房。她看見陳玄進來,問:“剛纔跟誰說話呢?”

“一個工人,說倉庫的兵快斷糧了。”陳玄走到灶台邊,幫著把烙好的餅往粗布包裡放,“我去趟洋行,買點消炎藥回來,倉庫裡的傷員肯定用得上。”

“你有錢嗎?”朱成碧問。家裡的銀元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前兩天買糧食,還是用食肆裡的舊銅器換的。

陳玄從口袋裡掏出塊銀元,放在灶台上。銀元是舊的,邊緣有些磨損,上麵的“光緒元寶”字樣還能看清:“上次幫洋行老闆修水管,他給的工錢,一直沒花。”

其實這銀元是他從一個古董販子手裡換的,他身上帶著些前幾年淘的小物件,不值錢,卻能換點現錢。他沒跟朱成碧說,怕她擔心。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朱成碧沒多問,隻把剛烙好的一塊餅塞進他手裡,“拿著路上吃,彆餓著。”

陳玄接過餅,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外走。

洋行在靜安寺路,離食肆有兩條街的距離。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逃難的百姓,背著包袱,牽著孩子,腳步匆匆,臉上滿是惶恐。偶爾能看見幾個穿西裝的洋人,慢悠悠地走在街邊,手裡拿著手杖,對周圍的混亂視而不見——租界裡還是太平的,洋人們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彷彿河對岸的槍炮聲隻是一場遙遠的夢。

洋行的門臉很大,銅製的門環擦得發亮,門口站著個穿黑西裝的門童,看見陳玄進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冷淡:“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

“我要兩盒消炎藥。”陳玄說。

門童把他領進店裡,洋行老闆正坐在櫃台後看報紙,是個五十多歲的英國人,留著絡腮胡,手裡拿著個銀質的煙鬥。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用生硬的中文問:“消炎藥?你要這個做什麼?”

“給朋友用,他生病了。”陳玄沒說實話。

英國人笑了笑,放下報紙,從櫃台裡拿出兩盒消炎藥,放在櫃台上:“這是進口的,很貴,一塊銀元一盒。”

陳玄把兩塊銀元放在櫃台上,拿起藥盒揣進懷裡。藥盒是鐵製的,棱角硌著胸口,讓他想起些遙遠的日子——那時他也常揣著藥,在演訓場奔波,隻是那時的藥,比現在的要精緻得多。

“你們中國人真瘋狂。”英國人突然說,看著陳玄的背影,“為了一座樓,不要命了。”

陳玄沒回頭,徑直走出了洋行。他知道英國人說的是四行倉庫,在洋人眼裡,這場戰爭不過是一場鬨劇,可在他眼裡,這是家國存亡的關頭,容不得半點退縮。

回到食肆時,已經是中午了。霧散了些,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光。朱成碧正把烙好的蔥油餅往粗布包裡塞,已經裝了三個大布包,每個包裡都有七八十塊餅。周木匠坐在桌邊,手裡拿著張地下通道的草圖,圖紙是用炭筆畫的,線條歪歪扭扭,邊緣還沾著點炭灰。

周木匠今年六十多歲了,頭發全白了,用一根粗布帶子紮在腦後。他是建食肆時的老木工,食肆裡的桌椅、門窗,都是他親手做的。去年日軍轟炸時,他的兒子沒了,他就留在了食肆,幫著朱成碧打理些雜事,平時也修修桌椅,日子過得簡單。

看見陳玄回來,周木匠趕緊站起來,把草圖遞給他:“玄小子,你看這通道,從酒窖後麵下去,台階是石頭鋪的,能通到南岸的蘆葦叢,離倉庫側門隻有五十步。我去年檢修過,通道沒塌,就是有點潮,得小心滑。隻是不知道出口附近有沒有鬼子的暗哨,要是有的話,咱們送物資就危險了。”

陳玄接過草圖,仔細看了看。通道的入口在酒窖的角落裡,用一塊石板蓋著,平時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他指了指通道出口的位置,對周木匠說:“往西三十步,有個流動暗哨,每二十分鐘探次頭,帶的是三八式步槍,子彈沒上膛。我剛纔在堤岸看見他換彈夾,動作慢,應該是個新兵,沒什麼經驗。咱們可以趁他換班的空當走,換班有十分鐘的時間,足夠咱們把浮板推到倉庫側門了。”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周木匠愣了愣,眼睛瞪得大,“連暗哨的槍型都知道,你以前是不是當過兵?”

陳玄沒直接回答,隻笑了笑:“以前跟著老鄉學過點本事,能看出些門道。浮板得加固,用三塊門板拚成‘品’字形,中間墊層鐵皮,能擋步槍彈,再塗成黑色,夜裡探照燈照不出來。”

周木匠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知道陳玄是個有本事的人,隻是不愛說罷了。他拄著柺杖站起來,往後院走:“我去把鐵皮找出來,後院還有幾塊去年修屋頂剩下的鐵皮,應該夠墊浮板的。”

朱成碧走到陳玄身邊,遞給他一杯熱水:“歇會兒吧,跑了一上午,累了。”

陳玄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溫的,帶著點淡淡的茶香,是朱成碧用去年剩下的茶葉泡的,平時捨不得喝,隻有客人來的時候纔拿出來。

“對了,剛纔有個姑娘來找你。”朱成碧突然說,“穿藍布學生裝,辮子上沾著泥,說她哥是倉庫的通訊兵,想讓咱們幫忙送電話線。我讓她在樓上等著了,你去看看吧。”

陳玄點了點頭,往二樓走。二樓的房間大多空著,去年日軍轟炸後,客人就少了,隻有幾個逃難的百姓住在這兒,朱成碧沒收他們的錢,還管他們吃飯。

林秀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裡緊緊攥著個小藥箱,藥箱是木製的,上麵貼著張紙條,寫著“林阿明收”。她穿著件藍布學生裝,衣服的袖子破了,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襯衣,辮子上沾著泥,發梢還滴著水,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看見陳玄進來,趕緊站起來,有些侷促地攥著衣角:“你就是陳哥吧?朱姐說你能幫忙。”

“坐吧。”陳玄指了指對麵的椅子,“你哥是倉庫的通訊兵?電話線怎麼斷的?”

林秀芝坐下,把藥箱放在腿上,聲音有些發顫:“昨天鬼子轟炸,把電話線炸斷了。我哥托人帶信出來,說謝團長急著聯係外界,要是聯係不上,倉庫裡的傷員就沒救了——沒有藥,也沒有繃帶,有的兵腿上的傷口都化膿了,隻能用麵粉袋當繃帶,滲血的布條都結了痂,碰一下就疼得直抽氣。”

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張紙條,紙條皺巴巴的,上麵的字是用鉛筆寫的,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這是我哥寫的,他說隻有朝歌食肆能往南岸送東西,讓我來找你們。”

陳玄接過紙條,上麵寫著:“秀芝,速去朝歌食肆,求朱老闆送電話線、消炎藥,傷員急需。阿明字。”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股急切。

“電話線你帶來了嗎?”陳玄問。

“帶來了。”林秀芝從藥箱裡拿出一卷電話線,線是黑色的,纏著個木軸,“是租界裡的同學幫忙找的,說能用上。”

陳玄點了點頭,把紙條還給她:“放心,今晚我就把電話線和藥送過去。你先在這兒歇會兒,朱姐烙了餅,一會兒吃點東西。”

林秀芝感激地看著他,眼眶又紅了:“謝謝陳哥,謝謝你們。要是我哥能平安回來,我一定好好謝謝你們。”

“都是中國人,應該的。”陳玄說。他站起身,往樓下走——他得趕緊把浮板弄好,還要再去堤岸看看,確認暗哨的換班時間,不能出半點差錯。

後院裡,周木匠已經把鐵皮找出來了,正用剪刀剪鐵皮。鐵皮很薄,剪起來卻不容易,周木匠的手有些抖,剪了半天,才剪出一塊合適的大小。阿福在旁邊幫忙遞東西,一會兒遞剪刀,一會兒遞麻繩,忙得滿頭大汗。

陳玄走過去,接過周木匠手裡的剪刀:“我來吧,您歇會兒。”

他剪鐵皮的動作很熟練,剪刀在他手裡像是有了生命,很快就剪出了三塊大小合適的鐵皮。周木匠看著他,眼裡滿是驚訝:“玄小子,你還有這手藝?”

“以前學過點。”陳玄隨口說,其實這是他在部隊裡練的——那時經常要剪鐵皮做簡易工事,時間長了,就練出了這手藝。

他把鐵皮墊在門板中間,用麻繩把三塊門板捆成“品”字形。麻繩繞得緊,每道結都打得是防滑結,確保浮板不會散。阿福在旁邊幫忙扶著門板,看著陳玄熟練的動作,小聲問:“陳哥,你以前是不是當過兵啊?我聽我爹說,當兵的人都很厲害,會很多本事。”

陳玄愣了愣,摸了摸阿福的頭:“以前跟著老鄉學過點,不算當兵。”

阿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繼續扶著門板。

太陽漸漸西斜,天色暗了下來。朱成碧把最後一塊蔥油餅裝進布包,又把兩桶熱水裝進銅壺——銅壺是食肆裡的老物件,能保溫,熱水裝在裡麵,到了倉庫還是熱的。她還找了兩卷棉衣,是去年客人落下的,雖然舊了,卻還能保暖,倉庫裡冷,士兵們肯定用得上。

林秀芝也來幫忙,她把消炎藥和電話線裝進布包,動作仔細,生怕把東西弄壞了。周木匠把浮板推到食肆門口,浮板很重,三個人一起推,才把它推到河邊的堤岸旁。

陳玄看了看天,夜色已經降臨,河麵上飄著層薄霧,遠處的日軍哨卡亮了燈,探照燈的光掃過河麵,發出“嗡嗡”的聲響。他從袖口裡摸出塊碎鏡片——是用食肆水晶燈的殘片磨的,邊緣被磨得光滑,能當反光鏡用。

“我先去堤岸探路。”陳玄對朱成碧說,“用鏡片晃三下,你們就把浮板推過來。暗哨換班的空當隻有十分鐘,得抓緊。”

“小心點。”朱成碧遞過塊熱餅,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早去早回,我在這兒等你。”

陳玄接過餅,咬了一口,點了點頭。他沒多說,轉身往堤岸的蘆葦叢走。蘆葦有半人高,風吹過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掩蓋了他的腳步聲。他貓著腰,一步步往前走,腳下的石板路有青苔,很滑,他走得很慢,生怕滑倒。

走到通道出口的位置,他停下來,掏出鏡片,對著倉庫側門晃了晃——裡麵沒動靜。他又晃了兩下,過了一會兒,側門開了條縫,一個穿灰布軍裝的士兵探出頭來,手裡舉著槍,槍栓拉得“哢嗒”響,聲音壓得低:“誰?口令!”

“送物資的,朝歌食肆的。”陳玄也壓低聲音,“林阿明是通訊兵,他妹妹讓我來的。”

士兵愣了愣,沒立刻開門,而是轉身往倉庫裡喊:“林阿明!有人找你!”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同樣軍裝的士兵跑過來,他個子不高,臉上滿是疲憊,眼裡卻很亮。看見陳玄,他愣了愣:“你是……秀芝讓你來的?”

“是。”陳玄點頭,“她讓我送電話線和藥過來。”

林阿明這才放心,把門拉開些:“快進來!鬼子的暗哨在附近換班,剛過去沒多久,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陳玄跟著林阿明走進倉庫,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火藥味和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倉庫的一樓堆著半人高的黃豆袋,形成一道道掩體,黃豆袋上有不少彈孔,金黃的豆子從孔裡漏出來,撒在地上。牆上到處是炮彈劃過的痕跡,露出裡麵的鋼筋,有人用紅藥水在牆上寫了“誓與倉庫共存亡”七個字,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股不服輸的勁。

幾個傷員靠在沙袋上,有的腿上纏著麵粉袋改的繃帶,繃帶已經被血浸透,有的地方還在滲血;有的士兵胳膊用木板固定著,木板是從貨架上拆下來的,上麵還留著釘子眼。他們看見陳玄,都抬起頭,眼裡滿是驚訝,像是沒想到真的有人能送物資進來。

“阿明,這是誰啊?”一個坐在旁邊的士兵問,他是四川口音,臉上還帶著點稚氣,嘴唇乾裂得起了皮。

“是我妹妹請來送物資的。”林阿明說,幫著陳玄把布包往地上放,“快看看,有餅,還有熱水!”

士兵們一下子圍了過來,眼裡滿是驚喜。一個傷兵想站起來,卻因為腿傷沒站穩,陳玄趕緊扶了他一把。傷兵笑了笑,露出兩排白牙:“謝謝老鄉,我們都快兩天沒吃熱乎飯了。”

陳玄沒說話,隻把布包開啟,拿出蔥油餅分給大家。士兵們拿著餅,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有的兵吃得太快,噎得直咳嗽,旁邊的兵趕緊遞過熱水。看著他們的樣子,陳玄心裡有些發酸——這些兵,大多不過二十歲,本該在家鄉讀書、種地,卻因為戰爭,不得不拿起槍,在這孤樓裡拚命。

“你就是送物資的老鄉?”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陳玄抬頭,看見一個穿灰布軍裝的軍官走下來。他個子很高,肩膀很寬,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腰間彆著把毛瑟槍,槍套擦得發亮。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眼裡卻很有神,透著股軍人的堅毅,這人就是謝晉元。

“是。”陳玄站起身,看著謝晉元。

謝晉元走到他麵前,伸出手:“我是謝晉元,多謝老鄉幫忙送物資。”

陳玄握住他的手,手很粗糙,滿是老繭,指關節上還有道沒癒合的傷口,應該是練槍時磨的。“我叫陳玄。”

“陳玄。”謝晉元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點審視,“你是怎麼進來的?河麵被鬼子封了,我們的人出去都很難,你怎麼能把物資送進來?”

“從地下通道來的,在朝歌食肆的酒窖後麵,能通到南岸的蘆葦叢。”陳玄說。

謝晉元點了點頭,又問:“你剛才說,你懂點戰術?林阿明跟我說,你能幫我們調整火力點?”

陳玄愣了愣,沒想到林阿明會跟謝晉元說這個。他點了點頭:“我以前在地方武裝待過,跟著老兵學過點巷戰,看倉庫的工事,有些地方可以調整一下,能更好地擋住鬼子。”

“哦?”謝晉元挑了挑眉,眼裡多了點質疑,“那你說說,哪裡需要調整?”

“西側。”陳玄指著倉庫西側的方向,“西側的黃豆袋隻堆了三層,太淺了,擋不住鬼子的重機槍子彈。而且機槍架得太高,打不到拐角後的敵人,要是鬼子從西南角的雜貨鋪殘垣衝鋒,咱們的火力根本罩不住。”

謝晉元的眉頭皺了皺,他知道西側是弱點,卻沒想到陳玄能看得這麼準。他又問:“那你有什麼辦法?”

“把西側的黃豆袋再加兩層,留兩個射擊孔,一個打正麵,一個打側方,這樣能覆蓋拐角的區域。再在雜貨鋪殘垣後麵架一挺輕機槍,和倉庫裡的重機槍形成交叉火力,鬼子衝不過來。”陳玄說,“另外,咱們的彈藥要省著用,彆輕易開槍,等鬼子靠近了再打,這樣能減少彈藥消耗。”

謝晉元沉默了,他看著陳玄,像是在判斷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過了一會兒,他對身邊的排長說:“張排長,帶陳先生去西側看看。”

張排長點了點頭,對陳玄說:“跟我來。”

陳玄跟著張排長往西側走,謝晉元也跟了過來。西側的工事確實像陳玄說的那樣,黃豆袋堆得淺,機槍架得高,射擊角度很有限。張排長蹲下來,摸了摸黃豆袋:“之前我們也想過加黃豆袋,可黃豆不夠了,隻能堆這麼多。”

“可以用其他東西代替。”陳玄說,“倉庫裡不是有很多空糧袋嗎?裝些沙土,堆在黃豆袋後麵,能增加厚度,擋得住子彈。”

謝晉元眼睛亮了亮,這是個好辦法,他怎麼沒想到。他看著陳玄,眼裡的質疑少了些,多了點認可:“你這個辦法不錯。隻是……你為什麼要留下來幫我們?這裡隨時可能死人,你沒必要冒這個險。”

陳玄看著謝晉元,又看了看周圍的士兵,他們都在看著他,眼裡滿是期待。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心裡的想法:“我是中國人,看著弟兄們在這拚命,我不能走。隻要能打跑鬼子,就算死在這裡,也值了。”

謝晉元沉默了,他拍了拍陳玄的肩膀,沒說話,卻用行動表明瞭態度,他同意陳玄留下來了。

夜色漸深,倉庫的視窗亮了幾盞煤油燈,昏黃的光映在牆上“誓與倉庫共存亡”的字跡上,那字跡是用紅藥水寫的,歪歪扭扭,卻透著股不服輸的勁。陳玄和謝晉元站在倉庫二樓,看著河對岸的朝歌食肆,朱成碧還在視窗望著,燈光透過玻璃,像一顆溫暖的星。

“明天讓朱老闆多送點水和藥過來。”謝晉元說,聲音有些沙啞。

“好。”陳玄點頭,“我會跟她說的。”

他看著倉庫裡的士兵,有的在啃餅,有的在給傷員換藥,有的在擦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倦意,卻沒人說一句退縮的話。他知道,從今晚起,他不再隻是朝歌食肆的“閒漢”,而是這孤樓裡的一員,要和四百多個戰士一起,守住這片土地,守住這亂世裡的一點希望。

河麵上,探照燈的光還在掃來掃去,遠處的槍炮聲隱約傳來,可倉庫裡的人,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在忙著加固工事、擦拭武器。陳玄知道,一場惡戰即將來臨,可他不怕,有這些可愛的士兵在,有河對岸的朱成碧和百姓在,他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這座孤樓,守住這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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