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大羅天後才發現是洪荒 第28章 四行倉庫(2)
晨霧漫過蘇州河時,陳玄的指尖正抵在三八式步槍的機械瞄具上,鐵缺口沾著的露水在晨光裡凝成細小的珠,像極了昨夜朱成碧托人送來的那盒桂花糖霜——糖霜裹著的鬆子仁,也是這樣透著點涼的潤。他把槍托往肩窩又抵了抵,槍托上纏著的青布磨得泛光,那是朱成碧用食肆裡蒸鬆糕的籠布改的,針腳裡還嵌著點沒洗乾淨的米粉,風一吹,竟隱約飄著點米香。
“陳哥,左前方二百一十步,斷牆根的九二式,換彈鏈的間隙比剛才慢了半秒。”小石頭的聲音壓得極低,少年半跪在沙袋堆後,耳朵幾乎貼在地上,手裡攥著的白布條往東南飄,末梢掃過陳玄手背時,帶著點河水的濕意,“是換了新人?剛才那老手換彈時肩窩不會抖,這個……你聽,槍身有輕微的磕碰聲。”
陳玄眯眼往霧裡望。兩百米外的斷牆後,黑沉沉的機槍槍管偶爾閃過一點冷光,九二式重機槍的彈箱半露在牆外,漆皮上還留著淞滬會戰的彈痕。他慢慢轉動表尺,把刻度卡在“2”上——這把槍的6.5mm子彈在這個距離上,彈道最穩,就像朱成碧揉麵時總說的“水多了加麵,麵多了加水,差一分都不行”。指尖摩挲著扳機護圈,他想起昨夜收到的油紙包,裡麵除了三張蔥油餅,還有一小罐朱成碧特製的豬油,他擦了些在槍栓上,此刻拉動時竟沒半點滯澀,連金屬摩擦的聲都輕了些。
日軍的重機槍突然響了,彈鏈拖動的“嘩啦”聲刺破晨霧,子彈掃過倉庫東側的沙袋堆,黃豆從袋角的破洞蹦出來,在水泥地上滾出細碎的響。陳玄的肩窩跟著槍身輕輕震動,他沒動,隻是盯著斷牆後那個半跪的身影——新人射手換彈時,右手會下意識地扶一下彈箱,這個破綻,比朱成碧做桂花糕時必留的那道刀痕還明顯。
“風偏兩指,子彈會飄。”小石頭突然把布條舉到陳玄眼前,布條飄得更急了,“俺剛才扔了顆石子去河心,得往左偏三指才夠得著,你這槍子沉,兩指就行——就像朱姐說的,煮湯圓時水滾三滾,浮起來就熟,差一滾都不行。”
陳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他慢慢把準星往左挪了半格,深吸一口氣——肺裡還留著昨夜蔥油餅的香氣,那是朱成碧用陳年菜籽油烙的,餅邊帶著焦香,咬下去時芝麻會在齒間爆香。吐氣到最勻時,他扣下扳機,槍聲悶在霧裡,像石子落進溫水。
“中了!他往旁邊倒了!”小石頭的聲音裡帶著點雀躍,可沒等話音落,斷牆後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日語喝令,緊接著,另一個身影迅速補位,左手抓著機槍握把的動作穩得驚人,“是老兵!剛纔是故意露破綻引咱們開槍!”
陳玄的手指已經勾住槍栓,退彈殼的脆響在霧裡格外清晰。他沒看那老兵射手,視線掃過斷牆東側的土坡——那裡藏著個日軍觀察員,黃銅望遠鏡的鏡片在霧裡亮得紮眼,正對著倉庫西側的彈藥庫方向。日軍的戰術向來如此,先用新人誘敵,再讓老兵壓製,觀察員趁機鎖定要害,就像朱成碧說的“做菜要懂火候,打仗要懂人心”。
他把表尺往下撥了一格,準星慢慢對齊鏡片反光點。此刻風小了些,布條飄得緩了,子彈下墜的幅度會比剛才少半指。扣扳機的瞬間,他想起朱成碧送的那罐糖霜,鬆子仁在嘴裡化開時的微澀,像極了此刻緊繃的神經——直到聽見霧裡傳來“哐當”一聲,望遠鏡掉在地上的聲,他才輕輕鬆了口氣。
南岸的朝歌食肆裡,朱成碧正把最後一勺桂花糖漿澆在蒸好的米糕上。
食肆的門沒關,晨霧順著門縫溜進來,落在紅木案台上,凝成細小的水珠。案台上擺著十幾籠米糕,熱氣裹著桂花的甜香,飄滿了整個大堂。角落裡,幾個難民正圍著小桌喝粥,瓷碗裡的小米粥熬得濃稠,上麵撒著點切碎的青菜,是朱成碧淩晨起來用柴火慢燉的——柴火是巷口老槐樹的枯枝,熬出來的粥帶著點鬆木的暖。
“朱姑娘,這米糕的香氣,竟能壓下巷口的藥味。”坐在最裡麵的老中醫放下瓷碗,眼神裡帶著點驚訝,“我這藥箱裡的當歸、川芎,平日裡氣味重得很,今日竟被這米糕香蓋過去了。”
朱成碧笑了笑,把一碟米糕推到老中醫麵前:“李大夫說笑了,不過是多加了點新鮮桂花,借了點草木的氣罷了。”她說話時,指尖正捏著塊揉好的麵團,麵團在她手裡轉了兩圈,竟慢慢變得泛著點瑩白的光,像是吸了晨霧裡的水汽——可坐在對麵的難民隻盯著米糕,沒人注意到這細微的異樣。
這是朱成碧藏了許多年的秘密。自她記事起,經手的食材就會變得格外鮮活:麵粉揉出來的餅會更筋道,熬粥的米會更軟糯,連尋常的草藥,若和食材放在一起,藥效都會悄悄變得溫和。就像此刻案台上擺著的藥膏,是她用豬油混著金銀花、蒲公英熬的,藥膏裡還摻了點蒸糕時濾出的米漿,既能止血,又不會像尋常藥膏那樣蟄得疼——這是她從《饕餮記》裡悟出來的法子,用美食的“暖”中和藥石的“冷”。
“朱姑娘,日軍的巡邏艇剛纔在河麵上轉了一圈,好像在盯著咱們這邊。”門口傳來阿明的聲音,少年推著輛二八自行車,後座上綁著兩個大布包,額頭上滿是汗,“洋行的張老闆說,今日隻能送這麼多西藥,再多,怕被日軍查出來。”
朱成碧接過布包,開啟一看,裡麵是幾盒青黴素和碘酒,盒子上印著英文。她把藥盒放進櫃台下的暗格,暗格裡還藏著些曬乾的草藥——是她前幾日去租界外的野地采的,有止血的三七,有消炎的薄荷,都用食肆的油紙包著,和麵粉、糖罐放在一起,外人看不出異樣。
“阿明,你去把後院的那批油紙找出來,要最厚的那種。”朱成碧擦了擦手,走到案台前,拿起一塊剛烙好的蔥油餅,“把餅和子彈裹在一起,油紙多包兩層,既能防水,又能遮住子彈的金屬味——日軍的狗鼻子靈,不能讓他們聞出來。”
阿明點點頭,轉身往後院跑。朱成碧看著案台上的蔥油餅,餅上的芝麻在晨光裡閃著光,她想起昨夜陳玄托人帶的口信,說前線的弟兄們總吃冷饅頭,咬下去硌得牙疼。她輕輕咬了一口餅,酥脆的餅皮在嘴裡化開,蔥香混著豬油的香,竟讓她想起許多年前在江南水鄉,母親給她做的第一塊蔥油餅——那時候沒有戰爭,隻有巷口的叫賣聲和灶台上的煙火氣。
“朱姑娘,外麵來了個穿西裝的洋人,說要見你。”夥計小跑著進來,臉上帶著點慌,“他說他是《泰晤士報》的記者,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幫北岸的士兵。”
朱成碧放下餅,擦了擦手:“讓他進來吧。”
洋人記者走進來的時候,食肆裡的難民都停下了筷子,眼神裡帶著點警惕。記者舉著相機,卻沒立刻拍照,隻是看著案台上的米糕和蔥油餅,又看了看角落裡的難民,眼裡滿是好奇:“朱小姐,我聽說你這裡收留了三十多個難民,還天天給北岸送物資,你不怕日軍報複嗎?”
朱成碧給記者倒了杯熱茶,茶裡放了點曬乾的桂花:“記者先生,你吃過熱飯嗎?”她指了指案台上的米糕,“北岸的士兵,他們在打仗,在保護我們,他們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我隻是個做餅的,能做的,不過是讓他們多吃一口熱的,多撐一會兒。”
記者喝了口茶,桂花的甜香在嘴裡散開,他突然笑了:“朱小姐,你做的茶,和你說的話一樣,很暖。”他沒再追問,隻是拍了幾張米糕和食肆的照片,臨走時,悄悄塞給朱成碧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日軍巡邏艇的時間——是他從租界巡捕那裡打聽來的。
朱成碧看著紙條,心裡暖了些。她知道,在這場戰爭裡,不是所有人都冷眼旁觀,就像案台上的米糕,需要麵粉、糖、桂花,也需要柴火和耐心,才能熬出暖來。
前線的炮聲又響了的時候,陳玄正靠在沙袋上啃蔥油餅。
餅還是熱的,油紙包得嚴實,咬下去時,蔥香混著芝麻的香,在嘴裡散開,壓下了嘴裡的火藥味。他把餅掰了一半遞給小石頭,少年接過餅,狼吞虎嚥地吃著,餅渣掉在軍褲上,他也不在意,隻含糊地說:“陳哥,這餅比上次的還香,朱姐是不是多加了芝麻?”
陳玄點點頭,沒說話。他摸了摸油紙包的內側,發現油紙的縫隙裡夾著點細小的草藥碎——是蒲公英的種子,他認得,朱成碧說過,蒲公英能消炎,若是不小心劃傷了,嚼碎了敷在傷口上,能止疼。他把草藥碎小心地收進貼身的口袋裡,指尖碰著油紙,還能覺出點朱成碧的溫度。
“坦克!西側!”小石頭突然站起來,聲音裡帶著點急。
陳玄立刻滾到西側散兵坑,剛架好槍,就看見一輛黑沉沉的**式坦克慢慢挪過來,履帶碾過碎石的聲音像敲在心上。坦克的觀察窗裡,隱約能看見日軍車長的鋼盔,正對著倉庫的方向,像是在找射擊孔。
“一百六十步,觀察窗在左上方,離地麵一人高。”小石頭的布條現在往南飄,“風每秒一米五,子彈會飄半指。”
陳玄慢慢調整準星。他知道這把槍的性子,6.5mm的子彈在一百六十步的距離上,穿透力剛好能打穿坦克觀察窗的薄裝甲——就像朱成碧說的“煮餃子要等水滾三滾,早了不熟,晚了皮破”,距離差一分,都打不穿。
坦克裡的車長突然探出頭,像是在看方位,半個腦袋露在觀察窗外。陳玄深吸一口氣,吐氣到最勻時,扣下了扳機。子彈穿透玻璃的聲很悶,他看見車長的鋼盔猛地一歪,人往後倒了下去,坦克頓時頓了一下,履帶還在轉,卻沒再往前挪。
“步兵來了!”小石頭喊著,手指往坦克後麵指。
十幾個日軍舉著刺刀,從坦克後麵衝出來,呈散兵線展開,間距剛好能避開手榴彈的殺傷範圍——這是日軍在淞滬會戰裡練出的戰術,狡猾得很。陳玄沒慌,隻是把準星對準最前麵的那個日軍,他的肩窩正對著這邊,是個絕佳的射擊角度。
扣扳機的瞬間,他想起朱成碧送的草藥碎,想起食肆裡的米糕,想起南岸的晨霧和桂花香。子彈打在日軍肩窩上的聲,竟讓他想起小時候在老家,父親用彈弓打鳥的聲——那時候沒有戰爭,隻有田埂上的風,和母親在灶台上的呼喚。
“子彈沒了!”身後傳來士兵的喊聲。
陳玄摸了摸腰間,隻剩最後一個彈匣。就在這時,南岸傳來一陣喧嘩,他往那邊看,隻見朱成碧和幾個百姓正站在河邊,往水裡扔油紙包,一個個油紙包順著水流漂過來,像一群白色的小燈籠。油紙包上還飄著點桂花的香,在硝煙裡格外醒目,連日軍的巡邏艇都沒注意到——他們大概以為,那隻是尋常的食物。
幾個水性好的士兵跳進河裡,把油紙包撈上來。陳玄接過一個,開啟一看,裡麵是子彈和一小罐藥膏,藥膏裡混著點米漿的香,是朱成碧特製的。他把藥膏遞給旁邊受傷的士兵,士兵敷上藥膏,立刻低呼:“不疼了!這藥膏比西藥還管用!”
陳玄笑了笑,把子彈壓進彈匣。他往南岸看,食肆的銅頂在晨光裡閃著光,朱成碧的身影正站在門口,像是在往這邊望。他握緊手裡的槍,心裡突然有了勁——有槍,有弟兄,有南岸的桂花香和熱餅,就總有扛下去的底氣。
暮色降臨時,朱成碧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難民。
食肆的大堂裡,隻剩下她一個人。爐火還沒滅,火苗舔著爐壁,把案台上的米糕映得暖融融的。她收拾著案台,指尖碰著沒洗完的瓷碗,碗裡還留著點小米粥的殘渣,帶著點煙火的暖。
她走到後院,開啟牆角的地窖。地窖裡藏著許多物資,有麵粉、糖、草藥,還有幾箱子彈,都是百姓們捐的。她從地窖裡拿出一個陶罐,裡麵裝著些曬乾的桂花,是她去年秋天采的,一直沒捨得用。她把桂花撒在案台上的麵粉裡,麵粉頓時泛著點淡淡的黃,像極了江南秋天的稻田。
“明日要多做些餅。”她輕聲說,像是在跟自己說話,又像是在跟遠處的陳玄說話,“還要多熬點藥膏,前線的弟兄們,肯定用得上。”
夜風吹過食肆的門,帶著蘇州河的水汽,卻沒讓她覺得冷。她想起陳玄臨走時說的話:“等守住了這樓,我就回來,吃你做的桂花糕。”她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
地窖裡的草藥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像是被風吹的,又像是有生命似的。朱成碧沒在意,隻是把麵粉收進陶罐裡——她知道,這些麵粉,這些草藥,這些用真心做出來的食物,都是她能為這場戰爭做的,最溫柔的抵抗。
陳玄靠在沙袋上,看著南岸的燈火,手裡攥著朱成碧送的藥膏。
夜很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炮聲,還有風吹過射擊孔的嗚咽聲。小石頭已經睡著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還帶著笑,大概是在做著吃桂花糕的夢。他把軍外套披在小石頭身上,又往旁邊的火堆裡添了塊木炭——木炭是朱成碧送的,燒起來帶著點桂花的香,在黑夜裡格外暖。
他摸了摸貼身的口袋,草藥碎還在,藥膏也在。他想起朱成碧的笑容,想起食肆裡的米糕和蔥油餅,想起南岸的晨霧和暮色。他知道,明天還會有戰鬥,日軍還會進攻,可他不怕——因為他知道,在南岸,有一個人,正用她的方式,為他,為所有守樓的弟兄,熬著暖,等著他回去。
遠處的炮聲又響了,陳玄握緊手裡的槍,眼睛盯著黑暗裡的日軍陣地。他在心裡默唸:朱成碧,等我,等守住了這樓,就回去吃你做的桂花糕。
夜風吹過,帶著桂花的香,帶著蔥油餅的暖,在寂靜的戰場上,悄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