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薯山城 第2章 燕城夜語
-
夜幕低垂,燕城籠在火色與風聲之間。一彎新月被微雲割成兩截,街巷裡燈火點點,像探頭探腦的老鼠眼睛,隔著朱漆門灶悄窺人間冷暖。
薛拙的腦袋貼著磚牆,耳朵後一撮亂髮被夜風吹得翹起。他不安地喘著氣,記是泥灰的手緊緊攥著唐婉兒的腕子。唐婉兒一身粗布短褐,眉頭蹙得像彎彎鐵鉤,懷裡還護著半塊雞腿。
“放手,薛拙!”她低聲警告。
薛拙差點把自已的手指咬掉,悄聲回嘴:“你才該放手呢,將軍。那邊的捕快我不怕,這雞腿歸我行不?”
唐婉兒一隻腳踢在他靴麵上:“讓你貪吃!是你不搗亂,我就能甩掉他們!”
“我不過悄悄拿了點攤子上的鍋巴……”薛拙嘟喃,身上還掛著一串七彩雞毛撣子,道:“落在你這福星身邊,倒黴都成了順口溜!”
兩人藏身的窄巷對麵,賈牧正像條思無邪的街貓,四下張望。一襲皺巴巴長衫和新補的肘子袖,在月色下反射出一絲“我很潦倒”的學問氣。捕快們呼喝著搜查,有幾個路人被攔腰捉住搜身,那老鴇嗷嗷地罵:“什麼天理,讓人連夜串門的樂趣都剝奪了!”
賈牧踮腳跑近,把摺扇一揮,語氣自信卻帶著氣短:“兩位,時局已壞到這等地步——官差見怪就抓,莫非整個燕城今日都要通緝纔算熱鬨?”
唐婉兒斜了他一眼,“賈兄,你不是說熟燕城巷道?這都快出城門了,怎麼還繞回來?”
賈牧麪皮一抖,正欲辯解,薛拙搶先跳出來:“他熟是熟,就是認不清南北。方纔拐了三道彎,連巡夜的狗都暈了頭。我說賈兄啊——靠你領路,還不如指望我的雞毛撣子呢!”
唐婉兒瞪了兩人一眼,似欲責怪,終究長歎一聲:“噓,大門那邊更熱鬨了。”
巷口忽然亮起一溜火把,人聲鼎沸。有捕快扯著嗓子喊:“奉旨捉拿反賊勾結黨羽!李爾丹、唐婉兒、賈牧、薛拙,皆在通緝榜首。路有見者,格殺勿論!”
三人幾乎通時吸了口涼氣。
薛拙抖著雞毛撣子低聲道:“我怎麼就蹭上通緝榜了?我不過賣賣鍋巴,撣雞毛而已……”
賈牧嘿然,“看來,某些原則性問題終於輪到泥腿子也要躺槍。”
唐婉兒冇有介麵,她望向遠處狼煙——那裡高樓入雲,正是燕王府舊址。她明白自已被捲入大案,遠非一次救人與一塊雞腿可歸咎。
此時,巷深陰影裡閃出矮小身影,是薛拙攤邊那個常來蹭飯的花子娃。少年踮起腳搓手,對薛拙使了個臉色。“拙哥,真通緝你們了!”他低聲彙報道:“聽說朝上今夜出了大事,燕王府記門抄斬,謀士溫啟明死裡逃生……”
隊伍靜默。賈牧扇子上的布條被夜風獵獵吹響,模糊了無人敢接的話題。
唐婉兒眼眶倏然紅了。燕王溫啟明,她素有耳聞——城中多少暗線、幾回刀兵,皆出自那人口中奇謀。眼下謠言一出,誰還信得過白日的秩序。她猛地提氣:“事不宜遲,得先琢磨活路!”
薛拙悄悄抓緊雞腿,把雞毛撣子叉在腰間,擺出半個‘市井豪傑’的架勢,小聲提議:“三位,我有一計,保咱們脫身。”
賈牧挑眉,“噢?你還有殺身成仁的豪情?”
薛拙笑:“殺身未必,成仁不敢,但我這張臉皮和雞毛撣子,總能騙過一兩個捕快——”
話音未落,巷外突然一陣亂響——幾個捕快已循聲搜來,手拎狼牙棒,記臉橫肉。
“快走!”唐婉兒虎眼一瞪,拉起薛拙就往後巷竄。賈牧一邊叫苦,一邊跟在後頭,長衫下的腿腳絲毫不慢。
三人一溜煙鑽進鄰裡人家,一時母雞亂飛,土狗狂吠,鍋盆滾地聲與怒罵聲齊響。
“到底哪位祖宗!”有老嫗罵道,“大晚上的,連枕頭都敢搶!”
“不是,我等真不是賊!”薛拙拎著雞腿跳進雞窩,口中還不忘道歉。賈牧躲到廚房裡,不慎踢翻了一罐醬油。唐婉兒則出奇製勝——她披了塊灶台抹布,一臉鐵青地往門外喊:“著火啦,快救人!”
混亂中,捕快全給震住。屋主一看,半夜房裡多了三個不速之客,還有一個裝神弄鬼的女子,直接抓起掃帚作勢要打。捕快趕來,反被母雞撲一臉雞毛。眨眼工夫,那三人已從後窗翻出,消失在夜色裡。
待四周安靜下來,薛拙、唐婉兒和賈牧已跑到西城廟會舊址。這裡白日熱鬨,夜裡卻空無一人,隻有老槐樹下積記落葉。
三人喘息未定,唐婉兒率先開口:“眼下我們成了通緝要犯,還是捲進了大案?”
賈牧拍掉袖子上的灰,“卷的不是大案,而是燕王謀反朝廷的大浪。說到底,咱不過是天飛的豬,剛好撞到屠戶刀上。”
薛拙揉著腳踝,望向槐樹,“我倒想認這屠戶當乾爹——可他要的是我命,真不孝。”
三人冇忍住,互視片刻,噗嗤大笑。人在地獄,仍有說笑的氣力,彷彿世道再險,都拗不過脾氣和雞毛撣子的樂觀。
月光下靜謐片刻,遠處城樓鼓音微震,有馬蹄自南門煙塵疾來,有影如飛燕掠過簷角。
賈牧輕咳一聲,鄭重其事道:“我們須得想條明路。這城裡,除了那姓溫的,還能信誰?”
唐婉兒斜睨他一眼,低聲道:“也許……還有李爾丹。”
薛拙愣住,下意識摸摸雞毛撣子,“李爾丹?那不是朝上舊貴族,被人當棋子玩得正樂嗬?”
賈牧笑著搖頭:“風水輪流轉。棋子的命,有時比執棋人的膽更大。”
一陣夜風拂過,三人衣袍獵獵。薛拙注視著遠處城樓,忽覺夜色下的燕城,彷彿隨時都能換一張臉。哪怕是市井小人物,也要靠點歪心思、軟骨頭,在夾縫裡蹦躂出一線生機。
廟街殘燭未儘,三人背靠老槐樹,彼此的影子投成一團。他們尚未想好下一步棋路,卻已明白,這一夜之後,連路邊的野狗都要換個名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