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俠道 第395章 盤根錯節,搭把手
紀紹聖目光牢牢鎖定街邊糖畫攤,琥珀色糖稀在鐵勺中翻湧,倒映著他微蹙的眉峰。
小龍蹲在他身側,竹筷一下下輕撥轉盤邊緣,發出細微的“哢嗒”聲響。烏溜溜的眼珠子追著一個個花羅裙擺,嘴裡嘀嘀咕咕,字句間都帶著對楊天祏話語深意的困惑與思索。
正在此時,人潮如織的街巷突然泛起漣漪,一名搖著竹骨摺扇的青衫公子款步而來,廣袖拂動間,纏著暗紋布條的密信若隱若現。
楊天祏垂眸理了理鬢邊碎發,指尖在發間稍作停留。當再放下手時,那公子正走過身側,長袖漫不經心拂過他手臂,留下一股檀香,繼續搖著摺扇沒入人群。
楊天祏信步踱至街頭茶樓外的露天茶棚,於角落裡竹椅發出的細微吱呀聲中,慢條斯理展開密信。
刹那間,他眉峰陡然擰成利刃,眼底翻湧起驚瀾,卻轉瞬又被壓入深潭。
良久,他翻腕將密信收起,目光卻死死釘在壺嘴嫋嫋升騰的茶霧裡,眼神漸漸渙散,整個人彷彿與周遭喧囂世界隔絕開來。
夜色深沉如墨,一聲嗚咽般的狗吠突然撕破寂靜,驚得他渾身一顫,渙散眸光重新聚焦,思緒終於從那混沌深邃的深淵中掙紮著浮出。
原來是小龍和紀紹聖不知從哪裡牽回來一隻大黑狗,嘴角還沾著碎草屑,琥珀色眼珠蒙著層水光,尾巴夾在腿間直打顫,像是被人強行灌了苦藥般耷拉著腦袋。
跟在他們身後的呼延老頭倒是精神矍鑠,臉上笑意盈盈,瞥見楊天祏怔神的模樣,便揚聲打趣道:“啥事兒把咱楊大聰明纏得魂不守舍?總不能比這狗崽子還犯愁吧?”
楊天祏沒回應,那雙稍顯空洞的眼眸緩緩從黑狗身上收回,掠過默默坐在一旁品茶的點蒼門老者,落在側桌那個靜坐如山的青年身上。
他目光漸漸變得清明,忽然開口,“立刻傳話給諸葛雲汐,”聲線冷硬得如出鞘寒刃,“一旦靈獸秘境開啟的訊息傳開,即刻集結所有女兵,以最快速度奔赴渝州北線戰場。不管曹軍兵力如何,都要立刻開戰,不得延誤!”
呼延老頭皺著眉頭走近,輕捋胡須,語氣帶著幾分擔憂:“雖說娘子軍如今已過十萬之眾,但曹軍兵強馬壯、裝備精良,”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聽永侯說,曹軍會自行潰敗,這話到底有何依據。”
楊天祏眸光倏然銳利起來,輕笑出聲,“如今大夏境內,已再無軍隊是娘子軍對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深意的詭異弧度,“關鍵是——沒有任何一支正規軍,敢和她們打。”
呼延老頭滿臉驚愕,須臾間,眉頭擰成死結,眼珠微微轉動,似在迷霧中捕捉到一線光亮,試探著開口:“聽聞葉雨之戰時,雙方廝殺得昏天黑地……”
“那能一樣嗎?”
楊天祏不緊不慢地提起茶壺,紅褐色茶湯緩緩注入茶盞,“手執兵刃、身披戰甲,方為真軍人,”拈起茶蓋,徐徐拂過茶麵,旋起絲絲漣漪,“自古軍武便少有女子,雖依軍令而言,男兵與女兵爭鬥沒負擔,”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可如今娘子軍裡,十有**不過是尋常女子。”
呼延老頭瞪大雙眼,嘴角不受控地微微抽搐,喉頭滾動兩下,喟歎道:“原來如此……難怪你遲遲不肯給她們配發裝備。”
“幾個月時間,你能趕造出十幾萬副戰甲?”楊天祏懶洋洋掀起眼皮,眼尾漫著幾分嘲諷,茶盞在桌麵磕出清響。
呼延老頭張了張嘴,終究啞然失語,麵上神色複雜難辨,隻能不住地咂著嘴,似有千言萬語,又儘數化作無聲歎息。
這時,紀紹聖把玩著大黑狗軟耷的耳朵,喉間溢位低語,“縱觀古今,每逢戰事,屠戮平民、斬草除根的慘劇從未斷絕。”
楊天祏目光投來,冷峻眉眼浮起幾分溫肅:“這類暴行多發生在征伐異族,或是一家獨大再無顧忌之時。”
紀紹聖猛地擡頭,目光與楊天祏短暫相觸,眼底翻湧著濃濃的懷疑之色,又下意識將視線轉向呼延老頭。
呼延老頭長歎一聲:“如今群雄割據,各方都在爭城奪地。滅娘子軍不過朝夕之事,可一旦動手,川中大地將滿是失女之父、忘妻之夫……”
接著緩緩搖頭,“就算曹家拿下川中,也會被仇恨的暗流吞沒,再難立足。”老眼微闔,深吸一口氣,“況且在道德律與公平競爭輿論的加持下,必然引起天下女子聲討,怕是會落得天怒人怨,連逐鹿天下的資格都要丟了。”
紀紹聖目露恍然,小龍卻猛然重重彈了下大黑狗腦門,滿臉不屑道:“男子徒手也能打敗女子。”
楊天祏眼尾微揚,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流轉,忽地“嘿嘿”一笑:“且不論徒手廝打傷害如何,能叫女人認清自己幾斤幾兩,豈不妙哉?”
話音落下,幾人頓時神情愕然,臉色隨即複雜起來,不解、思索交織,陷入一片沉默。
盞茶過後,楊天祏拿出筆墨紙硯,蘸墨的筆尖懸停半息,便如疾風驟雨般落下,兩封書信一氣嗬成,隨手遞給身側青年:
“第一封讓諸葛雲汐與趙子龍共閱,第二封即刻送往王宮。”
青年接過信件的指尖微微發顫,目光死死釘在“朱啟明親啟”四個淩厲字跡上,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原本還沉浸在思緒中的呼延老頭,被這一幕吸引,語氣疑惑地調侃:“喲?打算跟小皇帝正麵交鋒了?”
楊天祏輕蔑地斜睨他一眼,“讓他搭把手。”
這接連不斷的資訊轉換,攪得呼延老頭心潮翻湧,思緒亂作一團。
他眉頭擰成死結,滿麵狐疑,“這究竟是何狀況?”
楊天祏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這也正是世人的愚思,皆認定自己與朱啟明已是水火不容。
他幽幽搖頭,悵然一歎:“從前把事想得太淺,太叔家纔是盤踞多年的隱世巨擘,歐陽世家不過是初露鋒芒的後起之輩。”
蹙起眉頭,目光落在一臉討好又委屈巴巴的大黑狗身上,喃喃道:“朱家若不是在背後牽繩,就一定願意與我合作。”
說著,起身朝著遠處那間孤燈明滅的客棧走去,“這黑暗處的盤根錯節,纔是掌控天下之本,我願為斬須之刃,他何以不樂助。”
呼延老頭望著遠去背影,眸光複雜,沉吟良久,才重重一歎,擡步跟上。
小龍攥著狗繩的手指發僵,大眼睛不住地眨動,歪頭與紀紹聖小聲嘟囔:“姐夫肚子裡全是彎彎繞!”
紀紹聖唇角微揚,眼中帶著笑意:“那是師傅的謀略。”
小龍撇撇嘴,輕踹黑狗一腳,換來低聲嗚咽,兩少年帶著狗向前走去。
點蒼門老者目光在眾人身上來回遊移,緊鎖眉頭沉思著,緩步跟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