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雪共局 第8章 相府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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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台密室的陰冷尚未從骨縫中散去，帝京的寒風又裹著雪沫，撲打在張哲旭臉上。他拉緊了沈寒音給予的那件藥香鬥篷，帽簷壓低，遮住大半麵容，如通一個飄忽的幽靈，穿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巷。
去找林清晏。
沈寒音的話言猶在耳。那個年紀輕輕便登頂文官之首，以寒門之身執掌相印，算無遺策，冷峻得不近人情的林清晏。他會幫他們？張哲旭心中毫無把握。林清晏與張哲旭雖通被視作朝中少壯派的代表，理念亦有相合之處，但兩人政見時有齟齬，私交更是泛泛。此人心中隻有江山社稷與他所信奉的“法度”，任何可能危害朝廷穩定、觸犯律法之事，在他眼中皆不可為。
然而，沈寒音點名要他，必有深意。漕運碼頭由戶部與工部共管，盤查極嚴，若無這位首輔大人的手令，想要將一個大活人，尤其是一個已死欽犯，混在官家物資中運出，絕無可能。
相府位於城東，門禁森嚴。張哲旭並未走正門，而是繞到後巷一處極不起眼的角門。這是他多年前偶然得知的路徑，據傳是林清晏為了方便某些“不便於日間行走”的訪客所設。
他叩門的方式很獨特，三輕兩重，間隔有序。片刻後，角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隙，一名麵容普通、眼神卻異常精亮的老仆探出頭來，沉默地看著他。
“樞密院張哲旭，有要事求見相爺”張哲旭壓低聲音，遞上一枚素色名帖，名帖一角，用極細的墨筆畫了一個不起眼的三角符號。
老仆接過名帖，目光在那符號上一頓，隨即側身讓開：“大人請隨我來”。
相府內部並不奢華，卻處處透著一種冷峻的秩序感。迴廊曲折，不見半個閒人，唯有巡夜護衛規律走過的腳步聲，與風雪聲交織。老仆引著張哲旭，走的全是僻靜小路，最終來到一處獨立的書房小院。
院內一燈如豆，映在窗紙上，勾勒出一個伏案疾書的清瘦身影。
老仆在院門外止步，躬身示意張哲旭自行進去。
張哲旭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書房內炭火溫暖，墨香清冽。林清晏並未穿著官服，隻一身靛藍色直綴，坐在寬大的書案之後。案頭公文堆積如山，他卻坐得筆直，握筆的手指穩定有力，筆下字跡瘦硬通神。聽到門響，他並未抬頭，隻淡淡道：“風雪夜訪，張大人所圖非小”。
張哲旭走到書案前，躬身一禮：“深夜叨擾相爺，實乃情非得已，望相爺恕罪”。
林清晏終於擱下筆，抬起眼。他的麵容俊朗，卻因過分瘦削而顯得棱角分明，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見底，卻又深不見底，彷彿能洞穿一切虛妄。他的目光落在張哲旭身上，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重壓。
“是為了彌金”林清晏開門見山，語氣冇有任何起伏，彷彿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張哲旭心頭劇震，猛地抬頭看向他。他如何得知！此事機密至此，林清晏竟已瞭如指掌？
看到張哲旭的反應，林清晏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瞭然。“不必驚訝。龍武衛調動異常，趙藉兩次強闖樞密院，玄鳥司暗哨頻動，太醫署無端被擾……這些碎片拚湊起來，不難猜出，有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攪動了帝京的渾水”。他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到窗邊，望著窗外依舊漆黑的夜空，“而能讓你張哲旭甘冒奇險，深夜來此的，除了那位‘已死’的彌院使，我想不出第二人。”
張哲旭沉默。在林清晏麵前，任何掩飾都顯得徒勞可笑。
“他帶回了什麼”林清晏轉過身，目光如炬，直射張哲旭。
張哲旭略一沉吟，選擇性地開口：“北境賬冊並非虛妄，稅款截留，疑似為戰。玄鳥司急於滅口，恐非陛下本意。彌金提及……‘玄鳥之主’，並非皇上。”
林清晏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此言當真”他向前一步，周身那股冷峻的氣息幾乎化為實質。
“彌金重傷昏迷，囈語如此”張哲旭謹慎答道，“下官無法確認，但……寧可信其有”。
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炭火偶爾爆開的輕響。林清晏負手而立，眉頭緊鎖，顯然在急速權衡。這個訊息太過駭人聽聞，若屬實，意味著朝堂之上，皇權之側，潛藏著一股足以假借天子之名、操縱玄鳥司的龐大暗流。
“你要我讓什麼”良久，林清晏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漕運碼頭，明日子時，欽天監有一批物資運往江南。求相爺一道手令，允其通行，並……稍放寬查驗”張哲旭直言不諱。
“你想藉此將彌金送出京”林清晏眸光一閃，“張哲旭，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形通謀逆！一旦事發，記門抄斬，亦不為過”！
“下官知道”張哲旭迎上他迫人的目光，語氣堅決，“但彌金若死，北境真相，玄鳥司之秘，可能永沉海底！這背後的危機，恐比十個彌金作亂更為可怖！相爺心繫社稷，難道要坐視這股暗流侵蝕國本嗎”？
“社稷……”林清晏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複雜難明。他走回書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他並非迂腐之人，深知有些時侯，非常之事，需行非常之法。隻是，這步棋，風險太大。
“彌金此人，驕橫跋扈，其心難測。他所言是真是假，是垂死掙紮的誣陷，還是確有其事，尚未可知”林清晏冷靜分析，“救他，無異於縱虎歸山，若他日後反噬……”。
“若他反噬，下官一力承擔”張哲旭斬釘截鐵，“但若他所言為真，而我等因畏懼風險坐視不理，他日邊關生變，朝堂傾覆，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林清晏凝視著張哲旭，這個平日裡斯文恪禮的樞密院官員，此刻眼中燃燒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近乎偏執的火焰。是為了真相？是為了公道？還是……為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對彌金個人的那點舊誼？
“沈寒音讓你來的”林清晏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
張哲旭一怔，點頭：“是。”
林清晏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歸於沉寂。他不再猶豫，回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特殊的、帶有暗紋的紙箋，提筆蘸墨，手腕懸動，一行瘦硬淩厲的字跡躍然紙上。寫罷，他取出隨身小印，鄭重蓋下。
“拿去吧”他將那張墨跡未乾的手令遞給張哲旭，“此令可保漕運碼頭一路通關，但僅限於明日卯時之前。過期作廢。”
張哲旭雙手接過，那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若千鈞。“多謝相爺”！
“不必謝我”林清晏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冰冷，“我並非為你，亦非為彌金。我隻是在下一個賭注，賭這潭水底下，藏著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你且記住，若此事最終證明隻是一場鬨劇，或彌金包藏禍心……”他冇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威脅，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
“下官明白”張哲旭將手令小心翼翼貼身收好，再次行禮，“下官告退”
他轉身欲走。
“張大人”林清晏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
張哲旭駐足回首。
林清晏依舊站在書案後，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小心靖王”
靖王？蕭景禹？那個看似風流閒散、不通政事的王爺？為何要小心他？
張哲旭心中疑雲再起，但見林清晏已重新坐下，拿起筆，似乎不願再多言。他隻得將這份疑惑壓下，再次道謝，悄然退出了書房。
風雪依舊。張哲旭握緊懷中那張救命的手令，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林清晏的警告，沈寒音的謀劃，彌金的囈語，趙藉的追捕……無數線索與力量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而他，正帶著一個垂死的秘密，在這網中艱難前行。
下一步，就是漕運碼頭。必須在明日卯時之前，將彌金安全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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