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雪共局 第9章 暗渡陳倉
-
懷中的相府手令如通一塊烙鐵，燙得張哲旭心口發慌。林清晏那句“小心靖王”更是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為這本就迷霧重重的局勢，又添了一分詭譎。他不敢直接返回觀星台，在帝京錯綜複雜的小巷中繞了許久，確認身後絕無跟蹤，才如通倦鳥歸林般，再次潛入那片被風雪籠罩的靜謐之地。
觀星台密室內，氣氛依舊凝重。長明燈的光芒映照著沈寒音沉靜的側臉，她正在為彌金施針，銀針細如牛毛，在她指尖穩如磐石，精準刺入穴位。彌金依舊昏迷，但臉色比之前似乎好了一絲，至少那駭人的死灰色淡去了少許。
“如何”張哲旭脫下帶著寒氣的鬥篷，急切問道。
“毒性暫被壓製，但如通以沙築堤，非長久之計”沈寒音起出銀針，動作流暢，“玉露清心丹，仍是關鍵。林相爺那邊”？
張哲旭取出那張手令，遞了過去。沈寒音接過，目光在那獨特的暗紋和林清晏瘦硬的筆跡上掃過，微微頷首：“有他手令，漕運碼頭當可無虞。但……”她抬眸，眼中憂色未減，“趙藉並非庸才，太醫署撲空，他必生疑竇。此刻帝京各門、各處要道，隻怕已如鐵桶一般”。
“我們彆無選擇”張哲旭看著榻上的彌金，“唯有賭一把，賭漕運碼頭這條看似最不可能的路，賭林相爺的手令能鎮住場麵”。
計劃迅速敲定。欽天監運送物資的車隊將於子時出發，他們必須在此之前，將彌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裝載貨物的馬車之中。沈寒音早已備好一套欽天監低級吏員的服飾，以及一些用於偽裝身份的文書印信。
“此人會助你”沈寒音輕聲喚道。
一道黑影如通從牆壁陰影中剝離出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石室中。正是之前為張哲旭傳遞銅錢密信的那個影子。他依舊全身籠罩在黑暗中，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對著沈寒音微微躬身。
“他熟悉漕運碼頭的一切明暗規則，知曉如何避開不必要的盤查”沈寒音解釋道，“你與他，一明一暗，護送彌金至碼頭，我會安排人在內部接應，將彌金藏入特定的貨箱”。
張哲旭看向那影子，對方也正好抬眼看他，目光碰撞，冰冷徹骨，不帶一絲人味。張哲旭心中微凜，點了點頭：“有勞”
行動在夜幕的掩護下展開。影子不知從何處弄來一輛運送雜物的平板車，車上堆放著些草蓆、麻袋等物。他們將彌金用厚厚的氈毯裹緊，偽裝成一件大型雜物，置於車中，上麵再覆蓋上其他東西。
張哲旭換上了那身略顯寬大的欽天監吏員服色，壓低帽簷，手持偽造的文書。影子則如通真正的影子，融入車後的黑暗裡，若非刻意感知，幾乎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風雪成了他們最好的盟友，也成了最大的阻礙。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風捲著雪沫，打在臉上生疼。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單調的“嘎吱”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傳出老遠。張哲旭的心懸著，每一步都感覺走在刀尖上，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都能讓他心驚肉跳。
所幸，一路有驚無險。或許是趙藉的注意力被引向了彆處，或許是這惡劣的天氣讓搜查也變得困難，他們並未遇到大規模的盤查，偶有巡街的武侯，也被張哲旭手持的欽天監文書輕易打發。
越靠近漕運碼頭，氣氛越發緊張。空氣中瀰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與貨物堆積產生的混雜味道。碼頭上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力夫們吆喝著，在監工的催促下，將一箱箱、一袋袋貨物裝上停泊在岸邊的漕船。龍武衛的士兵手持長戟，盔甲在燈火下反射著冷硬的光，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人。
張哲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鎮定下來，推著板車，朝著欽天監物資指定的堆放區域走去。
“站住！乾什麼的”一名龍武衛什長上前攔住，語氣不善。
“欽天監，奉命押送觀測器械與藥材往江南”張哲旭遞上文書，聲音儘量保持平穩。
那什長接過文書，就著火光仔細查驗，又打量了一下張哲旭和他身後的板車：“車上何物”。
“一些鋪墊用的草料和雜物，防止器械磕碰”張哲旭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答道。
什長用長戟挑了挑板車上的覆蓋物，露出下麵的草蓆和麻袋，並未發現異常。他揮揮手，正欲放行，目光卻忽然落在張哲旭帽簷下未能完全遮住的下頜輪廓上，似乎覺得有些眼熟。
“等等……”什長眉頭皺起，正要再問。
就在這時，影子如通鬼魅般，不知從何處出現，手中捧著一個看似沉重的木盒，快步走到那什長麵前，微微躬身，聲音低沉沙啞：“軍爺，辛苦了。這是監正大人吩咐，給今夜值守的兄弟們備下的一點驅寒酒錢，不成敬意”他不動聲色地將一小錠銀子塞入什長手中。
什長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分量不輕，臉上的疑色頓時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記意的笑容。他拍了拍影子的肩膀：“欽天監的兄弟們就是客氣！行了，快過去吧，彆耽誤了時辰”！
危機化解於無形。
張哲旭暗暗鬆了口氣，推著板車，在影子的引導下，快速穿過忙碌的碼頭，來到一艘中等大小的漕船旁。早已等侯在此的一名穿著司天監服飾的中年人迎了上來，與影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指揮著兩名看似力夫、實則眼神精悍的人，迅速將板車上偽裝成雜物的彌金抬下，混入幾個標註著“易碎”、“藥材”的木箱之中，動作麻利地搬上了船，放入底層一個隱蔽的貨艙隔間。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配合默契。
“一路順風”那中年人對著張哲旭低語一句，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貨物裝載完畢，漕船即將起航。張哲旭站在岸邊，風雪撲麵，看著那艘即將載著彌金和無數秘密離開帝京的船，心中百感交集。這一步，不知是通往生路，還是更深的陷阱。
影子如通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再次隱冇在黑暗裡，彷彿從未出現過。
張哲旭不敢久留，轉身欲走。然而，就在他即將融入碼頭外圍的陰影時，眼角餘光猛地瞥見，不遠處一艘豪華的畫舫之上，臨窗的位置，坐著一個身著華服、姿態慵懶的身影。那人手中把玩著一隻玉杯，目光似乎正有意無意地，掠過這艘即將起航的漕船。
雖然隔著風雪和距離，麵容模糊，但那股揮之不去的風流貴氣，以及畫舫上隱約可見的靖王府徽記——
是靖王蕭景禹！
他怎麼會在這裡？是巧合，還是……？
張哲旭心頭猛地一緊，想起林清晏的警告，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來不及細想，漕船已在船伕的號子聲中，緩緩離岸，駛入被風雪籠罩的漆黑河道。
而碼頭暗處，似乎有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依舊黏著在那遠去的船影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