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87章 心頭異樣
話音落下,偏廳之內,靜得能聽見窗外竹葉被風拂過的沙沙聲。
安談硯臉上的笑,沒因為她話說得衝就淡下去。
反倒笑得更濃了,像融開的墨汁,一點點漫到他英挺的眉眼上。
他原先沉得像深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燦若星辰。
他就那樣,用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
那目光,灼熱,專注,不帶半分雜質。
可裡頭翻湧的情緒,亂得溫弈墨根本看不透。
溫弈墨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下。
她下意識皺起了眉。
不對。
這不對。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安談硯嗎?
是那個在宮裡當質子時,沉默寡言,眼神硬得像孤狼的少年嗎?
她記憶中的安談硯,永遠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劍,鋒芒內斂,氣息沉鬱。
何曾像現在這樣……
這樣……熱得幾乎要把人燙著。
溫弈墨心裡,冒出一股特彆強烈的荒謬感,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慌。
這跟她想過的任何一種情況都不一樣。
他千裡迢迢偷偷回京城,不是為了密謀,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是為了結盟。
就為了……看她一眼?
這實在,令人費解。
她逼著自己冷靜,壓下心頭那絲異樣。
不管他這次來是為了什麼,眼下這僵著的局麵總得解開。
既然身份已經被看穿了,再裝下去也沒意義。
溫弈墨隔著麵具,對上他那雙亮得過分的眼睛,聲音又變回了平時的清冷平淡。
“你猜的沒錯。”
“我確實不是夏昭斕。”
“當初不得已借了她的身份,隻是為了讓你們能多一分信任。”
“情勢所迫,並非有意欺瞞。”
她把事情說清楚後,還以為他至少會問一句她到底是誰。
可安談硯隻是安安靜靜地聽著。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她是誰,也不在乎她有沒有騙他。
他隻在乎,她不是夏昭斕。
“我知道。”
安談硯開口,聲音比剛才穩多了,還帶著點沙啞的磁性。
“京城是龍潭虎穴,行事謹慎,理所應當。”
他不光沒有半點被欺騙的火氣,反倒處處都透著理解。
他這份坦然,把溫弈墨早就準備好的後半截話,全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她看著他,越看越覺得眼前這人像個謎。
安談硯從袖子裡摸出了那根烏木簪。
他用雙手捧著,特彆鄭重地朝她遞過去。
那模樣,不像是遞一根便宜的木簪,倒像是捧了件稀世珍寶給她。
“這根簪子,本就是你的。”
“未能當麵將此物歸還與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憾事。”
“今日,總算了卻一樁心願。”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而鄭重。
“姑娘當日的救命之恩,安談硯沒齒難忘。”
“今日之後,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安談硯的地方,隻要不危及定遠王府滿門,不有悖家國大義……”
“我,萬死不辭。”
溫弈墨的目光落在他手上。
那是雙武將的手,骨節清清楚楚,掌心和虎口都帶著薄繭,左手手腕上還有一道舊傷疤彎彎曲曲的,平添了幾分男兒的剛硬。
就是這樣一雙手,這會兒卻捧著根最普通的烏木簪,用最鄭重的樣子,許下了個最沉的承諾。
她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就為了說句謝謝,許個承諾,他就把自己的命放在刀刃上?
這人,究竟是太重情義,還是……太傻?
溫弈墨沒說話,也沒去接那根簪子。
偏廳裡又一次靜得沒聲了。
可這一次的靜,跟剛纔不一樣。
空氣裡,好像多了點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東西。
安談硯的目光還像團火似的,緊緊鎖著她。
那眼神存在感太強,太有侵略性。
讓溫弈墨覺得,自己臉都快被他盯得燒穿了。
她從來沒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盯過。
好像天地間,他眼裡就隻看得見她一個人。
一種陌生的,不受控製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溫弈墨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想拉開一些距離,從那道密不透風的視線中,掙脫出來。
可她退得太急了。
她身後,是偏廳裡招待客人的八仙桌。
她的後腰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了硬邦邦的桌角上。
唔!
溫弈墨悶哼了一聲,身子晃了晃,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往後倒。
就在她身體要倒的那一刻。
安談硯動了。
他速度快得嚇人,溫弈墨連他動作都沒看清,就覺得手腕一緊。
一隻又暖又有力的大手,準準地抓住了她的袖子,使勁往回一拉。
一股強大的力量傳來,瞬間止住了她後仰的趨勢。
溫弈墨整個人,被他從要倒下去的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
可這突然的接觸,讓溫弈墨渾身的神經一下子繃緊到了極致!
危險!
這是她多年來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一根細得像牛毛的銀針,已經悄沒聲地滑到了她指尖。
針尖淬了能讓人瞬間麻痹的藥。
隻要他再靠近一點點,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這根針紮進他手腕的穴位裡!
然而——
她預想中的攻擊並沒發生。
安談硯隻是將她扶正站穩。
等他確定她已經站穩了,下一秒就像碰到了烙鐵似的,飛快地鬆開了手。
不光如此,他還趕緊往後退了兩大步。
重新拉開了跟她的距離,回到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帶著尊重的範圍。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更沒有半分冒犯的意思。
他甚至連她的肌膚都沒有碰到,隻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溫弈墨還保持著要出手的姿勢,僵在原地沒動。
那根閃著冷光的細銀針還藏在她指縫裡,針尖離他的手腕,剛才也就差一點點。
安談硯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空著的手,又抬眼看向她,眼裡好像閃過一絲懊惱。
他撓了撓後頸,聲音低沉地道歉。
“抱歉。”
“是我唐突了。”
溫弈墨的眼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她趕緊把手收回來,指尖一動,那根銀針就又悄沒聲地滑回了她袖子裡。
好像它從來沒出現過似的。
她看著眼前這個恪守禮節,甚至帶著幾分笨拙的男人。
溫弈墨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顯得……有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