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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奇案 一百零六章 水滴刑風欺雪壓,溫泉坊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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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廂,沈悅帶人持續東行,前往曾可的姘頭家。

拂曉鎮這塊地方,與水有著不解之緣。鎮西是溫泉坊,養活著約五成的鎮民,其餘的,大多以釀酒為生。風箏案時的陳金水,就住在這鎮子上。

過了鎮口牌坊,就聞到滿鎮酒香。

鎮中人會釀酒,更嗜酒,話酒可使人長壽。

打眼一瞧,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就有不少醉悠悠的人了。整個鎮子都已被酒香醃透,就連新落的雪,都帶著綿柔的醉態。

“真香啊~”

醇厚的酒香配著清冽的雪氣,一絲絲,一縷縷,調皮的鑽進鼻孔。

所有人仰脖,貪婪的呼吸著。

不勝酒力的,已經有微醺之感了。此時此刻,才終於體會到當初梁王府上下的感受。

怪不得呢,他們渾身犯懶,連著火都不知道。這換做誰人,都想一醉不醒啊。

一行人淋著從容而落的白雪,狀態鬆弛的握著馬韁,沿著主乾道,慢悠悠的往鎮中心深入。

可堪堪走到下一個十字路口,便見到了怵目驚心的一幕。

一個小婦人被綁在路邊的旗杆上,其頭頂上方還詭異地安置了個水箱。水箱連著漏鬥,正在一滴一滴的滴下水來,滴到她的頭皮上。

“噝,這是做什麼?水刑?”

沈悅目色一凜,渾身發寒,瞬時就從酒意迷離中醒來。

風雪拂麵,再也不是方纔的從容之感,隻覺得風欺雪壓。心中的怒火與驚疑,也交織一片。

他當即撥馬過去,勢必要看個究竟。

近前一觀,便知這女子被綁在這裡已經有些時日了。她眯著眼睛,氣息微弱,半死不活,臉色如蠟,嘴唇乾裂滲血,顯然是飽受折磨。

有道是,水滴石穿。頭頂的水雖然滴得很慢,可已經將頭發漚爛,禿了頂,露出慘白頭皮,就連頭皮都被水浸裂了一個口子,有粘稠的血水混著滴下的水滴,緩緩流下。

見此情形,沈悅一個哆嗦,直覺得頭頂發癢,如若百蟲啃噬,心頭湧起一陣狂烈的惡心與盛怒。

“是誰人敢在這裡濫用私刑?!”

他一聲厲喝,雙目躥火的四下睃巡,目光如炬般掃過街口。

旋即,一小吏抱著個火燒夾菜,提溜溜的跑了過來,臉上油光滿麵,顯然是擅離職守,買吃食去了。

一見是官爺,腰間還掛著象征身份的魚袋呢,小吏慌忙帶上諂媚笑臉,殷勤施禮:“回官爺的話,不是濫用私刑。裡正吩咐了,要用水滴刑,使這民婦招供。”

沈悅怒目橫眉,聲音如雷:“她身犯何罪?招供什麼?我唐律之中,可從無水滴刑這等酷法!”

小吏訕訕答道,聲音發顫:“此婦姓唐,人稱糖姬,在東頭開了家糖鋪。半個月前,她相公丟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其婆母便到裡社狀告她謀殺親夫。可一時證據不足,裡正便想到,用水滴刑逼她招供,好早些結案。”

沈悅大聲叱喝,震落了眉上白雪:“荒唐!證據不足便濫用酷刑,實屬草菅人命!即刻與她鬆綁,先帶回裡社安置,待到下午酉時,本官親自提審此案!”

小吏愣了一下,麵露難色,隻得硬著頭皮鬆綁。

繩索解開時,糖姬軟綿綿的身子癱軟下來,他費力扶住,人終於微微睜了睜眼,目光渙散,無聲地蠕動嘴唇,乾啞的說了聲感謝。

沈悅見狀,心中怒火更熾,暗下決心要徹查此事。

瞧著小吏架著她,往裡社羣了,沈悅才稍加寬心。

一旁的劉晃坐在高頭大馬上,用力的整理著腕帶,義憤填膺地說道:“有道是皇權不下鄉,今兒可算是見識了。這還是離京城不遠的方縣地界,就已如此。真不知那偏遠鄉裡,是何般境地。”

沈悅咬了咬牙,仍然是頭皮發麻:“退一步說,縱使是嚴刑逼供,京官們也最多是一頓板子夾棍。這小小裡正,竟比誰人都要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以水滴刑公然示眾!”

劉晃歎了一聲:“這水滴刑啊,起初無事,甚至還覺得有些清涼。可不出三日,便要毛發脫落,繼而頭皮潰爛,露出森森白骨來。再這麼滴上一段時間,就連頭骨也要裂開,水滴直接滴進腦花中去,殘忍十足。若是再趕上夏日,傷口還有引來蠅蟲,那場麵正可謂是一言難儘。”

聽罷此話,一眾唏噓。

歲豐咧嘴道:“那這堪比頂級酷刑了,饒是車裂,也不過是片刻之苦。這短則十天半個月,長達一兩個月的煎熬,也太過折磨人了。”

沈悅搖了搖頭,沉聲道:“罷了,辦差要緊,此事下午再論。”

正要揮鞭打馬,一個在不遠處站了少時的阿婆湊了過來,擠眉弄眼的說道:“真是老天有眼呀,剛好有上頭的官爺趕來咱們拂曉鎮。這糖姬啊,可受了老一陣子苦了。白天的時候,就捆在這裡受刑,晚上就帶回裡社關著,免得她凍死。我瞅著,她冤呐。”

沈悅問道:“若是冤枉,為何無人替她伸冤?不說進京,到縣衙亦可。”

阿婆攤手:“孃家沒男丁,還不是活遭人欺負的份兒。她娘懦弱,還是奇怪的人,出了這茬子事,不管不問。早些年裡,還把她妹妹送到道觀當道姑去了。”

沈悅點頭:“那你們這裡正,是何來頭?”

阿婆低聲:“他呀,名叫趙樸,從前是我們鎮上最窮的一戶。後來,學了個切糕手藝,靠著半分強買強賣,才慢慢發家。還跟他閨女一起,在京裡有間鋪子呢。”

話沒說話,沈悅就打斷了她:“賣切糕的?他女兒是不是名叫趙宵?”

“對對,是叫趙宵,您怎麼知道的?”

沈悅不答,隻是眯起眼睛,於心中默默想到,看來這曾可的姘頭趙宵,在此地算得上地頭蛇了。

阿婆接著說道:“這不是賣切糕賺到錢了麼,就捐了個裡正當當。當上裡正之後啊,來錢的門路更廣了,切糕生意也就不乾了,連他閨女都回來鎮裡幫他爹收賬了。這也就是今年的事兒,五月時候才當上裡正的。”

原來如此,沈悅頷首,與阿婆道過了謝。這便按照孫快手留下的地址,走到下個路口往北一拐,來到了趙宵家。

叩門之前,先觀察了此地地形。就是四平八正的普通民巷,不過隔壁那家,瞧起來裝潢一至,應該就是趙宵她爹,裡正趙樸的家。

邦邦邦,拍響門環,冷冽剛硬的金屬聲回蕩在風雪之中。

不想等了少時,院內依舊死寂,無人應門,隻聽得風雪聲掠過屋簷。

沈悅麵色沉靜,抬手示意,冰台衛們如狼似虎,一腳踹開木門。

心中隻道,不在家也好,不耽誤搜查,免得糾纏。

眾人魚貫而入,皂靴如鐵,幾乎要把地磚踏裂。

另一邊,小豌豆和李值雲剛剛享受罷了半日的溫泉。此刻正身披羽絨棉袍,坐在暖室之中,享用著溫泉坊提供的特色午餐。

一盤牛肋骨,一盤櫻桃肉,兩碗熱騰騰的菌菇湯、幾碟精緻蔬菜,還有五彩琉璃一般的八寶飯。

小豌豆用筷子戳了顆粒大飽滿的大芸豆,親手喂給師父吃,李值雲含笑咬住,咀嚼間豆香四溢。

可不經意的一瞥,便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影,正從外頭湯池走來。

“咦,趙娘子和她兒子。”

小豌豆隨口說道,目光追隨著他們。

李值雲也抬起眼來,看向兩人。這所謂的趙娘子約莫三十歲左右,眉眼顧盼生輝,香肩半露,袍子鬆鬆垮垮地搭在臂彎,露出緊致肌膚,可謂是風情萬種。

她身邊那個小男孩約莫**歲,倒顯得老派持重,還小聲提醒他娘,把袍子往上拉拉,人家都在看呐。趙娘子卻隻是咯咯一笑,不以為意,隻覺得越多人看,才越好呢。

“哪裡認識的趙娘子?”

“就是把切糕鋪子轉給我們的趙娘子。”

李值雲手上的筷子滯了一下,快速的把口供聯係到了一起,記憶力驚人,“看來,她就是曾可的姘頭,趙宵,居然在這兒碰見了。”

小豌豆哎地一聲:“對喔,是她,我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李值雲輕推小豌豆,低聲吩咐:“去搭話。”

小豌豆看了一眼師父,這便放下筷子,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若無其事的笑道:“這不是趙娘子麼,你們也來泡溫泉啦?”她笑容燦爛,聲音清脆。

趙宵抬起頭,看了小豌豆半天,適纔想起來是誰:“喲,是蘇郎中的小侄女啊。許久不見,還是這麼漂亮。今兒是你姑姑帶你來的?”她眼神流轉,打量著四周。

“不是姑姑,是我表姐。”小豌豆笑盈盈的,瞎話信手捏來,“那過會兒吃罷午飯,還打算接著泡溫泉嗎?”

“不了,身上的皮都泡皺了。”趙宵坐直了腰,望了眼李值雲,“既然咱們剛好四個人,不如一起玩葉子戲吧?既能打發時間,也熱哄些。”

“好呀。”小豌豆連忙答應,然後又屁顛屁顛的,跑回來給師父回話。

李值雲淡淡一笑,眼中藏著深意,“不錯,用普通人的身份跟她接近,說不定能套出曾可的去向。”

吃罷了飯,四個人坐在暖熱的包房裡頭,各懷心思的玩起了葉子戲。

小豌豆捏著牌,心思卻飛轉,她注意到,坐在自己正對麵的小男孩,總用一種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來透視自己。那眼神直勾勾的,一刻都罷休。

她不禁想到,家中柴房的那一塊切糕,以及切糕裡的三根手指和半個手掌。

而這塊切糕,正是當初他們在搬空鋪子的時候,這個小男孩主張留下來的。

所以這目光,可謂是千頭萬緒,包含了無數的內容在裡頭。

所以這目光,就彷彿在說,你發現切糕裡的手指了嗎?如果發現了,為什麼不出聲呢?為什麼裝得若無其事?

哎……小豌豆在心中默歎,本以為隨著趙娘子遠去,這樁公案也跟著石沉大海,永遠難見天日,不成想,今日又泛起微瀾。

世事複雜啊,當真是環環相扣,一環套著一環。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隨後,小豌豆一邊出牌,一邊用一種不經意的口吻問道:“原以為趙娘子到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去了,不成想,沒走多遠。”她目光落在牌麵上,掩飾著試探。

趙宵笑著,把散落的頭發掖到耳後,露出她的曼妙鎖骨:“到遠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又帶個孩子,豈是好混的,自然要在相對熟悉的地方。”

“那在這方縣,趙娘子可有親朋好友?”

“有。”

師徒兩個同時抬起頭,注意著她的麵部微表情。就在以為,她會提到曾可的時候,她卻說到了她爹。

“我阿爹呢,今年當了拂曉鎮的裡正,現下啊,這溫泉坊都歸我趙家管。”說這話的時候,她露出了一種恣意昂揚之色,下巴微台,像隻驕傲的孔雀。

小豌豆呀的一聲,比了個大拇指捧場道:“厲害了,那現在也不用做生意了,隻在家享清福就是。”

趙宵眼尾飛揚,嘴角噙笑,再拈起蘭花指,理了理自己的鬢發,順便展示了自己手上的彩寶戒指。

既優柔造作,又充滿了地頭蛇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得意。再也不是那個央求著姑姑,把製切糕的鍋具儘快賣掉的臟兮兮小販了。

玩了一陣葉子戲,歇了下來。李值雲陪著趙宵聊天,試圖把話題引向曾可。而小豌豆,則跑出來拿果盤。

走廊裡靜悄悄的,隻聞遠處湯泉池裡的嬉哄聲。在這個時候,小男孩也偷偷跟了出來。

他縮頭縮腦,一副想說什麼,又很遲疑的模樣,雙手不停的絞著衣角。

最終,他鼓起勇氣,帶著請求的眼神,一把抓住了小豌豆的胳膊,力道不大卻十足堅定。

兩人跑到角落的陰影裡,避開旁人視線。小男孩吞了吞口水,隱隱顫抖,帶著孩童特有的緊張和期待,用極低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問道:

“蘇姐姐,你有沒有,開啟過那塊切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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