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奇案 八十八章 小男孩春夜拜樹,罪侏儒公然挑釁
“嘿,居然敢說不!”
李值雲撲向小豌豆,暴力揉搓著小臉,直揉得氣兒都喘不過來,“願不願意?願不願意?”
有“強權”施壓,隻能暫時屈服於“強權”咯。
小豌豆連忙點頭說願意,李值雲這才鬆了手,“還治不了你崽子!”
剛能恢複呼吸的小豌豆斜了斜眼睛,默默在心中製定起了“複仇計劃”。
來到公主府,由下人引著,踏入高闊華美的門楣,徑直行向宴集賓客的東花園。
“公主這會子不在府中,約莫一個時辰後方纔歸來。李大人二位可在園中賞玩,或去詩社消遣,但請自便就是,莫要拘謹了。”
李值雲謝過,放眼前方的百年銀杏。深秋時節,百花儘殺,卻是獨屬於銀杏的時候。
滿樹的銀杏葉,鮮亮明黃,像是鑲了滿樹的金葉子。葉片底下,還有圓丟丟的銀杏果,似是一顆顆金疙瘩。
風一吹,葉子撲簌簌地落了一地,踩在腳下軟乎乎的。
小豌豆伸手,接了一顆果子,再咬開一個口,試探著品嘗起銀杏果的滋味來。
今日的詩社,就開在樹旁的杏真亭中。
亭簷四角,懸著瑩白的玉鈴,風過時便叮當作響,與金葉沙沙聲相映成趣。
李值雲輕輕挑了簾子,坐定在尾席之中,默默觀看著前頭的文人們吟詠酬唱。
小豌豆耐不住靜,趴在李值雲耳邊小聲說道:“師父,你默數一百個數,然後來找我吧!”
話罷,就咻地一下跑開了。
“回來,隻是在這裡略坐一坐,就要趕去飛燕軒……”李值雲忙不迭的追了出去,人已經跑遠了。
低頭一看,進入公主府的腰牌已經被她順去了。這熊孩子啊,要是誤了事,你的屁股可是不保。
而這飛燕軒,正是武又謙的喪命之地。
今日前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走一走王玉衡曾走過的路,也許就體會得到,行凶那日,王玉衡的心境了。甚至還有可能,捕捉她同謀的影子。
無心與這孩子嬉戲,李值雲徑直去了飛燕軒。
凡有軒榭,皆依水而築,或於水係之上。行至園南,便見江南水韻。踩過一道咯吱咯吱的木橋,便是一座三麵皆窗的水上屋舍。
看到匾額上的飛燕軒三個大字,李值雲想到的不是剪水雙燕,鶯飛燕舞等美好的詞彙,而隻是勞燕飛分……
當時的王玉衡之所以選在此地下手,便也是秉著這個意頭吧。
輕輕推門,緩緩步入,中毒身亡的武又謙被發現的時候,正趴在軒中的桌子上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了一般。
那個時間,已然是二月初三,春夜宴轉日的拂曉了。
不對,這不對,李值雲登時蹙起眉頭。二月二,天還冷著,哪個人會捨得叫自家情郎,趴在這裡“睡”上一宿呢?
旁人戀愛,皆是看的死死的,甚至是一刻難離。公主倒好,全然一副隨之任之的模樣。隻怕她對這武又謙,壓根就不是愛吧……
李值雲噗嗤一笑,坐到美人靠上揉了揉額頭。
有小道訊息說,因著清涼觀一事,公主遭到了王湛的彈劾反對,因此憎恨王湛。
後來,公主便莫名其妙的屬意了王湛之女王玉衡的未婚夫婿,試圖奪走他,挾私報複王家。
原先聽聞此話,尚存疑慮,如今親臨現場,這才深信不疑。
公主這樣做,當真是既狠辣,又幼稚。
因她這一念之差,武又謙慘遭毒殺,王玉衡法場問斬,王家人臥病不起,梁王府又突遭大火,幾乎滿門命喪火海。
一下子沒了百十條命,倒不知公主此刻,是何心情了……
時下,這個“禍根”全然無事,冰台司和大理寺反倒跑斷了腿,為她這“高明”之舉,擦屁股善後呢。
李值雲在心中暗嗔了一聲,在飛燕軒外踱了幾圈,開始重點思量一個問題。
責任在身,她也不得不把注意力對準案情。
這個問題就是,王玉衡和武又謙在此處會麵之時,王玉衡的同謀是不是就在附近?
她隨手捉來了一個路過的婢女,詢問她二月二當晚的情況。
那婢女知道是在查案,便將自己所知講了出來。
“二月二當晚,這東園子好生熱哄。不僅有詩社,書社,還有投壺的,玩燈的,製胭脂的,耍牌九的。”
“各家的公子小姐,循著他們的喜好,各紮各的堆。所以說,少上這麼一個兩個,誰也留意不到。”
“直到後麵出了事,纔有人說,曾瞧見這飛燕軒裡,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影。而且呀,也沒點燈,就映著月光坐在裡頭。”
“但謙公子畢竟是死於毒殺,還是一種叫相思子的毒物。那麼很容易的,就追查到了王小姐身上。”
“王小姐看起來柔弱,其實也有烈性的一麵。差人一問,當場就招了,沒費半點周折。”
李值雲問道:“那麼當夜,這飛燕軒內外,可有第三個人影?”
婢女搖頭:“應該沒有。可就算有,誰也不會多加留意。當夜園子裡的人,主子加上奴婢少說也得三百,一個個高高興興的,哪怕是有人跳了湖,咱們也都以為是摸魚的。”
李值雲笑了一笑,問道:“這園子南邊水係多,春夜裡涼,應該大多數都聚集在北邊吧?”
婢女答:“是。”
李值雲又問:“那可有其他的人,往南邊來過?或者,某人有某種奇怪的舉動?也未必要與這案子有關,你且說來就是。”
婢女的雙眸陷入了回憶之中,隨後眉心一跳:“對了,奴婢當夜,負責的是杏真亭的差事。似是有過一個小孩,跪在銀杏樹下長拜。隨後,還采了好些剛發的銀杏嫩芽,揣在了兜裡。當時隻以為是小孩淘氣,沒想太多。”
李值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複又緩緩吐出。
小孩,第三次聽到小孩了。與這婢女確定過,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這便道了謝,去尋找小豌豆。
走到附近的一顆梧桐樹下,李值雲立定腳步,對著樹上的小樹屋說道:“好了,下來吧。”
隻聞樹屋中嘻的一聲笑,便有一顆戴著流蘇絨花的小腦袋伸了出來,“師父師父,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李值雲忍俊不禁:“你看到樹屋,哪有不鑽的道理,真是個小傻瓜!”
小豌豆嘁了一聲:“我是怕藏的太深,師父找不到我。”
李值雲嘟起了唇:“喲喲喲喲,還有哪兒能藏呀?”
小豌豆從樹屋爬了下來,指著旁邊的人工水係:“你看,這水是從外頭的龍水渠引的水,院牆那裡有小洞呢。隻要我從小洞裡鑽出去,師父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李值雲凝住眸子,看了看那小洞,隨後長歎道:“原來,那小孩就是通過這個路子,鑽進公主府的。”
……
酉時初刻,徐少卿便至冰台司,接到了師徒兩個。
先拐了一趟和君樓,享用了一頓美餐,隨即踏著初上的華燈,前往鳳鳴閣。
鳳鳴閣坐落東城,裝潢豪奢。妝容穠麗的諮客立於門前,麵帶微笑,靜候賓客蒞臨。
馬車停下,諮客連忙著人遞了腳凳,看到下來的是一男一女一小娃,這便熱情的說道:“喲,是一家三口啊,真是叫人羨慕!”
徐少卿抿唇一笑,不作解釋,猶如預設了一般,隨即報出預訂好的位置。
“好勒,三位貴客,二樓請!今晚上這出新排的《燒王府》,畢能讓幾位開懷大樂!”
“《燒火府》?演的可是梁王府大火之事?”
“沒錯沒錯,咱們鳳鳴閣的戲,向來是最時新的。若不然,天天唱些陳詞濫調的,貴客們也不稀得瞧啊。”
李值雲和徐少卿麵麵相覷:“確實時新,緊跟時事。”
入了雅座,剛好在戲台下的第五排,視野開闊,位置極佳,能將整個戲台儘收眼底。眼前的圓桌上陳列著十餘碟精緻的生果點心,更有一排流光溢彩的琉璃杯盞。
在開戲之前,李值雲側過臉來,對徐少卿說道:“第三次聽到那個小男孩了,在公主府。府中的侍女說,他曾跪於樹下,拜樹呢。”
“拜樹,什麼樹?”
“銀杏樹。”
徐少卿雙唇彎起,漾開一抹輕盈笑意:“銀杏,寓意著長壽,他這是在為王玉衡祈福呢。”
李值雲側過眸子:“難道他就沒聽過一句話,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徐少卿失聲大笑:“你這張利嘴呀,真是笑煞我也。著實,他的禱告不曾靈驗。”
李值雲道:“通過這個細節,我認為他並不支援王玉衡的做法。但,終歸是聽從於她了。對了,東花園南牆有一引水小洞,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小孩進出。想必,他就是走的此路。”
徐少卿以手托起下顎,眸色深沉幾許:“這真的是個小孩麼?無論從心性、智力、體力,來看,都不似一個孩子呀。”
小豌豆突然把她的小腦袋伸了過來:“他會不會是個侏儒呀?你們看,大幕後就有個侏儒!”
兩人目色一凜,瞪向了幕布後的影子。在這個時候,鑼鼓聲驟起,戲要開場了。
李值雲欲要起身,去著人排查。徐少卿立馬拉住了她,“不急,我早已布控妥當。孫將軍正帶著人躲在暗巷,咱們隻管好好聽戲就是。”
台上幕布緩緩拉開,伴隨著一聲一聲,頗為神秘的鼓點聲,扮成老王爺的戲子身著猩紅戲服,一蹦一蹦的出場了:“詛咒王府哄蛇災,唯有雄黃可解愁……”
他們立時擱下方纔的話題,瞪圓了眼睛細看。
噝,這風聲竟傳得如此之快,連起火的原因都被眾人知曉了。
可是越往下看,就越覺得不可思議。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挺直了腰背……
從武又謙被毒殺於公主府,再到王玉衡招認罪行。從王玉衡羈押冰台司,再到她法場問斬……
這戲中的一折折,一幕幕,全部是真人真事,真實案情!
更叫人不可思議的的是,這戲裡頭還出現了一個來自漢津的侏儒!
看到這裡,李值雲一把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那個小男孩,或者是那個侏儒,與所謂的漢津人是同一個人!漢津有個地方叫做道州,那裡盛產侏儒!”
李值雲幾乎坐不住了,在這案情昭然欲揭之際,在這飽受案犯戲耍之際,她恨不得立時找到這個人,再將他繩之以法!
徐少卿則是頗為平靜的勸:“不急在這一會兒!你就沒發現麼,這場戲正是知情編的。接著看,接著看,說不定還能發現什麼咱們不知道的。”
李值雲隻好耐著性子,接著看了下去。
這戲裡頭,還有扮演自己的……徐少卿揉了把臉,跟小豌豆咯吱咯吱的笑成了一團。
這一折的背景換下,下一折的情節,就是火燒梁王府了。
戲台之上,是這樣演的:這個侏儒日夜盤桓在王府附近,終於來到了一個起風的夜晚,於是潛入了梁王夫婦的後殿,用身帶的數個火摺子,點燃了這場熊熊大火!
戲台之下,李值雲要被氣死了。
“這是挑釁,**裸的挑釁!竟將罪行編成戲劇,公然搬上舞台,特意演給我們看!過分,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瞧著師父大動肝火,小豌豆和徐少卿又笑成了一團。
李值雲氣喘籲籲,美目圓睜:“笑,你們兩個還笑?”
小豌豆捂著小嘴,已經笑出了眼淚:“難得見師父氣成這樣,當然要笑了。”
然而到了下一折戲,笑話李值雲的家夥們也笑不出來了。
戲台上的公主府外,小侏儒站在一廢棄矮塔上,放飛了一盞巨型天燈。天燈下掛著一巨幅,還掛著一隻小烏龜。
一時間,三人猶如被雷劈過!
“大理寺辦案,全體蹲下!”他們豁然起身,亮出大理寺腰牌,逼停了這場戲。
向窗外丟擲一支響箭後,火速就衝向樓下!
孫將軍接到訊號,埋伏於周圍的金吾衛便齊齊現身,從四麵八方包抄而來,將鳳鳴閣圍得水泄不通。
“徐少卿,請您下令!”
徐少卿厲聲喊道:“留一半人,將這鳳鳴閣牢牢圍住,不允許放走任何一個!其餘的,隨我前往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