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奇案 九十九章 巧借時機表真心,蘇夢被指是孟青
“爹,你亂說什麼?”
雪後天晴,金色的陽光灑在李值雲的肩頭上。照得那領口的白色毛邊隨風搖曳,一根一根的立了起來。恰如她因為生氣,而立起的鬢角碎發。
頭回見李值雲炸毛,徐少卿沒忍住笑,隻覺得她千分頑皮,萬分可愛。
而自己的心中,也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想要戲她一戲。
於是他唇角一彎,轉眸看向李四合,溫聲問道:“阿叔,您方纔說什麼?”
李四合滯了一下,帶著金扳指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下袖子,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女婿呀,你不就是孩兒她爹嗎?若非如此,你怎會一早就來家呢。”他的聲音裡透著簡單的篤定。
徐少卿立馬會意,知道李值雲在胡扯八道,話裡的孩子指的就是小豌豆唄。
但他心頭一樂,故意順著話茬,朗聲說道:“沒錯,阿叔好眼力!當年路過燕京,年少氣盛,情難自禁。不過您放心,隻要值雲點頭,我立馬以三媒六聘之禮,備齊彩金聘書,風風光光的迎她過門。”他的神態從容,彷彿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你們兩個,沒完了是吧。”
李值雲冷臉冷聲,眸中壓著一份慍怒,伸手用力推了徐少卿一把,“你先到衙裡,我隨後就到。”她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徐少卿唇角抿笑,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朝著李四合揖了一禮,“那麼阿叔,我就先走了,改日再來特意拜訪您。”
他舉止優雅,禮數周正。翻身上馬之後,蹄聲嘚嘚而去,無處不透露著他心中的得意。
人走了,那挺若玉樹的身影還彷彿在李四合的眼前晃悠,直晃得他眉目舒展,喃喃自語:“真是一表人才啊!生得又好,個子又順,你跟了他,爹的這顆心,終於能放到肚子裡了。”他的話語裡滿是欣慰。
“那您還是先把心提到嗓子眼兒吧。”
李值雲調侃一句,語氣中帶著無奈的輕歎,順手拿起鬥篷披上,“原是要點卯的,做了一府長官才能磨蹭到辰時。不早了,當值去了,晌午飯,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她轉身邁步,步履匆匆。
李四合笑著送她出門,笑紋裡堆滿了遲到的慈祥:“有咱們在,還用你操心吃飯的事啊。下值了早些回來,爹給你做最愛吃的烤鴨和糖火燒,保準熱騰騰的。”他揮揮手,目送女兒遠去。
李值雲誒了一聲,迎著晨風,快步往衙裡去了。
陽光雖好,風依然冷,恰如這突如而至的親情。好似能暖人心,可又生怕下一刻,會冷入骨髓。
這種家人在側的感覺,讓她一時無所適從,腳步不自覺地加快,隻想躲進衙門的繁忙裡。
走進書房,她撂下鬥篷就對徐少卿豎起了眉毛:“可真是的,給你個杆子,你就順杆爬,忒能哄了。”
徐少卿輕撫下巴,低聲說道:“有人能認作豌豆母親,我就不能認作豌豆父親了?不過,我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哦。”
李值雲輕歎道:“徐公子高門貴戶,不知有多少佳偶可配,您就莫要戲耍於我了。”
徐少卿輕輕搖頭,坐的與她進了一些:“其實那日在兩彆山,我就有好些話想跟你。”
李值雲笑道:“徐少卿是看到了小侏儒為愛癡狂,有所觸動啊。”
徐少卿一副誠然貌,眸子裡蓄滿了微微漾動的清波:“此話倒也不假,我隻恨,許多時候我不如小侏儒有勇氣。這些年來,我徐益隻想尋一位誌趣相投的女子為伴。自然,前些年裡,家裡曾訂過一門親事,可剛剛走到納吉這一步,人就病逝了。緊跟著,祖母又離世,一來二去的,便也耽擱到瞭如今。如今想來,倒覺得上天自有安排,若是差上半步,便再也難邀你,以主母身份,執掌我徐家中饋了。”
李值雲避開了他的眼神,隻是看向了窗外,旁敲側擊的說道:“徐少卿的名號真好,徐益,徐徐增益。不矜不伐,不卑不狂,當初取名之時,必定是傾注了全家的心意與祝福。奈何我這樣的心性,並非宜家宜室之人。既然無法助您徐徐增益,自當另覓佳人。”
徐少卿劍眉微壓,星目斂笑,看著李值雲的神色,就像看一個頑皮的孩子:“你倒是說說,你哪裡不宜家宜室了?”
李值雲聳了聳肩,帶些閒扯的笑意說道:“我本為雲水之身,叢林之人,隻是受一樁使命牽引,才走到了朝堂之間。若有一日,使命了結,便也不知,去向何方了。”
徐益哼笑一聲,心中隻道,這樣說話,終究是缺愛罷了。
而她所說的使命,徐益大抵意識到,可能與她的母親有關。
冷不丁的,這便想起一件事來,先前一段時間,李值雲在打聽安心丸的事情。
此丸風行京城,許多憂愁失意者,皆悄悄服用。
於是,這便詢問她道:“對了,聞聽你在打聽黑市售賣的安心丸,目的是何呀?”
李值雲這才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避重就輕的說道:“卷宗裡不是寫了?丁言因服用過安心丸,導致心臟受損,適才被夜半入室的樓水昌嚇死。”
徐益搖頭:“不,你似乎另有用途。”
李值雲答道:“如此害人的東西,必要尋個時機,一舉端了他的老巢。”
徐益大笑,李值雲又道:“對了,周仕丹似乎也與這些藥丸存在著不俗的關係。我一直懷疑,他就是幕後最大的藥梟。”
一聽這個,徐益大為振奮,眸光都亮了起來。這扳倒周仕丹的有力武器,又來了一個。
“他為藥梟,證據何在?”
李值雲默了一刹:“正因為沒有鐵證,纔是懷疑。先前小豌豆半藏半掖的說道,樓水昌派人來到醫館,逼迫她們姑侄二人製藥。但製的不是安心丸,而是比安心丸更毒上一等的逍遙丹。而樓水昌夜半潛入丁言家中,要拿的便是逍遙丹的配方。他樓水昌一個小嘍囉,哪來這麼大的主張,大抵是聽命於人罷了。而他所仰仗的人,不正是周仕丹麼。”
徐益嘴角噙著一抹稱心的笑,伸手拿來了畫師為冰溜子一案的案犯,複原的畫像:“你瞧瞧這小賊,似不似個藥販子。原還發愁,從何處撒網呢。”
李值雲噗嗤一笑:“聊著聊吧,就把破案方向聊出來了。”
徐益朝她擠眼,眉間帶著三分痞壞:“對呀,咱們聊著聊著,就把破案方向聊出來了。所以我說,咱們誌趣相投。”
李值雲無語:“……”
徐益颳了下她的鼻子:“好了,既然豁開了個口子,那就從售賣安心丸的窩點開始排查吧。”
隨後,他起身告辭,並說想去家中,嘗一嘗燕京口味的烤鴨。
出於禮貌,李值雲應了他,“那就等小豌豆回來之後吧,屆時,提前知會徐少卿。”
徐少卿笑著揮手,要得要得,自當提了好酒,配上這難得的好菜。
下午的時候,李值雲要進宮一趟,去給聖人回話。
這便騎上快馬,趕赴宮城。走在途中,她冷不防瞧見了街角告示牌上一張脫了色的通緝令。
孟青。
烏池鹽場,丟失了一千斤精鹽的嫌疑犯,孟青。
畫像雖說失了色,依舊能看出此女柳眉杏臉,顧盼生姿。一晃之間,她聯想到了那個伺候禦前的彤史女官,蘇夢。
噝,形神俱像啊!
這便立刻撥馬掉頭,帶上沈悅一同進宮,勢必要看一看,她們是否同為一人。
龍涎香彌漫的上陽宮中,聖人一見李值雲,便極其親昵地輕摟她的肩,一同坐到了軟榻上。
“鴻臚客館之事,辦得當真妥當。眼下那倭王臥病不起,已經在籌備回國事宜了。”
李值雲笑道:“陛下有旨,雲兒怎敢懈怠。直派出了最合適的人手出去,悄然完成了。自然了,還要多謝薑公公人等從旁襄助,才能如此順利。”
聖人笑的時候,也是威嚴不減,隻不過這一刻,她倒像個坐鎮明堂的祖母:“朕聽說,你派出的正是你那小徒兒。這孩子,竟如此機靈。”
李值雲嘟嘴道:“機靈是機靈,可淘氣的時候,也是真淘氣。”
聖人笑道:“雖是姑娘,可朕卻以為,還是淘氣點好。雲兒啊,下回進宮,你把她帶來給朕瞧瞧。”
李值雲立馬應是,隨後話題一轉,引向了蘇夢。
她眨著眼睛,目色調皮:“陛下,臣上回進宮,撞見了彤史女官,蘇夢。也順便的,撞落了她手中的彤史雜錄。這看了一回啊,臣還想看第二回,您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聖人放聲大笑,不輕不重的拍了李值雲肩膀一把:“還能是怎麼回事,女大思情唄!不僅你愛看,朕也愛看呀。那丫頭倒是有趣兒,隔三差五的,總能寫些新的出來。”
李值雲眸光流轉,臉上寫滿了期待,輕聲問道:“今日可有?”
聖人見她這副模樣,忍俊不禁,伸出手指親昵地捏了捏她柔嫩的臉頰,隨即轉向侍立一旁的王公公,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去吧,傳那丫頭即刻過來。”
約莫一刻鐘的光景,蘇夢果真懷抱著一摞還散發著墨香的新編豔本,步履輕快地出現在殿外。
她步履生風,裙裾隨著跳躍般的步子微微飄動,帶著一股子歡脫勁兒,一步就輕盈地邁過了高高的門檻:“陛下,陛下!奴婢來給您上菜了!”
上菜了,一聽她這彆具一格的叫法,聖人便禁不住,朗聲大笑起來,眉宇間儘是愉悅,“哦?那朕倒要好好瞧瞧,你今日端上來的,是辣的,還是麻的?”
蘇夢大大方方地站在殿中,眉眼彎彎,帶著幾分得意:“回陛下,保管是又麻又辣,辛香開胃,勾得您心神蕩漾!奴婢還特意在當間調了盞清冽的薄荷露,給您清清口,保證讓您回味無窮,念念不忘!”
她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恭敬地將本子呈上。
目光掃過李值雲時,她忽地眨了眨眼,促狹地笑道:“喲,李大人也在呀。我說陛下呐,李大人也老大不小了,您怎麼不給她說門好親事呢?省得她總躲在這兒,眼巴巴地跟您爭著看,搶著瞧呀。”
聖人聞言,又是一陣開懷大笑,接過本子快速翻閱了幾頁,眼中閃過滿意之色。
隨後,特意挑了一本遞給李值雲,打趣道:“這清露般的給你,正適合未出閣的姑孃家看。蘇夢這話說得在理,雲兒啊,你是該尋個如意郎君了。待到那時,隻管照著這本子裡的精妙內容,在紅綃帳裡好好比劃比劃,必能夫妻和合,琴瑟和鳴。”
李值雲被逗得雙頰微紅,卻也一同笑了起來,又陪著聖人說了會兒閒話,這才尋了個由頭,恭敬告退,轉身走出了上陽宮那金碧輝煌的殿門。
在殿外一角撿到了沈悅,李值雲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垂眸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如何?是她麼?”
沈悅微微頷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剩下氣聲:“是她。屬下看得真切,正是烏池鹽場那個被通緝的庫管,孟青。”
李值雲心頭一緊:“她可曾發現你在這裡?”
“沒有。”沈悅肯定地答道,“屬下遠遠瞧見有人往這邊來,身形可疑,便立刻閃身,躲到了那根蟠龍大柱後頭,未被察覺。”
“沒有就好。”李值雲低聲說道,緊繃的神經並未完全放鬆。
她不再多言,立刻示意沈悅跟上,兩人沿著宮道快步離去。
一路上,李值雲目不斜視,腳步沉穩卻急促,絲毫不敢像往常那般隨意張望,隻覺這深宮甬道今日格外幽長寂靜,彷彿處處都藏著窺伺的眼睛。
直到終於走出那巍峨森嚴的宮門,脫離了層層森嚴的守衛,李值雲才停下腳步,深深地、幾乎是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兩道峨眉緊緊地凝了起來,目光銳利地投向遠方,低聲自語,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凝重:
“一個被四處通緝的要犯……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這宮禁森嚴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