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引線 第1章 池翼 高傲的蘑菇並沒有理他。
池翼
高傲的蘑菇並沒有理他。
明順城的北麵有一片麵積不小的廢墟,附近還有個垃圾堆。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男孩躺在被塌方堆出的三角形小空間裡,身上的衣服破舊且不合碼數。
他蓋著一張看起來是塊破布的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花捲。
直到聽見拖垃圾轟轟轟的聲音,他才醒來,從小三角形中爬出去。
那些環衛工人每天都會帶吃的來給他,雖然隻有早上,但也足夠撐過一天了。
“謝謝姨姨。”小男孩接過環衛阿姨的一袋麵包,聲線稚嫩,但有些沙啞。
“不客氣,你是不是感冒了呀小朋友?”阿姨拿出一片有些陳舊的手帕,擰開礦泉水瓶,把水澆在手帕上。
小男孩擡起頭,剛要說話,阿姨就把手帕糊到了他臉上,粗暴但慈愛地幫他擦了擦臉。
又拉起他的手幫他擦了擦手。
“謝謝。”小男孩在阿姨要講故事之前立刻快速地說。
阿姨笑了笑,收回手帕,說:“我兒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啊,也是這樣臟兮兮的,天天往泥坑裡爬……”
小男孩一邊吃包子一邊點點頭。
等阿姨講完,他們也就離開了。
小男孩又回到了他的小塌方裡,把沒吃完的麵包放在一旁亂亂的墊子上。
塌方真的很小,很矮。
隻能容得下兩個成年人。
小男孩都沒法站直,進來要麼是彎著腰的,要麼是坐著躺著的。
這個塌方原本會漏雨,小男孩自己拿周圍的磚塊和木板補上了。
他坐在出口,看著遠方。
其實看不清什麼,這個時候這周圍很多霧。
應該是要下雨了。
小男孩立刻躲了回去。
雨下得不大,飄到麵板上的時候很溫柔,更像是在安撫。
這雨下了很久,空氣都變得潮濕,小男孩在雨中變得昏昏欲睡,並且感覺自己身上很燙。
他打了個噴嚏,最終還是沒抗過睡意,閉上眼就失了意識。
又一次醒來,他聽到了吵吵鬨鬨的聲音。
而且還伴隨著很香很香的味道。
他探出頭去找聲音的來源,便看見不遠處的平地上,出現了一個大棚子,棚子下邊坐著很多很多的人,他們正在嬉嬉笑笑地燒烤。
外麵的世界是橙黃色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紅色或是橙色的雲,太陽隻剩下了一半。
小男孩也想吃烤肉。
他以前吃過,再次聞到這股香味,難免會犯饞。
但哥哥姐姐們都在聊天,應該不會理他。
正準備失落地回去啃麵包時,他忽然注意到棚子的角落有位不說話,安靜看書的哥哥。
這位哥哥戴著眼鏡,和彆人一樣都穿著校服,在椅子裡坐得很隨意。
於是小男孩就悄咪咪地走到了哥哥的身側,站在他的側後方,有點膽怯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有事?”哥哥一邊轉過頭一邊問,在視線掃到小男孩的一瞬間,眼裡出現了一絲驚訝。
接著他又很快地四處看了看,似乎是在找小男孩的父母。
但周圍並沒有其他的大人了。
“我想吃一串,”小男孩指了指不遠處的燒烤架,小小聲地說,“烤肉。”
哥哥也沒問什麼,去拿了幾串過來,坐回椅子上,遞給小男孩。
“謝謝哥哥。”小男孩眼睛一亮,立刻接過了烤肉。
“嗯。”哥哥隨便應了句,就又重新拿起書看。
小男孩拿走烤肉之後,就沒再打擾,轉身一邊吃烤肉一邊離開。
他走的時候,池穆從書中擡眼,看了眼他去往的方向。
“剛剛那是誰家的小孩啊?”正在燒烤架前的一個男生問道。
“不知道,不認識,不關心,”池穆低頭看回書本,說,“誰家走丟的小孩吧,看著像餓了幾天的。”
他這話一出,立刻就有幾個女生說要去看看。
“小孩都喜歡糖吧?揣點糖過去。”女生揣了把糖到口袋裡,又帶了瓶水。
“他臉好紅,是不是生病了?”另一個女生帶了點巧克力,說。
“生病不都是麵色蒼白嗎?”第三個女生反問。
“去看看就知道啦。”第四個女生說。
她們幾個找到小男孩的時候,小男孩正蹲在一個塌方前,盯著木板的角落,吃烤肉。
聽見她們的聲音,小男孩回過了頭。
“小朋友,你在這裡乾什麼呀?你的家長呢?”其中一個女生問,順便看見了塌方下的那個小空間裡放著的破衣物、破布料。
小男孩隻回複了前一個問題:“我在看蘑菇,白蘑菇,剛剛長出來的。”
雖然這隻是非常普通的一句話,但幾個女生覺得他簡直萌炸了,頓時母愛大爆發,又是聊天又是給他吃東西的。
不過她們聊了半天都沒能聊出關於小男孩家庭的半點內容。
到太陽徹底落山,天黑了,遠處的路燈開始照明,那些女生以及那群衣服穿得一模一樣的人就離開了。
聲音不是漸漸遠離的,熱鬨是瞬間消失的,安靜的夜色中,又隻剩下小男孩一個人了,他自己坐在蘑菇身邊。
“童話裡都說你會變成人,”小男孩對著蘑菇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然後陪我聊聊天。”
他盯著蘑菇看了很久,對方都沒有任何動靜。
“那些姐姐人很好,但是她們想報警抓我,”小男孩皺起眉,說,“我又沒有做壞事,她們為什麼要報警抓我?”
高傲的蘑菇並沒有理他。
小男孩垂頭喪氣地回了小三角形裡,等待著警察叔叔來抓他。
他的“房間”裡多了很多零食和飲料,他可以吃很久。
希望叔叔不要搶他吃的。
手電筒的光照進來時,小男孩已經做好了被抓的準備。
但聽腳步聲,好像隻有一個人來了。
小男孩探頭出去,卻是有點驚訝地看著來者。
是今天那位戴眼鏡的哥哥,他身上換了一套衣服,靠近的時候,能聞見細微的清香。
小男孩嫌棄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烤肉味。
哥哥在他的“房間”前蹲下,同時把手電筒的光調弱,手腕一轉,照向地麵。
“小朋友,”這個哥哥說話的語調格外溫柔,“你多大了?”
小男孩看著他,沒有回答。
還真有點這方麵的ptsd啊。
池穆有點無奈。
他正打算問下一個問題的時候,小男孩卻忽然開口了。
“九歲了。”小男孩說。
他感覺自己的嗓子比早上更痛了。
他不知道這位哥哥來乾什麼,可能是想帶他去找爸媽。
“你要和我走嗎?”這位哥哥又問。
“去哪裡?”小男孩有些防備地問。
“帶你去看世界,直到你家人找到你。”這位哥哥是這樣說的。
“看世界?”小男孩從三角形裡鑽出來,站直身的時候,可以俯視這位蹲著的哥哥。
“嗯。”哥哥微微笑了笑。
小男孩將信將疑,猶猶豫豫地點了一下頭。
“好,”哥哥點點頭,看著他的眼睛,問,“那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小男孩安靜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
“你沒有名字?還是你不記得了?”哥哥很耐心地問。
小男孩先是點了一下頭,然後又搖了一下頭。
“……好,”哥哥似乎有點無奈,接著說,“那你先暫時和我姓,可以嗎?”
小男孩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叫池穆,池塘的池,穆字回去我再寫給你看。”池穆說。
哦,池木。
小男孩在心裡唸了好幾遍這個哥哥的名字。
池木池木池木。
“你有什麼夢想嗎?或者喜歡的東西?”池穆打斷了小男孩內心的唸叨。
“……我想,長出一雙翅膀,”小男孩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垂著眸說,“飛到天空上去。”
池穆一愣,而後偏頭很輕地笑了一聲。
“好,那就叫你池翼好不好?翼龍的翼,你九歲了,應該知道翼龍是哪個翼吧?”他笑著說。
小男孩一連點了好幾下頭。
池翼池翼池翼池翼……
他在心裡喊著自己的名字,原地轉了個圈,最後在白蘑菇前蹲下,自以為很小聲地說:“小蘑菇,我有名字啦,你長大之後可以叫我池翼,記住了嗎?”
池穆偏頭笑了聲。
“跟我走吧,你要帶走什麼東西,也都可以帶走。”他說。
池翼就鑽回了塌方裡,收拾了一堆零食出來。
都是今天的姐姐們給他的。
他拿了三個小袋子裝著,拎在手裡,出來之後就安靜地站在池穆麵前。
“走吧。”池穆伸手想幫池翼拎著零食,但卻被躲開了。
他也沒堅持,轉而去牽池翼的手。
這回池翼隻是往回收了一下,之後又慢慢把手搭到了他的掌心裡,握住他的兩根手指。
池木的手好涼快。
池翼心想。
為什麼自己的手這麼燙?
他今天整個人都很燙,他感覺自己會把房子燒起火。
踩著瓷磚慢慢往外走的時候,池穆突然說:“回去洗個澡,換衣服,我得帶你去醫院檢查。”
“嗯。”池翼小小聲地回應。
池穆是今年高考畢業生,才剛放假就出來聚會,沒有考到駕照。
所以路邊停的車雖然是他的,但駕車人是他請的司機。
這是飛機嗎?
池翼一上車就挪到窗邊,扒著窗戶往外看。
池穆坐上車,將車門關好。
見到池翼扒著窗戶的行為,沒忍住笑著問了句:“你上過小學嗎?”
池翼一頓,正回身體坐著,回答問題:“一年級。”
“那你不應該才七歲嗎?”池穆覺得有點好笑。
“二年級。”池翼低著頭糾正自己。
“……你到底幾歲?”池穆變得有些無奈了。
這很重要嗎?我都沒問你幾歲。
池翼在心裡說完,就又轉頭看向了窗外,還在心裡又喊了句“起飛咯!”。
見他沒回答,池穆再次歎了口氣。
路過童裝店的時候,池穆讓司機停車,自己下去買了幾袋童裝。
回來的時候,池翼已經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占了後座的三分之二。
池穆這時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
這小孩橫豎都沒到十歲,自己一個人在外麵,不讓彆人報警,又不說自己的家庭,很難想象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他也是正好看書看見一位百歲老人救了條鯊魚,後來鯊魚報恩的情節,又正好聽見同學說這小孩很可憐,才善心大發的。
以後做事還是不要那麼衝動了。
車停到地下室,池翼似有所感,表情微變,而後睜開了眼。
“烤肉……被蘑菇吃了……好難吃。”池翼意識朦朧地盯著車頂,含糊著聲音說。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打斷了他的冥想。
“下車了,池翼。”池穆含著笑說完,就開啟車門下了車。
池翼立刻彈起身,拿好自己的零食,跟著一起下車。
池穆從後備箱裡拿出那三袋童裝,看向走到自己身旁的池翼,說:“你彆站這,我關箱子會夾到你。”
池翼立刻遠離了幾步。
進到池穆家裡的那一刻,池翼忽然感到有點反胃。
“頭暈。”池翼小聲說。
“什麼?”池穆把剛買的小拖鞋放到地上,回頭問。
池翼用力搖了搖頭,說:“口渴。”
“你先把鞋換了,我去給你倒水。”池穆把手裡的袋子放在地上,又拿走了池翼手裡的零食,轉身走離玄關。
池翼忍著不適換了鞋,到客廳之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池穆看見之後也沒說什麼,拿來個一次性杯,接了溫水,遞到池翼麵前。
一杯溫水下肚,不適感減輕了許多。
池翼喝完水後才說謝謝。
“嗯,先起來,去洗澡。”池穆拉著他的臂彎,幾乎沒費什麼力,就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這也太輕了。
“你自己能洗乾淨身子嗎?我幫你洗吧。”池穆一邊說著一邊把池翼要換的衣服從袋子裡拿了出來。
“我自己洗。”池翼一聽,立刻就拒絕了。
“隨你,”池穆也沒說什麼,帶他走到衛浴門前,問,“會用花灑嗎?”
池翼往衛浴裡瞄了一眼,看見那個長得很像蓮子的噴水器,點了一下頭。
小時候用過。
“好,有需要記得叫我。”池穆說完就轉身去收拾新買回來的那堆東西。
池翼會用花灑,但總調不到合適的水溫。
左一點又燙,右一點又涼。
最終他舍棄了熱的那邊。
洗頭時,他認真地把架子上的每個小瓶子都拿起來看了一遍,在兩個味道不同的洗發水之中猶豫。
最後選擇了味道更淡的那一款。
沐浴露也一樣。
他身上有一直沒癒合的傷,這會兒碰到水,隱隱作痛。
就像是在喚醒他從前的記憶,讓他不要相信任何大人。
每次想起,疼的就不止是因為麵板太乾而一直反複開裂的傷了。
好在他能忍。
洗完澡出來之後,他穿上新衣服,到客廳去找池穆。
“好了?”池穆從手機中擡眼,看向他,問,“困不困?”
不困,我今天睡了很久很久。
池翼在心裡回複著,走到池穆跟前,正好能和後者平視。
“等會兒我要帶你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不然如果攜帶著病毒就不好了,”池穆說著,一頓,想了想又說,“還是先把你的發燒退下去吧。”
去醫院的路上,池翼一直在心裡嘰裡咕嚕地給自己說童話故事。
進到醫院,池翼緊緊跟著池穆,拽著池穆的衣角。
好濃的消毒水味。
為什麼一直有滴滴滴的聲音?
池木走得太快了!
慢了!
不想打針!!
掛號、看醫生、打針,流程走得十分順利,池翼全程沒哭也沒鬨,讓說情況就配合地說。
全身檢查也做完之後,已經快十二點了。
檢查報告明天纔出,池穆先帶池翼回家睡覺。
“你睡這個房間,可以嗎?”池穆站在客房門前,耐心地問。
池翼往房間裡看了眼。
書桌,床,大衣櫃,飄窗……環境還很好。
“嗯。”他點了點頭。
“嗯,我的房間就在對麵,你有什麼事的話敲門再進來,”池穆走進門,把空調開啟,調到二十四度,看向一直跟著他的跟屁蟲,輕笑,“去睡覺吧,晚安,池翼。”
池穆離開之後,池翼坐在床沿,四處看著,感到很陌生,並且十分不安。
“讓你上床了嗎?!滾下去!”
池翼渾身一顫,在尖銳的叫罵聲裡麻溜地從床沿跳了下來。
他站在床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把小被褥和枕頭一起從床上拿了下來,鋪到地麵。
他抱著枕頭,捏住被子的一邊,在地上滾了一圈,就把自己裹成了個小花捲。
枕頭上是消毒水的氣味,和醫院很像。
他一直抱著枕頭,很晚才睡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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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文大吉哦。
這是哥弟完整的故事鏈,有bug歡迎寶寶們給我留評揪出,弟還小的時候不會有任何感情線,此哥前期一直正人君子。
最後,希望喜歡這個係列的寶寶們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