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14章 月夜荒驛詭客臨
老驛卒那句“黑木崖的人也在附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三人心中蕩開層層漣漪。院外，沙狐幫殘黨早已趁著混亂不知去向，隻留下幾具馬賊屍體和濃鬱的血腥氣，在灼熱的晚風中慢慢凝固、發臭。
李無憂彷彿沒事人般，走到井邊打了桶水，仔細衝洗著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衝洗完畢，他甩了甩手，轉向玄覺與央金，笑容依舊懶散：“看來這苦泉驛是沒法清淨歇腳了。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如換個地方？我知道往東三十裡，有個廢棄的烽火台，雖然破敗，但至少乾淨，還能避避這該死的風沙。”
他的提議看似隨意，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彷彿早已料定他們會同意。
央金看向玄覺，眼神詢問。這李無憂來曆不明，身手詭異，方纔對付馬賊看似仗義，但那精準狠辣的作風，絕非普通遊俠。如今又牽扯出黑木崖，情況更加複雜。
玄覺沉吟片刻。這李無憂雖神秘，但目前為止並未表現出惡意，反而出手解了圍。而且，他對中原的瞭解，顯然是己方急需的。與其在這危機四伏的驛站過夜，不如暫且跟他走，見機行事。
“如此，便有勞李施主了。”玄覺合十道。
李無憂哈哈一笑：“好說好說！跟我來！”說罷，也不走正門，身形一縱，便輕飄飄地躍出了土牆。
玄覺與央金緊隨其後。三人的身影在暮色中疾馳，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苦泉驛遠遠甩在身後。
三十裡路，對於常人或許艱難，但對這三人而言，不過頓飯功夫。天色徹底黑透時，一座矗立在荒涼山丘上的、殘破的烽火台輪廓出現在眼前。台體由夯土和青磚壘成，歲月和風沙侵蝕了它的棱角，頂部已然坍塌大半，像一頭垂死的巨獸，沉默地匍匐在星空下。
進入烽火台內部，空間比想象中寬敞，雖然積滿灰塵，蛛網遍佈，但確實擋住了外麵呼嘯的風沙。角落裡還有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早已乾朽的柴禾。
李無憂熟門熟路地撿了些柴禾，升起一小堆篝火。跳動的火光碟機散了黑暗，也映亮了他臉上那似乎永遠不變的、略帶戲謔的表情。
“坐，彆客氣。”他自顧自地在一塊相對乾淨的石頭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銀酒壺，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發出滿足的歎息。“啊…這鬼地方，也就這口酒還能讓人念著點好了。”
央金抱著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目養神，耳朵卻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玄覺則在李無憂對麵盤膝坐下，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李施主似乎對這裡很熟悉。”
“跑江湖的，哪個地方不得摸熟幾條路，認準幾個窩？”李無憂晃著酒壺，笑眯眯地道，“不像二位，從西邊來的貴客，一看就是…身負要事。”他目光在玄覺的僧袍和央金身上轉了轉，“吐蕃佛宗的護法，還有這位…嗯，氣息獨特的小師父，不遠萬裡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總不會是來看大漠孤煙直的吧？”
他的話帶著試探，卻又顯得那麼自然而然。
玄覺心知瞞不過這等人物，索性坦然部分真相：“貧僧玄覺，確係自吐蕃而來。此行欲往中原，尋訪故舊，並打探幾樣藥材的下落。”
“藥材？”李無憂挑眉，似乎來了興趣，“什麼寶貝藥材，值得二位這般人物親自來尋？莫非是吐蕃聖山上的雪蓮王？還是昆侖墟裡的不死草？”
他隨口報出的兩個名字，卻讓玄覺心中微動。此人見識，果然廣博。
“並非那般神物。”玄覺不動聲色，“隻是些世間罕有的藥引，或許對穩固修為有所助益。”他並未提及龍樹根與鳳凰灰，此事關係重大，不宜輕易透露。
李無憂哦了一聲，也不再追問，又灌了一口酒，話題一轉：“說起來，剛才那老驛卒提到的黑木崖…二位可知是何方神聖？”
央金忽然睜開眼，冷聲道：“你知道？”
“嘿嘿，略知一二。”李無憂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明教總壇，光明頂黑木崖嘛。那可是咱們中原武林的龐然大物，教眾遍佈天下，行事亦正亦邪，高手如雲。其教主陽頂天，更是號稱武功深不可測，多年未曾露麵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道，“不過，據江湖傳言，近些年明教內部似乎也不太平，幾位法王、使者明爭暗鬥得厲害。而且…好像還和西域、甚至更遠地方的某些勢力，有些不清不楚的勾連…”
他這話，幾乎是明著指向了血蓮教與寂滅星庭！
玄覺與央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這李無憂，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些！
“李施主訊息靈通，令人佩服。”玄覺道。
“混口飯吃，總得多聽多看。”李無憂擺擺手，忽然側耳傾聽片刻，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斂了幾分，“嘖，看來今晚想睡個安穩覺都難了。”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央金也猛地站直了身體，手按刀柄，目光銳利地望向烽火台唯一的入口方向。
玄覺的靈覺也捕捉到了——幾道極其輕微、卻帶著陰冷煞氣的腳步聲，正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向著烽火台靠近！來人氣息內斂，步伐一致，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遠比之前的馬賊難纏得多！
“是衝我們來的？”央金低聲道。
李無憂歎了口氣，將酒壺塞回懷裡，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八成是了。苦泉驛那場戲沒唱完，正主兒這不就找上門來了麼？就是不知道，是黑風寨背後的人，還是…黑木崖的朋友？”
腳步聲在烽火台外停下。
一個冰冷嘶啞、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穿透夜色傳了進來：
“裡麵的朋友，請出來一見。”
這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卻蘊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李無憂掏了掏耳朵，揚聲道：“外麵的朋友，風大夜寒，有何指教，進來說話唄？我們這火堆還挺暖和。”
外麵沉默了一下，那冰冷聲音再次響起：“交出從吐蕃來的和尚和女人，可饒爾等不死。”
目標明確！果然是衝著玄覺和央金來的！
央金藏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映著篝火。
玄覺緩緩起身，體內真氣流轉，琉璃寶身蓄勢待發。
李無憂卻依舊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甚至打了個哈欠：“哎呀，這就難辦了。我李無憂雖然不是什麼大俠，但好歹也講個先來後到，這二位是我先遇到的客人，怎麼能說交就交呢？要不…你們進來聊聊？看看是你們的道理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他這話帶著明顯的挑釁。
外麵再次陷入沉默，但那股陰冷的殺意卻陡然暴漲！
嗖！嗖！嗖！
數道烏光毫無征兆地破開夜色，射入烽火台！並非箭矢，而是幾枚邊緣閃爍著幽藍光澤、造型奇特的梭鏢！速度快得驚人，直取李無憂、玄覺、央金三人要害！
“小心！有毒！”李無憂提醒一聲，身形如柳絮般飄起，衣袖拂動，竟將射向他的兩枚梭鏢輕描淡寫地卷落在地。
央金藏刀揮出，刀光如練，精準地劈飛了射向自己的梭鏢。
玄覺則是不閃不避，任由那梭鏢射在自己胸前！隻聽“叮”的一聲脆響，那淬毒的梭鏢撞上琉璃寶身，如同撞在金石之上，瞬間扭曲變形，掉落在地，連他的僧袍都未能劃破！
這一幕，讓外麵的襲擊者顯然滯了一下。
“咦？有點意思。”李無憂落地，看著玄覺，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訝，“小師父這橫練功夫，了不得啊！”
玄覺沒有答話，目光凝重地看向入口。方纔那梭鏢上的力道和陰毒氣息，絕非尋常江湖手段。
“既然不肯出來，那我們就隻好…請君入甕了。”那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慍怒。
話音落下，五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烽火台入口，呈扇形散開，將三人圍在當中。
來人皆是一身緊身黑衣，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雙毫無感情的眼睛。他們手中持著統一的、略帶弧度的狹長彎刀，刀身暗啞無光，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五人氣息相連，行動間默契無比，顯然精通合擊之術。
更讓人在意的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陰冷、死寂的煞氣，與之前在桑耶寺、萬佛閣遭遇的寂滅星庭力量，隱隱有幾分相似，卻又似乎更加…駁雜，帶著中原武林特有的血腥味。
“是‘影刃’的人。”李無憂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語氣帶著一絲凝重，“中原最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之一，認錢不認人，手段狠辣，擅長合擊。看來，有人出了大價錢要你們的命。”
影刃？玄覺和央金記下了這個名字。
為首那名黑衣人，目光掃過三人，最後定格在玄覺身上，冰冷開口：“最後一遍，交出人，否則，死。”
央金踏前一步，藏刀直指對方，戰意昂揚：“想要人，憑本事來拿！”
李無憂也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笑道：“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玄覺雙手合十，低眉垂目，周身卻開始流轉起淡淡的七彩琉璃光華，一股中正平和、卻又隱含雷霆之勢的氣息彌漫開來。
大戰，一觸即發。
五名影刃殺手不再廢話，身形同時晃動，五柄彎刀如同毒蛇出洞，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從不同角度襲向三人！刀光織成一張死亡之網，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
央金嬌叱一聲，藏刀化作一團暴雪般的刀光，迎向正麵之敵，刀法狠辣淩厲，竟是打算以攻對攻！
李無憂身形如同鬼魅，在刀光中穿梭，指掌翻飛，專攻對方招式銜接的破綻與真氣節點，手法刁鑽狠辣，與他對上的殺手隻覺得渾身彆扭，有力使不出，憋屈無比。
而玄覺，則麵對了兩名殺手的夾擊。他沒有使用須彌鈴，而是純粹以琉璃寶身配合新生的真氣對敵。他腳踏玄奧步法，於刀光縫隙間從容挪移，時而一拳轟出，拳風剛猛，逼得對方不得不回防；時而一指點出，指風淩厲，直取要害。
他的戰鬥方式，與在雪域時已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笨拙，多了幾分沉穩與精準，對力量的掌控更是妙到毫巔。
一時間，烽火台內刀光劍影，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這五名影刃殺手確實非同小可，合擊之術精妙無比，五人氣息相連，攻守一體，竟漸漸壓製住了三人。尤其是他們刀法中的那股陰寒煞氣，不斷侵蝕著對手的經脈與心神，久戰之下，必然吃虧。
久守必失！
一名殺手覷準央金刀勢用老的一個微小間隙，彎刀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刺向她肋下空檔！
眼看就要得手——
一直看似專注於自己對手的玄覺，卻彷彿背後長眼，頭也不回，反手一指點出！指尖七彩琉璃光華凝聚，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那偷襲的刀尖側麵！
鐺！
一聲脆響！
那精鋼打造的彎刀，竟被他一指之力點得偏開數寸，擦著央金的衣角掠過！
央金驚出一身冷汗，隨即怒火更盛，刀勢愈發狂暴。
那偷襲的殺手更是駭然，沒想到這和尚感知如此敏銳，指力如此恐怖！
就在這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的瞬間——
一直遊鬥的李無憂，眼中寒光一閃，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身形如同附骨之疽，瞬間貼近與自己對戰的殺手，並指如劍，快如閃電般點向對方眉心！
那殺手慌忙回刀格擋，卻見李無憂手腕一翻，指劍變掌，一股柔中帶剛的詭異力道透出，竟將他連人帶刀引向旁邊正與玄覺交手的一名同伴！
兩名殺手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陣勢瞬間出現了一絲混亂！
“就是現在！”李無憂低喝一聲！
玄覺福至心靈，一直隱而未發的須彌鈴驟然出現在手中，手腕以一個極其玄妙的弧度輕輕一抖！
叮——！
一聲清越的鈴音，不再擴散，而是凝練如絲，精準地射向那五名殺手氣息相連、最為核心的某個無形節點！
嗡！
五名殺手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那精妙的合擊陣勢瞬間瓦解，動作齊齊一滯，體內真氣更是險些失控反噬！
央金與李無憂豈會放過這等良機？
刀光掌影，如同狂風暴雨般傾瀉而下！
噗！噗！噗！
利刃入肉聲與骨骼碎裂聲接連響起！
不過眨眼之間，五名影刃殺手，已有三人斃命倒地！剩餘兩人也是身受重傷，踉蹌後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那為首的黑衣人捂著鮮血淋漓的胸口，死死盯著李無憂和玄覺，嘶聲道：“你們…到底是誰？！中原武林，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李無憂拍了拍手，彷彿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眯眯地道：“都說了是路人甲咯。回去告訴你們主子，這趟渾水，不好蹚。”
那黑衣人怨毒地看了三人一眼，知道今日任務已失敗，再留下去必死無疑，與同伴對視一眼，身形猛地向後暴退，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烽火台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篝火劈啪作響，以及濃鬱的血腥味。
央金收刀歸鞘，氣息微喘，看向李無憂的眼神少了幾分警惕，多了幾分審視：“你的武功路數，不像是尋常遊俠。”
李無憂聳聳肩：“家傳的幾手莊稼把式，不值一提。倒是二位…”他看向玄覺，目光深邃，“小師父方纔那一聲鈴響，可是妙到巔毫，直接破了他們的合擊核心。還有這身橫練功夫…嘖嘖，吐蕃佛宗，果然深不可測。”
玄覺微微一笑，沒有解釋。他走到一具殺手屍體旁，蹲下身，仔細檢查。撕開對方衣襟，隻見其胸口靠近心脈的位置，赫然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如同星辰般的黑色烙印！
與寂滅星庭有關的印記！雖然略有不同，但那股本源的氣息，玄覺絕不會認錯！
“他們果然與星庭有關…”玄覺沉聲道。
央金和李無憂也看到了那印記，臉色都凝重起來。
李無憂摸著下巴：“影刃竟然也和那些家夥扯上了關係…這下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看向玄覺和央金，“二位，看來你們的麻煩不小啊。這中原，怕是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等著你們呢。”
玄覺站起身，望向烽火台外無邊的黑夜，目光堅定。
網已張開，那就…闖上一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