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16章 錦城花重暗香浮
南行之路，越走越是不同。荒涼的戈壁灘逐漸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土黃色的大地開始點綴起片片綠意，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官道上往來的人馬明顯增多，商隊絡繹不絕，偶爾還能看到一些衣著光鮮、佩戴兵刃的武林人士，顯然都是衝著那“百花會”而去。
玄覺體內的波瀾被強行壓下，麵上恢複了一貫的沉靜，隻是偶爾望向遠山雲霧時，眼底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不再輕易嘗試引動過於精微的力量，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運轉心法，以心燈火種溫養經脈，鞏固那脆弱的平衡。那枚金剛橛仿品被他貼身收藏，那絲微弱的佛門金剛真意，成了他對抗心底寒意的重要依仗。
央金依舊沉默寡言，但警惕的目光更多時候落在了玄覺身上。她能感覺到他氣息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滯澀與掙紮，這讓她心中的擔憂遠勝於對前路未知的危險。藏刀的刀柄，被她摩挲得愈發光滑。
李無憂則彷彿真是個儘職的向導，一路談笑風生，對沿途風物、武林典故如數家珍。他似乎刻意避開了關於玄覺力量的話題，隻談風月，不論其他，倒是讓氣氛緩和了不少。隻是他偶爾投向玄覺背影的目光，依舊帶著那份難以捉摸的探究。
數日後，一座雄城輪廓出現在視野儘頭。城牆高聳，依山傍水，氣象萬千。城門口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遠非苦泉驛、三岔口可比。匾額上“錦官城”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到了。”李無憂望著城門，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蜀中唐家的地盤，可是龍潭虎穴，二位待會兒進去，可得跟緊我，莫要亂看，更莫要輕易…顯露身手。”
他的提醒帶著幾分戲謔，卻又透著認真。
三人隨著人流走進城中，一股喧囂熱浪撲麵而來。寬闊的青石板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販賣著各式各樣的商品，從綾羅綢緞到奇巧玩物，從各地小吃到藥材兵器，應有儘有。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香料、藥材混合的複雜氣味，以及一種屬於繁華都市特有的、躁動而蓬勃的活力。
更引人注目的是，街麵上往來之人，十之三四都佩戴兵刃，氣息或沉穩，或彪悍，或陰冷，顯然都是江湖中人。彼此相遇，目光交錯間，都帶著幾分審視與戒備。百花會將至，這錦官城已然成了風雲彙聚之地。
“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李無憂熟門熟路地引著兩人穿過幾條熱哄的街巷，來到一條相對清淨的街道，走進一家名為“悅來”的客棧。客棧不算豪華，但乾淨整潔，客人也多是一些看起來不那麼紮眼的行商和江湖散客。
要了兩間上房，安頓下來後，李無憂便道：“你們先在客棧休息，我出去打探一下百花會的具體訊息，順便看看有沒有藥王穀來人的風聲。”
他離開後，央金關上房門，看向玄覺，終於問出了心中的擔憂：“你的傷…怎麼樣了？”她指的自然是那力量反噬與心魔隱患。
玄覺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輕輕啜了一口，才緩緩道：“暫時無礙。心燈尚穩，隻是那碎片…愈發躁動了。須得儘快找到藥王穀的人，或許他們有安撫甚至引導這股力量的法子。”
他沒有說的是，方纔進城時，感受到這城中無數駁雜旺盛的生機與**，丹田內的碎片竟隱隱傳來一絲…渴望？彷彿這片紅塵萬丈，是它絕佳的滋養之地。這感覺讓他不寒而栗。
央金在他對麵坐下，沉默片刻，道：“那個李無憂，不可不防。”
玄覺點頭：“我明白。他看似隨意，實則步步為營。對我們，尤其是對我身上的力量，興趣極大。不過目前來看，他並無直接惡意，反而提供了不少幫助。暫且同行，利大於弊。”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調息。
傍晚時分，李無憂纔回到客棧，臉上帶著一絲興奮之色。
“打聽到了！百花會後天就在城西的‘唐家堡’正式舉行！藥王穀的人已經到了，住在城東的‘百草園’，據說帶隊的是穀主親傳弟子，‘小醫仙’蘇芷柔！而且…”他壓低聲音，“我隱約聽到風聲，藥王穀此次尋找‘逆生藤’，似乎是為了救治一位極重要的人物，與一種極其罕見的‘寂滅寒毒’有關！”
寂滅寒毒？
玄覺與央金心中同時一震！這名字，與寂滅星庭的力量何其相似！
“可知那中毒者是誰？”央金急問。
李無憂搖了搖頭：“這就打聽不到了，藥王穀對此事諱莫如深。不過，這或許是我們接近他們的一個突破口。”
他頓了頓，又道：“另外，還有個訊息。明教黑木崖，也派了人來參加百花會，據說是朱雀壇的副壇主，‘赤焰刀’雷猛。此人性格暴烈，武功高強，在明教中地位不低。”
黑木崖的人也來了！局勢愈發複雜。
“明日，我們先去百草園附近看看，試試能否接觸到藥王穀的人。”玄覺做出了決定。
次日，城東百草園外。
與其說是一座園子，不如說是一片被高牆圍起來的巨大莊園，牆內可見亭台樓閣掩映在蔥鬱的林木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香。園門緊閉，有數名氣息沉穩、眼神精悍的護衛把守，顯然不歡迎外人隨意打擾。
三人在遠處觀察了片刻，隻見偶爾有衣著華貴、氣息不凡之人持帖而入，皆被客客氣氣地請進園內，而尋常江湖客則根本不被理會。
“看來想進去不容易。”李無憂摸著下巴，“硬闖肯定不行，唐家和藥王穀的麵子，在這錦官城沒人敢不給。”
就在三人思索對策之際，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和嗬斥聲從街道另一頭傳來。
隻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正疾馳而來，拉車的兩匹駿馬不知為何受了驚，車夫拚命拉扯韁繩卻無濟於事，馬車歪歪扭扭，眼看就要撞上路邊的一個貨攤！
貨攤後是一個嚇呆了的老婦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千鈞一發！
一道身影比玄覺和央金反應更快！
是李無憂！
他身形如電，瞬間掠過數丈距離，並非去攔驚馬，而是直接衝向那對嚇呆的祖孫！就在馬車即將撞上的前一刻，他一手一個，攬住祖孫二人，足尖在地上猛地一點，身形如同毫無重量般向後飄飛，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衝撞！
與此同時，玄覺也動了！他並未施展身法，而是目光一凝，靈覺鎖定了那兩匹驚馬混亂狂暴的精神！懷中的須彌鈴無風自動，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直透心神的低吟！
那聲音並非攻擊，而是帶著一股安撫、寧靜的意念，如同清泉流淌過燥熱的沙地。
那兩匹原本狂躁的駿馬，動作猛地一滯，眼中狂暴的血色迅速褪去，發出一聲困惑的嘶鳴，奔跑的速度驟然減緩，最終在車夫的努力下，緩緩停在了街心。
一場禍事，消弭於無形。
街上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陣陣驚呼和讚歎聲。
那被救下的老婦人回過神來，拉著孫子就要給李無憂磕頭，被他連忙扶住。
馬車的簾子被猛地掀開，一個身穿淡綠色衣裙、麵容清秀絕倫、氣質溫婉如同空穀幽蘭的少女探出頭來，臉上猶帶著驚魂未定的蒼白。她目光掃過現場，最後落在剛剛收回目光、氣息平和的玄覺，以及扶著祖孫、麵帶微笑的李無憂身上。
“多謝二位俠士出手相助！”少女的聲音如同出穀黃鶯，帶著真誠的感激，她走下馬車，對著李無憂和玄覺的方向，盈盈一禮。“小女子蘇芷柔，感激不儘。”
蘇芷柔！
藥王穀小醫仙！
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們麵前！
李無憂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上前一步，拱手還禮，風度翩翩：“蘇姑娘客氣了，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在下江南李無憂，這位是在下的朋友，玄覺師傅。”
玄覺也上前合十行禮：“阿彌陀佛，蘇施主無恙便好。”
蘇芷柔的目光在玄覺那沉靜的氣質和光潔的額頭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隨即又看向李無憂，淺笑道：“原來是李公子和玄覺師傅。二位救命之恩，芷柔無以為報。若二位不嫌棄，還請入園一敘，容芷柔奉茶答謝。”
機會來得如此突然！
李無憂自然是滿口答應。
玄覺與央金對視一眼，也點了點頭。
在周圍眾人羨慕的目光中，三人跟著蘇芷柔，暢通無阻地進入了那守衛森嚴的百草園。
園內彆有洞天，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種植著無數奇花異草，藥香愈發濃鬱，沁人心脾。偶爾能看到一些藥童在田間勞作，見到蘇芷柔，皆恭敬行禮。
蘇芷柔將三人引至一處臨水的雅緻小廳，吩咐侍女奉上香茗。
“方纔真是驚險，若非二位，後果不堪設想。”蘇芷柔心有餘悸，再次道謝。她舉止得體，談吐溫雅，讓人如沐春風。
李無憂與她客套幾句，便將話題引向了醫術和藥材方麵，言語間顯露出不俗的見識。
玄覺則安靜地品茶，偶爾在李無憂提及他時，才合十應答一句，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觀察蘇芷柔。這位小醫仙氣息純淨，眼神清澈，周身縈繞著淡淡的草木生機之氣，顯然是修煉了某種高深的醫道功法，與寂滅星庭那死寂冰冷的氣息截然相反。這讓他心中稍安。
交談中，李無憂似是不經意地提道：“聽聞藥王穀此次前來，是為了尋找一味名為‘逆生藤’的奇藥？不知此藥有何神效，竟勞動蘇姑娘親自出馬？”
提到逆生藤，蘇芷柔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起，輕輕歎了口氣：“不瞞李公子，逆生藤乃是救治我一位長輩的關鍵藥引。他身中奇毒，毒性陰寒霸道，能侵蝕生機，凍結經脈，尋常藥物根本無效，唯有蘊含極致逆轉生機之力的逆生藤，或有一線希望。”
侵蝕生機，凍結經脈…這與源核碎片那死寂之力的特性，何其相似！
玄覺忍不住開口問道：“蘇施主，不知令長輩所中之毒，具體有何名目？或許…貧僧曾有所耳聞。”他試圖引導向“寂滅寒毒”。
蘇芷柔看向玄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這沉默的和尚會主動詢問。她沉吟片刻，道：“此毒極為罕見，穀中典籍也僅有零星記載，稱之為…‘九幽寒魄’。中毒者周身冰封，生機漸絕，如同…墜入無儘幽寒之地。”
九幽寒魄？並非寂滅寒毒。
玄覺心中略有失望，但並未放棄：“貧僧曾聽聞，西域有一種名為‘寂滅寒毒’的奇毒，特性與此頗有相似之處…”
聽到“寂滅寒毒”四個字，蘇芷柔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震驚與…警惕！雖然她立刻掩飾過去，恢複了平靜，但那一瞬間的異樣，並未逃過玄覺和李無憂的眼睛。
“寂滅寒毒？”蘇芷柔放下茶盞，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疏離，“芷柔孤陋寡聞，並未聽過此毒名號。玄覺師傅是從何處聽聞？”
她的反應，幾乎證實了這“寂滅寒毒”與藥王穀，或者說與她所要救治之人，必然存在某種關聯！而且，這關聯恐怕非同小可，讓她立刻心生戒備。
玄覺心念電轉，知道不能再深問下去，否則必然引起對方反感，於是合十道：“或許是貧僧記錯了，隻是偶然聽西域行商提起，胡亂猜測，蘇施主莫怪。”
李無憂也適時地打了個哈哈，將話題岔開，聊起了百花會上可能出現的其他珍奇藥材。
又坐了片刻，三人便起身告辭。蘇芷柔親自將他們送到園門口，再次道謝，並贈予三人每人一小瓶藥王穀秘製的“清心丹”，以示謝意。
離開百草園，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李無憂臉上的笑容收斂，低聲道：“看來，這‘寂滅寒毒’是關鍵。藥王穀對此諱莫如深，那位中毒的長輩，身份恐怕極不簡單。”
央金也道：“而且，她似乎對‘寂滅’二字格外敏感。”
玄覺默默點頭。蘇芷柔的反應，讓他更加確信，藥王穀與寂滅星庭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係，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這趟百花會，恐怕不會平靜了。
他抬起頭，望向城西那隱約可見的、巍峨森嚴的唐家堡輪廓。
暗香浮動之下，是更深的漩渦。
而他能感覺到，懷中那枚觀星燈，在進入錦官城後，似乎…更加冰冷沉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