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38章 鈴蕩心魔叩佛關
藥師大殿內,死寂無聲。唯有玄覺手中那枚須彌金剛鈴,因他過度驚嚇而未能止住的細微顫抖,兀自發出斷續而清冷的輕響。叮鈴…叮鈴…這聲音在空曠而狼藉的殿宇中回蕩,敲擊在每一個驚魂未定者的心上。
那尊巨大的藥師佛鎏金佛像低垂著慈悲的眼眸,靜默地注視著下方跪伏在地、已然氣息全無的聖仆貢布。他最後那一聲撕裂肺腑的“阿媽”,彷彿還縈繞在梁柱之間,帶著無儘的悲愴與最終的解脫,讓這彌漫血腥的戰場平添了一份難以言喻的蒼涼。
幾名倖存的武僧麵麵相覷,手中緊握的兵刃緩緩垂下,臉上交織著疲憊、後怕與難以置信的茫然。他們看看那跪斃的魔頭,又看看後堂門口那個手持古鈴、臉色煞白、渾身還在微微發抖的年輕漢僧,實在無法將方纔那逆轉乾坤、淨化心魔的無上妙音與眼前這憨實甚至有些狼狽的形象聯係起來。
央金最先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藏刀歸鞘,快步走到玄覺身邊,一把按住他還在機械式搖晃的手。“好了,笨南瓜,停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也有一股如釋重負的力道,“結束了。他…塵歸塵,土歸土了。”
玄覺的手被按住,鈴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是剛從水底掙紮出來,眼神焦距慢慢恢複,愣愣地看著央金,又越過她的肩膀,看向那跪在佛前的軀體。“他…他死了?”玄覺的聲音乾澀,“我…我殺了他?”話語出口,帶著劇烈的顫抖和深切的惶恐。他自幼連隻雞都沒殺過,方纔情急之下拚命搖鈴,隻想阻止那可怕的衝擊,從未想過竟會導致一條性命(縱然那已是魔化的性命)在眼前徹底消逝。
“不是你殺了他。”丹增法王沉穩的聲音響起。他抱著仍在昏睡的小沙彌,緩步走上前來,目光複雜地掃過貢布的屍體,最後落在玄覺臉上,“是他的‘業’,是他的‘執’,也是他心底最後殘存的一絲‘人性’,藉由須彌鈴之力,得到了最終的解脫。你隻是…推了一把。”法王的聲音蘊含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憫:“對他而言,這或許是佛祖的慈悲,遠勝於永無止境的沉淪與折磨。阿彌陀佛。”
法王的話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玄覺心中的驚悸稍平,但那種直麵生命消逝的衝擊感,依舊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金剛鈴,那古拙的銅色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溫,但他卻覺得這鈴鐺重逾千斤。
“須彌鈴響,非為殺伐,而為滌蕩心塵,照見本來。”丹增法王繼續緩聲道,“它能放大心音,善念者聞之振奮清明,惡念者聞之迷亂昏沉,執念深重者聞之…則可能直麵本心,或悟或崩。貢布他…終究是被那邪蓮秘術摧殘太深,神魂早已支離破碎,最後一絲靈光被鈴音激發,迴光返照,卻也油儘燈枯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急促而大量的腳步聲,間雜著威嚴的呼喝與詢問。“裡麵情況如何?”“邪徒可曾肅清?”“法王何在?”
是寺中支援的高手和大批武僧終於趕到了!他們迅速控製住殿外局勢,並湧入殿內。當看到殿內橫七豎八昏睡的邪徒、跪斃的聖仆以及安然無恙的丹增法王時,眾人明顯都鬆了一口氣,隨即麵露驚異之色,尤其是看到法王對玄覺那般重視的態度,以及玄覺手中那枚看似平凡卻隱隱令人心悸的古鈴。
為首的一位中年喇嘛快步上前,向丹增法王恭敬行禮:“法王,您無恙真是萬幸!我等救援來遲,還請法王恕罪!這…”他目光掃過現場,顯然對這裡的戰況結果感到疑惑。按照他們之前遭遇的抵抗強度和感知到的邪氣,藥師殿理應經曆了一場慘烈血戰才對,為何此處竟是大部分邪徒昏睡,首腦詭異自戕的局麵?
丹增法王擺擺手,截住了他的詢問:“此事容後細說。即刻起,封鎖藥師殿,徹底清查所有昏厥邪徒,廢去其武功,嚴加看管,待日後細細審問。加固各處出入口,謹防邪教再次突襲。”“是!”中年喇嘛不敢多問,立刻領命安排下去。
大批武僧迅速行動起來,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押解俘虜。丹增法王又對那中年喇嘛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麵色一凜,連連點頭,隨後法王才對央金和玄覺道:“此地不宜久留,隨我來。”
他引著二人,穿過忙碌的人群,走入殿側一條清淨的迴廊,來到一間頗為雅緻的靜室。此處應是高僧靜修之所,陳設簡單,香氣寧神。法王將懷中一直抱著的小沙彌輕輕放在鋪著軟墊的榻上,仔細探了探他的脈息,鬆了口氣:“隻是受了驚嚇,又力竭昏睡,並無大礙,休息片刻便好。”
直到此刻,丹增法王才真正顯露出一絲疲態,他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示意央金和玄覺也坐。
“今日之事,曲折詭譎,遠超老衲預料。”法王緩緩開口,目光再次落在玄覺手中的須彌鈴上,“尤其是這‘須彌鈴’的現世與認主。”他看向玄覺,眼神深邃:“孩子,你可知這是何物?”
玄覺老實地搖頭,雙手捧著鈴鐺,像是捧著一塊燙手的山芋:“弟子不知…隻覺得拿起它之後,好像…好像明白了一些東西,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他實在無法用語言描述。
“此鈴,據古老傳承記載,並非人力所鑄,乃是上古佛陀於須彌山講法時,感念眾生心念紛雜、難聞真諦,故以神通力,彙聚虛空妙音、眾生心光及一絲先天混沌之氣凝結而成。”丹增法王的語氣帶著無比的崇敬,“它並非兵器,而是‘心器’。不傷肉身,隻叩心關。其妙用無窮,可靜心、可破妄、可顯真、可度厄…然其威力大小,全然取決於持鈴者的心境修為與對佛法真理的領悟深淺。”
他頓了頓,看著玄覺:“你修為尚淺,卻能得它認可,並初步引動其力,一是因為你心思純澈,近乎‘無相’,與此鈴‘應緣而現,不染塵埃’的特質相合;二來,恐怕也與你懷中那棵‘混沌金菩’以及你自身那奇特的、能吸納調和混沌之氣的體質有關。三者互為引子,缺一不可。”
玄覺聽得雲裡霧裡,隻大概明白自己能搖響這鈴鐺不是靠自己念經念得多好,而是…自己種菜種出來的緣分?
央金卻抓住了關鍵,蹙眉問道:“法王,如此說來,這鈴鐺在他手裡,豈非福禍難料?若被邪魔外道知曉,必定引來無窮無儘的覬覦。而他…”她瞥了一眼還在懵懂狀態的玄覺,“…隻怕守不住這等至寶。”
“緣法如此,避無可避。”丹增法王歎息一聲,“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今日若非此鈴,我等皆危矣。它既選擇玄覺,自有深意。日後如何,端看他自身造化與修行了。”他話鋒一轉,神色變得無比嚴肅:“當下至關緊要之事,並非此鈴,而是貢布臨死前那一聲呼喊。”
央金眼神一凜:“阿媽?”“不錯。”丹增法王目光沉凝,“貢布乃是我吐蕃官軍中有名的勇士,性格剛毅,家庭和睦,尤其他與母親感情極深,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被邪術控製,煉成‘聖仆’,本應靈智儘失,淪為隻知殺戮的工具。然而須彌鈴音,竟能穿透邪術禁錮,激發他心底最深處、最執著的記憶碎片,令他短暫恢複一絲清明…”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這證明,控製他的邪術,並非完美無缺!存在極大的破綻!而破綻的關鍵,很可能就應在他那位‘阿媽’身上!”
央金瞬間明白了法王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閃:“法王是懷疑,他母親或許知曉些什麼?甚至…他的魔化,可能與他母親有關?”
“未必是直接有關,但必定是重要的線索!”丹增法王肯定道,“血蓮教操控人心的邪術詭異莫測,我們至今難以找到其核心命門。貢布的例子告訴我們,至親至情之物,或許能成為破解邪術、甚至反向追蹤其根源的鑰匙!”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發現!“我們必須立刻找到貢布的母親!”央金霍然起身。
“已派人去查了。”丹增法王沉聲道,“但恐怕…希望渺茫。血蓮教行事狠辣縝密,既然敢用貢布,很可能早已對其家人下手滅口,或者嚴密控製起來。”
室內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被輕輕叩響。方纔那位中年喇嘛去而複返,臉色凝重異常,快步走到丹增法王身邊,低聲急速稟報了幾句。
丹增法王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甚至閃過一抹痛惜與憤怒。他揮了揮手,讓中年喇嘛退下,沉默了片刻,才緩緩看向央金和玄覺,聲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我們晚了一步…”“貢布的家…已是一片焦土。其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現場隻留下這個…”法王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片焦黑的、邊緣卻呈現出詭異血色紋路的蓮花花瓣,材質非金非玉,觸手冰涼,散發著淡淡的、令人極其不適的邪異氣息。
血蓮教!他們果然搶先一步,抹除了線索!
央金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幾上,茶杯震得哐當作響:“這群該死的邪徒!”
玄覺看著那片邪異的花瓣,又想到那一聲悲愴的“阿媽”,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悲涼與憤怒。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須彌鈴。
丹增法王閉上眼,默唸了一段經文,壓下心中的波瀾,再睜開眼時,已恢複了冷靜:“魔焰囂張,更需我輩堅守佛心,以智慧破敵。此路雖斷,但貢布之事已指明方向。接下來,須得雙管齊下。”
他目光銳利起來:“其一,嚴密審訊今日捕獲的邪徒,尤其是那些頭目,看能否挖出與貢布或其母相關的資訊,哪怕隻有片語隻言!其二…”
他看向央金:“女護法,你身手卓絕,心思縝密,老衲欲請你深入追查此事。貢布在軍中之履曆、其母平日之交往、近日之異常…任何蛛絲馬跡,皆不可放過。寺中會全力協助你,提供一切所需。”
央金毫不猶豫地抱拳領命:“義不容辭!”
法王又看向玄覺,眼神變得複雜:“至於玄覺你…須彌鈴事關重大,你既為其主,便需承擔其因果。當務之急,是儘快熟悉並掌握此鈴基礎運用之法,至少能護持自身心念,不為外邪所乘。否則,寶器在手,反成禍端。”他沉吟片刻:“今日起,你暫住寺中,老衲會親自指點你入門修行,直至你初步掌握‘心鈴合一’之境。”
玄覺一聽,臉頓時垮了下來:“啊?又要念經打坐啊法王?我…我那種地的功課還沒做呢…”他懷裡那棵蘿卜似乎感應到他的情緒,不滿地蹭了蹭。
央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笨南瓜!天大的機緣砸你頭上,還惦記你那幾壟破地!法王親自指點,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玄覺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隻是苦著臉看著手中的鈴鐺,覺得以後安生種菜的日子怕是遙遙無期了。
丹增法王看著這兩人,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欣慰,隨即又被沉重的局勢所覆蓋。他望向窗外,夕陽正緩緩沉入遠山的懷抱,將天空染成一片壯麗的血紅。“暴風雨,才剛剛開始啊…”他低聲喟歎,聲音融入了漸起的暮色與晚鐘之中。
靜室內,一時無人再語。隻有玄覺手中那枚須彌鈴,偶爾因他無意識的微動,發出一兩聲極輕靈的嗡鳴,彷彿在回應著窗外那宏大而悲愴的時代浪潮。
叮鈴…鈴聲蕩開,叩問著人心,也叩問著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