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1章 殘陽如血渡迷津
夕陽將墜未墜,懸在天邊,如同一枚巨大而潰爛的傷口,潑灑下粘稠的、暗紅色的餘暉,染紅了連綿的雪峰與荒寂的冰原。風卷著雪沫,嗚咽著掠過嶙峋的怪石,帶來刺骨的寒意與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一支狼狽不堪的小隊,在深可及膝的積雪中艱難跋涉。人人帶傷,衣袍破碎,臉上寫滿了疲憊與劫後餘生的驚悸,唯有眼神深處,還燃燒著不滅的堅毅。正是從桑耶寺魔窟殺出重圍的央金、玄覺以及紮西頭人帶領的義軍勇士們。
央金走在最前,她的藏刀已然歸鞘,但右手卻始終緊緊按在腰側,指縫間有暗紅色的血漬不斷滲出,染紅了包紮的粗布。她的一側肩頭,衣衫撕裂,露出深可見骨的爪痕,那是突圍時被一尊瀕死的“神將”臨死反撲所傷。但她腰桿依舊挺得筆直,如同雪域深處不屈的寒鬆,銳利的目光不斷掃視著前方看似平靜、實則殺機四伏的雪原,為隊伍指引著方向。
她的左手,則穩穩地攙扶著幾乎將全身重量都靠在她身上的玄覺。
玄覺的情況極其糟糕。他的臉色蒼白得如同腳下的積雪,呼吸微弱急促,雙眼緊閉,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身體不時地輕微抽搐。自從在烏孜大殿內,他以身為引,強行催動那枚“源核碎片”與古燈光芒共鳴、引發驚天動地的淨化波紋後,他便一直陷入這種深度的昏迷之中。若非央金一直渡以真氣吊住他心脈,加之他懷中那枚已然沉寂的須彌鈴偶爾會散發出一絲微弱的溫熱護住其神魂,恐怕早已油儘燈枯。
即便如此,他的生命力也如同風中殘燭,正在一點點流逝。那枚碎片和古燈的力量層次太高,即便隻是最淺顯的引動,也遠非他這具凡胎肉身所能承受,經脈臟腑皆受重創。
“女護法,玄覺師傅他…”紮西頭人趕上前幾步,看著玄覺了無生氣的模樣,擔憂地低聲道。他的一條胳膊用夾板固定著,臉上也帶著擦傷,但眼神依舊沉穩。
“死不了。”央金頭也不回,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彷彿在說服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立刻給他療傷。”
紮西頭人看了看天色,又望瞭望四周地形,沉聲道:“再往前十裡,有一處我們早年開辟的隱秘補給點,是個廢棄的冰蝕洞穴,應該能暫時躲避追兵。隻是…玄覺師傅的傷,恐怕不是尋常草藥能治的…”
央金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她何嘗不知?玄覺的傷,源於力量層麵的反噬,尋常醫術根本無能為力。或許…隻有找到對古燈和碎片力量更為瞭解的人,或者…回歸大昭寺,求助丹增法王,纔有一線生機。
但如今他們深入敵後,血蓮教必然發動所有力量瘋狂搜捕,返回拉薩之路,註定布滿荊棘。而那個對碎片表現出極致貪婪的黑衣白麵人,更是如同懸頂之劍,不知何時便會再次出現。
前途,一片渺茫。
隊伍沉默地前行,隻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和傷員壓抑的喘息聲。夕陽終於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的餘暉被墨藍色的夜幕吞噬,氣溫急劇下降。黑暗中,風雪似乎更大了些,能見度變得極低。
就在眾人精神與體力都瀕臨極限之時,前方探路的斥候終於發回了安全的訊號。
那是一處位於陡峭冰崖下的天然洞穴,入口被巨大的冰掛和積雪巧妙掩蓋,極其隱蔽。洞穴內部不算寬敞,但足以容納他們這十餘人,且洞口狹小,易守難攻。
眾人魚貫而入,終於獲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傷員們癱倒在地,立刻有人取出隨身的傷藥和乾淨的布條,互相處理傷口。有人收集洞內的枯枝和動物乾糞,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光和熱量驅散著洞內的陰寒,也帶來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央金將玄覺輕輕放在靠近火堆的、鋪了乾草的位置,仔細檢查了他的脈搏和呼吸,眉頭鎖得更緊。他的氣息更加微弱了,身體也開始逐漸變得冰涼。
必須立刻想辦法!
她站起身,目光掃過洞內疲憊不堪的眾人,最終落在紮西頭人身上:“紮西頭人,我需要你立刻派兩個最可靠、腳程最快的人,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返回大昭寺,將這裡的情況稟報丹增法王!尤其是玄覺的傷勢,務必請法王設法施救!”
這是目前唯一可能救玄覺的希望。
紮西頭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點出了兩名雖然帶傷但行動尚可的勇士,仔細交代了路線和暗號。兩人領命,灌了幾口燒開的雪水,裹緊皮袍,便毫不猶豫地再次鑽入了洞外的風雪夜幕之中。
送走了報信的人,洞內的氣氛依舊沉重。眾人圍著篝火,默默啃著硬邦邦的乾糧,恢複著力氣。
央金坐回玄覺身邊,拿出水囊,小心地蘸濕布條,擦拭著他乾裂的嘴唇和額頭上的冷汗。看著這張年輕卻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這個一路上吵著要吃飯、怕死怕累,卻在最關鍵時刻爆發出驚人勇氣的小和尚,央金心中五味雜陳。
她想起丹增法王將玄覺托付給她時的囑托,想起這一路來的生死與共,想起他在烏孜大殿那決絕的、宛若獻祭般的身影…一種從未有過的、混合著責任、擔憂甚至是一絲…敬佩的情緒,在她心中湧動。
“笨南瓜…”她低聲喃喃,聲音輕得幾乎被篝火的劈啪聲掩蓋,“你可彆真就這麼…睡過去了…你的菜還沒種呢…”
彷彿聽到了她的低語,玄覺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模糊的囈語:“…燈…碎…渡…”
聲音含混不清,央金卻聽清了那幾個字。
燈?碎片?渡?
他是在說古燈和源核碎片嗎?“渡”又是什麼意思?是渡他?還是渡…彆的什麼?
就在央金凝神思索之際——
洞口負責警戒的勇士突然發出了低沉的示警聲!
“有情況!”
所有人瞬間彈起,抓起了身邊的兵刃,緊張地望向漆黑的洞口。
風雪聲中,隱約傳來了一陣極其細微的、卻並非人類或野獸發出的聲響…像是…金屬或骨片輕輕叩擊冰麵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正在由遠及近,向著洞穴的方向而來!
是血蓮教的追兵?還是…那個黑衣人?
眾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央金握緊了藏刀,將玄覺護在身後,眼神冰冷地盯住洞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然而,那叩擊聲在接近洞口附近時,卻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一個蒼老、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透過風雪,清晰地傳入了洞中:
“風雪迷途客,可需一盞引路燈?”
這聲音…並非邪徒的囂張,也非黑衣人的冰冷,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慈悲與寧靜。
洞內眾人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央金眼神閃爍,示意眾人保持安靜,自己則深吸一口氣,沉聲向外問道:
“門外是哪位大師?有何指教?”
洞外沉默了片刻,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感慨:
“心燈已燃,何須問出處。老衲不過一介引渡人,見此處有‘緣光’衝霄,特來一問。洞內的小友,若再耽擱,恐神魂將散,難入輪回了。”
此言一出,央金心中劇震!
對方竟能感知到玄覺體內那微弱的心燈光芒?還看出了他神魂瀕危的狀況!
這絕非尋常人!
是敵?是友?
但眼下玄覺命懸一線,任何一絲希望都不能放過!
央金與紮西頭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斷。
她緩緩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將掩蔽的積雪撥開一道縫隙,向外望去。
風雪彌漫的夜色中,隻見洞口不遠處,靜靜地站立著三道身影。
為首者,是一位身披陳舊卻潔淨的白色粗布僧袍、身形佝偂、手持一根枯木手杖的老僧。他麵容枯槁,布滿深深的皺紋,看不出具體年歲,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清澈得如同嬰兒,又深邃得如同古井,彷彿能看透世間一切虛妄。
而在他身後,則侍立著兩名…並非人類的護法!
那是兩具高大的人形骨架,通體呈現出一種暗金色的金屬光澤,關節處由某種奇特的機括連線,眼窩中跳動著溫和的白色火焰。它們手中各持著一盞散發出柔和白光的燈籠,那叩擊聲,正是它們行走時,骨足輕點冰麵所發出的。
不是邪物!這兩具骨架散發出的,是一種純淨的、帶著古老佛門願力的氣息!
“機關佛傀…”紮西頭人倒吸一口涼氣,低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畏,“是…是傳說中守護‘寂靜僧院’的引渡僧!”
寂靜僧院?引渡僧?
央金心中念頭飛轉,這是一個在吐蕃古老傳說中才存在的名字,據說是一處超然物外、不介入世俗紛爭的古老修行之地,其僧眾擁有不可思議的神通,專渡有緣之人。
難道…這老僧竟是來自那裡?
老僧似乎看穿了央金的疑慮,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風化雪,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女施主不必疑慮。老衲‘渡厄’,此來非為爭鬥,隻為渡人。洞內小友與我有緣,若信得過老衲,或可隨我前往‘寂靜僧院’,或有一線生機。”
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洞口的遮掩,直接落在了昏迷的玄覺身上。
抉擇,擺在了央金麵前。
是相信這突如其來的神秘老僧,帶著玄覺前往那虛無縹緲的“寂靜僧院”?還是繼續留在此地,等待渺茫的大昭寺救援?亦或是…拒絕這未知的邀請?
篝火劈啪,映照著央金凝重而決絕的臉龐。
洞外,風雪依舊,那兩盞由機關佛傀持著的燈籠,散發出溫暖而堅定的光芒,彷彿在黑暗的迷途中,指引著某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