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2章 風雪夜渡因果舟
洞外的風雪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片刻。
篝火的光芒在央金臉上跳躍,映照出她眼底深處劇烈的掙紮。信任一個突如其來的神秘老僧,跟隨他去往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這聽起來如同兒戲,風險巨大。但玄覺的氣息正在一點點微弱下去,等待大昭寺的救援,無異於一場以生命為注的豪賭,希望渺茫。
紮西頭人湊近一步,用極低的聲音急促道:“女護法,寂靜僧院的傳說流傳已久,但近百年來幾乎無人見過其僧眾。真假難辨,萬一…”他的擔憂顯而易見,血蓮教詭計多端,難保這不是又一個陷阱。
央金的目光再次落回玄覺蒼白如紙的臉上,他眉頭緊蹙,彷彿在昏迷中仍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她想起他引爆碎片時那決絕的眼神,想起他平日裡憨直卻善良的模樣。一種近乎直覺的衝動壓過了理智的權衡——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視洞外那道佝偂的身影,聲音清晰而冷靜:“渡厄大師,我等可以隨你去。但需應我三件事。”
“女施主請講。”渡厄的聲音依舊平和,並無意外。
“第一,我需全程陪同,寸步不離。”
“可。”
“第二,若途中遇敵,或覺有詐,我隨時帶人離開,你不得阻攔。”
“機緣不可強求,自當隨緣。”
“第三,”央金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我要知道,你為何出手相助?這‘緣’從何起?”
洞外沉默了片刻,隻有風雪拂過僧袍的細微聲響。渡厄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睛,彷彿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更遙遠的因果。
“心燈引路,碎片牽因。”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彷彿帶著古老的重量,“這位小友身懷之物,牽扯甚大,關乎此界清濁平衡。其燃燈護道之心,雖稚嫩卻純澈,與我僧院古訓有緣。老衲感應到‘緣光’將散,故來一試。此非相助,而是…延續一段未了的因果。”
心燈?碎片?因果?
話語玄奧,卻隱隱與玄覺身上的秘密契合。央金心中信了三分。至少,對方點出了關鍵。
“好!”她不再猶豫,轉身對紮西頭人道,“紮西頭人,你帶兄弟們按原計劃,前往備用據點潛伏,聯絡各方義士,積蓄力量。我帶玄覺隨這位大師走一趟。”
“女護法!這太危險了!”紮西頭人急道。
“留下,他必死無疑。前去,或有一線生機。”央金語氣決絕,“放心,我自有分寸。若…若我一月未歸,亦無訊息傳回,你們便不必再等,一切聽從丹增法王號令。”
這是托付,亦是決彆。紮西頭人看著央金堅定的眼神,知道再勸無用,隻得重重點頭,抱拳道:“保重!我等靜候佳音!”
央金不再多言,小心地將玄覺背起,用布帶牢牢固定。少年的身體輕得令人心慌,冰冷的體溫透過衣物傳來,讓她心頭一緊。
她深吸一口氣,撥開洞口的積雪,邁步走了出去。
風雪瞬間包裹了她。冰冷刺骨,卻也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她看到那位自稱渡厄的老僧就站在不遠處,風雪似乎刻意避開了他周身尺許的範圍。那兩具暗金色的機關佛傀靜立其後,手中燈籠散發出的白光並不耀眼,卻異常穩定,將周圍的風雪映照得如同飛舞的瑩塵。
“請隨老衲來。”渡厄微微頷首,轉身便走。他步履看似緩慢,一步踏出,卻已在數丈之外,身形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彷彿融入了這片天地。那兩具佛傀緊隨其後,步伐精準一致,無聲無息。
央金不敢怠慢,提起全身功力,施展輕功,緊緊跟上。她發現,老僧並非直線前行,而是遵循著某種奇異的韻律,時而繞行冰柱,時而踏過看似危險的薄冰,所過之處,腳下的積雪似乎都變得堅實了些許。
一行人在茫茫黑夜與風雪中疾行,速度快得驚人。央金全神貫注,既要跟上渡厄那玄妙的步法,又要警惕四周可能的危險。她發現,這一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任何血蓮教的暗哨或巡邏隊,甚至連野獸的蹤跡都罕見。彷彿有一條無形的、安全的通道,在這絕險之地悄然鋪就。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前方的風雪似乎小了一些,地勢也開始向下傾斜。渡厄在一麵巨大的、光滑如鏡的冰壁前停下了腳步。
冰壁高達百丈,與周圍的山體渾然一體,看不出任何異常。
就在央金疑惑之際,渡厄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輕輕點向冰壁某處。指尖並未觸及冰麵,但那處的冰層卻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泛起一圈圈柔和的漣漪!漣漪中心,光影扭曲,逐漸顯現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朦朧的光門!
光門之後,並非山體岩石,而是一片幽深靜謐、散發著淡淡檀香氣的空間!
“此乃‘無相冰鏡’,僧院入口之一。”渡厄側身,對央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央金心中震撼,這等手段,已近乎神通!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驚疑,背著玄覺,毫不猶豫地邁步跨入了光門之中。
一步踏入,彷彿穿越了某個界限。
外界風雪的呼嘯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令人心安的寂靜。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古老的檀香味,沁人心脾。
眼前是一條寬闊的、由某種溫潤白玉鋪就的通道,通道兩旁牆壁上鑲嵌著無數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明珠,照亮前路。通道筆直通向深處,看不到儘頭。
那兩具機關佛傀並未跟入,而是如同門神般,一左一右守在了光門之外。光門在央金進入後,便緩緩閉合,冰壁恢複如常。
渡厄走在前麵,枯木手杖點在玉道上,發出清脆的“篤篤”聲,在這寂靜的環境中格外清晰。
“此地乃‘無間道’,心念紛雜者,易生幻障。女施主隻需緊隨老衲,勿起雜念即可。”渡厄頭也不回地提醒道。
央金凝神靜氣,緊守心神,步步緊隨。她能感覺到,這通道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彷彿能映照出行走者的內心。她不敢有絲毫大意。
通道似乎極長,又彷彿隻有一步之遙。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座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宏偉與莊嚴的巨型宮殿,出現在央金眼前。
宮殿並非建於地上,而是懸浮於一片虛無的混沌之中,四周有祥雲繚繞,瑞氣千條。殿宇樓閣層層疊疊,飛簷鬥拱皆非人間樣式,材質非金非玉,流轉著溫潤的光華。無數身披白色或灰色僧袍的身影,在宮殿各處或靜坐禪定,或緩步經行,或切磋辯經,個個寶相莊嚴,氣息深不可測。
這裡,就是寂靜僧院?
央金還來不及細看,渡厄已引著她走向宮殿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偏殿。偏殿門楣上書寫著三個古樸的大字——“回春居”。
殿內陳設簡樸,隻有幾個蒲團,一張玉榻,以及一個正冒著嫋嫋青煙的紫銅香爐。香氣清雅,聞之令人精神一振。
“將小友置於榻上。”渡厄示意道。
央金小心翼翼地將玄覺平放在玉榻上。玉榻觸手溫涼,似乎有微弱的靈氣流轉。
渡厄走上前,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玄覺的腕脈之上,閉目凝神。片刻後,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與凝重。
“心燈耗竭,靈脈俱損,更有異種源力反噬之傷…能撐到此刻,已是奇跡。”他緩緩道,“尋常藥石,已無力迴天。”
央金的心猛地一沉:“大師也無辦法嗎?”
渡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僧院有秘法,或可一試。但需借‘彼岸池’之力,洗練其身心,重燃心燈。隻是…”
“隻是什麼?”
“彼岸池乃僧院聖地,非有大機緣、大毅力者不可入。洗練過程更是凶險萬分,猶如剝皮抽筋,重鑄神魂,稍有差池,便是形神俱滅之局。”渡厄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央金,“而且,需有護法之人,以其精純佛元為引,護持其靈台不昧。此人需與小友心意相通,甘願承擔反噬之險。女施主,你…可願為他護法?”
護法?承擔反噬?
央金看著玉榻上氣息奄奄的玄覺,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我願意。”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渡厄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清澈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讚許。
“善。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女施主且稍作調息,老衲去開啟彼岸池。”
說完,渡厄轉身走出了回春居。
殿內隻剩下央金和昏迷的玄覺。央金在蒲團上盤膝坐下,卻無法靜心調息。她看著玄覺蒼白的麵容,心中思緒紛雜。這一路行來,從嵩山到雪域,從懵懂到並肩,這個看似憨傻的小和尚,不知何時,已在她心中占據瞭如此重要的位置。
她伸出手,輕輕拂開他額前被冷汗粘住的發絲,低聲道:“笨南瓜,你可要撐住…我還沒吃上你種的菜呢…”
彷彿聽到了她的話,玄覺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片刻後,渡厄去而複返。
“隨我來。”
他引著央金,背著玄覺,走出回春居,沿著一條懸空的玉石廊橋,向著宮殿最深處走去。
廊橋之下,並非實地,而是翻滾湧動的、色彩斑斕的混沌之氣,偶爾有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在其中一閃而過,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圓形的水池之前。
池水並非透明,而是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不斷流轉變化的色彩,時而如朝霞絢爛,時而如星空深邃。池水中央,有一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七彩蓮花虛影,緩緩旋轉,散發出浩瀚而溫和的生命氣息。
這就是彼岸池?
“將小友置於池中蓮台虛影之上。”渡厄肅然道,“女施主,你需入池,在他身後,雙掌抵其靈台(後心),運轉你之佛元,引導池水之力,護其心脈,穩其神魂。無論發生何事,切記守定本心,不可鬆懈,更不可被池中幻象所迷!”
央金重重點頭,沒有絲毫畏懼。她將玄覺輕輕放入池中。奇異的是,玄覺的身體並未下沉,而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緩緩飄向那朵七彩蓮花的虛影,最終盤膝坐於花心之上。
央金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池中。池水溫暖,卻並不濕身,彷彿浸泡在純粹的能量之中。她遊到玄覺身後,盤膝坐下,雙掌緩緩貼上他冰冷的後心,運轉起吐蕃密宗最精純的心法。
渡厄站在池邊,雙手合十,口中開始吟誦一種古老而晦澀的經文。隨著經文的響起,整個彼岸池的池水開始沸騰般湧動起來,那朵七彩蓮花的虛影驟然光芒大放!
磅礴如海的能量,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湧入玄覺的體內,也透過他的身體,衝擊向央金!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捲了央金全身!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穿刺她的經脈!但她咬緊牙關,死死守住靈台一點清明,將自身佛元化作最堅韌的屏障,護持著玄覺那如同暴風雨中孤舟般的神魂。
池水幻化出萬千景象,有極樂淨土,有無間地獄,有前世今生,有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與恐懼…種種幻象,紛至遝來,試圖動搖她的心神。
但央金的心,如同雪山之巔最堅硬的寒冰,始終不為所動。她的眼中,隻有前方那道微弱卻頑強的心燈光芒,以及…必須救活他的信念。
洗練,已然開始。
因果之舟,渡向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