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二十四章
“你沒在家?”沈青山聽見對麵車流的聲音。
“沒有,晚上出來走走。”程初說。
“你不是感冒了麼,晚上這麼冷還在外麵走。”沈青山讓他回去。
程初吐了口氣:“打完電話就回去,你什麼時候回來?”
“想我啊,”沈青山捏著煙,“後天。”
他們也沒聊兩句就掛了電話,棍子在旁邊嘖嘖嘖:“夠黏你的。我還記得他剛來的時候離家出走,你讓我去找他,還說是個特彆拽的小孩兒,現在看看他在你麵前跟拽這個字也沒什麼關係了。”
“在我們麵前還是有的。”聞澤宇補充。
“是挺雙標。”棍子笑。
“我以前也隻把他當成個小弟弟,我以為像他這種從大城市來的小孩兒,會看不上我們這裡。後來覺得吧,他其實長得挺好的。這個長得好不是隻說他臉好看啊,我是覺得他三觀很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學習也很努力,性格隻是看著冷,相處下來也挺好的,身上沒什麼毛病,整個人都很正。”
“而且我還覺得很奇怪呢,”沈青山說,“我跟程初相處起來更像朋友吧,有什麼說什麼,平常也能聊到一塊兒去,他人也很有趣。以前我一個人待慣了,現在身邊多個人挺好的。”
“這我認同,”聞澤宇夾著煙,“彆的不評價,田田和程初都是好小孩兒。”
“行了,他倆也不小了,很快程初就要去上大學了,”棍子說,“我看到時候沈青山怎麼習慣。他這個人吧你我都知道,玩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誰都無所謂,跟誰都能聊,其實心裡還是有個一二三四。”
棍子用手拍了拍沈青山後背。
沈青山哼笑一聲:“是怪我沒把你排到第一啊。”
“哦,原來你真沒把我排第一啊?”棍子笑。
“沈青山我剛聽你那描述,我感覺你更應該找個姑娘好好談戀愛,”聞澤宇擺擺頭,“家人和愛人真的不一樣,你要是缺陪伴,你就該試試談戀愛。”
沈青山擡了下手:“我反對啊,是你把這個順序弄反了,是身邊有了個人,我才意識到以前的生活可能有點單調,有點孤獨,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好好的。”
“行行行。”沈青山總有自己的道理,聞澤宇揮揮手就隨他去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氣就很差,下午開始下雨了。
冬雨雖然不是很大,但纏纏綿綿的,雨一下就降溫,空氣冷得跟冰似的。還好沈青山穿的衣服厚,不怕冷。
傍晚他們把買的花帶到周凱墓前,那墓碑上貼著一張周凱的照片,一年過去,風吹日曬雨淋,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沈青山把新的那張換上去,說:“這可是我們幾個選出來的你最好看的一張。”
“是啊,笑得多開心啊,那時候就想你多笑笑。”棍子說。
幾個人在這裡說了一會兒話,等天黑下來,去院子裡給周凱燒紙。
火要有人一直撥著,沈青山讓剩下兩個人進房間睡覺,棍子和聞澤宇對視一眼,都知道沈青山想自己待會兒,提醒他彆著涼,便進屋了。
夜晚山間還有家家戶戶星星點點的燈光,火星夾雜著紙的碎屑,勾勒出風的形狀。
沈青山抱著手臂,坐在很矮的凳子上,一直看著那火。
每年這個時候他情緒都很複雜,周凱剛離開那幾年,沈青山會想到他在自己家裡那段時間,想到就很難過,平常也偶爾會想到他。後來時間慢慢流逝,沈青山隻在每年跟棍子他們來這裡時纔想起周凱,又難過一陣。直到現在,好像這種難過越來越淡了,他又害怕自己會忘記他。
每個朋友對沈青山來說都是珍貴的,也都是沈青山人生的一部分。
沈青山坐了一會兒,手機響了,他開啟看,是程初的資訊:【睡了沒?】
【沒有,在院子裡坐著。】
程初:【跟棍子他們一起?】
【就我一個人。】
程初:【是在想什麼嗎?】
【不算吧,就是自己待會兒,這裡很安靜,還能聽見蟲鳴聲。】
程初就沒有再說下去。
沈青山以為他去做彆的事情了,又用枝條撥了撥火。紙錢快要燃儘了,天上卻忽然下起雨來。沈青山站起身,擡手擋著頭朝屋裡跑,剛進屋簷,雨便下得大了起來。
還好那火燒到了最後,煙霧緩緩升起,沈青山拍了拍外套上的水,準備也去休息,卻聽見一陣腳步聲。
這個時間誰會來,他站在門內,白熾燈照亮一道身影,沈青山驚訝地說:“你怎麼過來的?”
他上前一步,把程初從雨裡拉進來。程初沒帶傘,摘掉外套的帽子,渾身都是濕的,打了個噴嚏。
“我……我睡不著。”
連藉口都懶得編了,沈青山說:“現在才十點,你下午六點左右出發的吧,那個點睡不著也正常。”
程初看他一眼,沈青山就笑了:“我拿張毛巾給你擦擦。”
房間裡棍子和聞澤宇都睡著了,沈青山用手機的手電筒照著,輕聲走進去,拿了自己的乾毛巾,帶程初去另外一間房。
“你膽子真夠大的,荒山野嶺也敢自己來,走丟了怎麼辦?”沈青山接過程初脫下的濕的外套搭到一邊。
“我在村口問過來的,好像小賣部的人都認識你,沈青山你很有名。”程初說。
沈青山這會兒沒心情和他開玩笑,程初本來就感冒了,現在又淋雨,隻怕會生病。
“這兒沒辦法洗熱水澡,你還是快進去蓋著被子吧。”沈青山指了指床。
程初褲子也濕了,他扭捏了一會兒,才把外褲脫下來。沈青山這時笑了,用手拉了拉程初裡麵那條秋褲,說:“行,你連秋褲都穿黑色的,這也要帥才行是吧。”
程初無語地坐進床裡,把沈青山給的毛巾搭在腦袋上狠狠揉了揉。
沈青山關了門,風雨聲被隔絕得小了,屋內卻好像突然熱鬨起來。沈青山把被子掖好,摸索著握住程初的手,問:“你冷嗎?”
他碰到一手冰涼,皺著眉垂下眼,兩隻手把程初的手包住了。
“是不是穿少了……”
擦頭發的動作停下了,程初把毛巾放到一邊,清了清嗓子說不冷,把手從沈青山那裡抽回來。
“那你靠我近點兒,剛才火一直燃著,我身上暖和。”沈青山說。
程初嗯了一聲,眼睛很慢地眨了兩下,從身側把沈青山抱住了。
沈青山的確很暖和,衣服上好像在發熱,麵板也燙燙的,很舒服。程初把臉埋在他手臂上呼吸了兩下,問:“你平常也給棍子他們這麼抱?”
“你開玩笑呢,這要是棍子我早就打飛了,誰有你會撒嬌。”沈青山說。
“哦……”程初放開沈青山,自己躺下了,“意思就還是不喜歡唄。”
沈青山就笑了。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沈青山推了推程初肩膀。
“……怕你一個人無聊。”程初說。
“哪兒一個人了,我們明明三個人,”沈青山又逗他,“不至於啊,棍子也是人。”
“我看你纔是最無聊的。”程初悶在被子裡說。
“彆睡啊,來都來了陪我聊會兒。”
沈青山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也不是一定要從程初那裡聽到什麼答案,程初愛說就說,不愛說就算了。畢竟他也理解,有時候想去什麼地方找什麼人,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之前程初就想來,沈青山想了想,估計他是知道他們來這邊做什麼,發覺自己最開始沒有打算帶他來,怕打擾他們,也就沒有堅持。可能是一個人在家沒什麼好做的,或者真的隻是想過來陪陪沈青山,沈青山都覺得很好。
畢竟這就說明程初想著他,程初對他真好。
“沒睡……想聊什麼?”程初把被子拉開,側仰著頭看沈青山。
“聊聊我朋友唄。”沈青山說。
自從周凱去世以後,除了棍子和聞澤宇,沈青山沒再跟任何人聊過他。
“他叫周凱,跟我們一起長大的,他家裡情況比較複雜,以前他爸爸就是個建築工人,四處接工程,不過都是昭市或者附近的,後來周凱長大一點了,他爸爸就開始去遠一點的地方打工,因為錢多。有一次去了廣東打工,認識了一個大老闆,那老闆帶著他染上了賭,從此以後他爸爸就換了個人。
“他媽媽覺得這東西不能沾,讓他爸爸回家,但他爸回家以後就家bao他們,他媽求著我們家收留他。當時我還以為他媽媽會想彆的辦法,但周凱在我們家住下之後,他媽媽就跑了。
“周凱在我們家總共住了三年左右,到我媽媽生病一直臥床,他不想拖累我們,就自己回家了。”
那時小的不僅是周凱,沈青山也還小。他分身乏術,拚命想著、搏著一個能夠托起媽媽的前程。雖然儘力挽留了朋友,但當時的他還不太懂那種寄人籬下的自卑,看著周凱走向了深淵。
“後來我去學紋身,周凱還在上學,他成績比我們好點,還能讀下去,至少在學校裡很開心……我們就以為他還好。”沈青山說。
這故事程初光是這樣聽著都有些難受,相處三年沒感情是不可能的,因為後麵出的事,沈青山也會怪自己的吧,何況能夠原諒他的人已經死了,離開這個世界了。
“周凱有向我求助過,我和棍子他們那個時候還很幼稚,解決問題的思路很偏激。我們覺得我們長大了,隻要給周凱的爸爸一點教訓,他就不會再那麼隨意地對待周凱。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我們想保護他,用錯了方式。”說著說著,沈青山有點掉進往事裡,曾經模糊的畫麵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們沒有幫到他,他的狀態越來越差,我現在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周凱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從來沒有讓我這麼後悔的事……”
沈青山還沒說完,忽然被程初抱住了。他兩條手橫在沈青山身前,圈著他,掌心蓋在沈青山的小腹,摸到他溫熱又平坦的肚子。
程初一句話也沒有說,鼻尖抵著沈青山的後頸,呼吸一來一往,節奏有些快地撲在沈青山的麵板上,無聲地告訴沈青山:我在。
“再後來吧……”沈青山頓了頓,苦笑道:“我怎麼這麼矯情呢。”
後來周凱走了,他自s了,甚至在殺死自己的前一個晚上,還和沈青山、棍子他們吃了一頓飯,棍子還說呢,以後周凱和聞澤宇都有機會去念大學,他倆就在昭市守著,散是滿天星,聚是吃烤肉。
那是沈青山印象裡周凱笑得最開心的一晚上,他沒想過那是釋懷的笑,那是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去一個不再需要煩惱的世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