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二十九章
說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要做到可太難。在家這兩天程初總共就沒跟沈青山說兩句話,感冒也加重了,吃藥以後一直蔫蔫的。
楚嬌給他買的機票是上午的,離他們這兒最近的機場在另外一個城市,頭天晚上沈青山跟程初商量,說第二天自己送他去。
“不然你就要自己去坐大巴,你感冒還沒好呢,”沈青山給自己倒了杯水,“我送你,也就兩個多小時。”
“但你要開來回,還是算了。”程初說。
沈青山還想堅持,程初看著他:“是你說讓我不要誤會的。”
把沈青山一口氣憋了回去。
說不送,早上沈青山聽見程初洗漱,還是迷迷糊糊起來了。
他還沒套上衣服,隻穿了條睡褲就推開門,靠著門框揉眼睛,跟程初說:“我送你去車站。”
這次程初沒再說什麼。
本來也就隻回家幾天,家裡還有他的衣服,程初連行李箱都沒拿,隻背了書包裝卷子。
到汽車站,沈青山帶他去前台換紙質票,送他到大巴車外。
“那你自己過去,到了以後給我發個資訊。”沈青山把票遞給他。
“知道了。”程初回頭看了一眼,檢票員已經開始檢票。他從口袋裡把之前送給沈青山的戒指拿出來,說:“既然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你不用還給我,我也不會因為你戴著我的戒指就多想什麼。”
程初牽起沈青山的手,垂頭把戒指重新給他戴好了。周圍全是排隊上車的人,擁擠又喧鬨。
“哥,新年快樂。”
沈青山還沒反應過來時,程初便俯身把他抱住,埋頭在他頸間狠狠吸了口氣:“我會想你的哥。”
說完話,程初放開沈青山,轉身跑進了欄杆裡。
沈青山看著他上了車,心裡也不好受。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纔是最好的,好像不管怎麼做都是錯。
一直到程初的車離開了,沈青山才走出車站。
今天是春節前紋身店營業的最後一天,他還得去店裡。
可能是要放假了,大家都表現得很興奮,沈青山一早上去,每個人都高高興興的,看不出一點困的樣子。
上午沈青山就做了一個圖,來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男生,一開始就說了怕疼。往常這種情況沈青山會哄哄,想辦法給客人講點什麼笑話,今天他一點都笑不出來,戴著口罩都能看出滿臉嚴肅的樣子,把那客人弄得連話都不敢說,生怕沈青山一個生氣給他做岔了。
出來的圖肯定是好看的,沒說的,但沈青山的低氣壓棍子都感受到了。
晚上等客人的時候,棍子主動站起來,問沈青山要不要跟自己出去抽根煙。
“你今天不對勁啊,發生什麼事了?”棍子看著沈青山,猜,“有人跟你表白了?”
沈青山瞥他一眼,棍子知道自己說中了,但他以為表白的人是方童。
其實這麼多年身邊的朋友都看出來方童喜歡沈青山了,偏偏沈青山喜歡裝傻。棍子瞭解他,他要是真喜歡誰會主動,方童這種明著“暗戀”的沈青山都沒什麼反應,那多半是不喜歡。
“你要是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就拒絕唄,能怎麼著?”棍子笑,“你要是捨不得,要是拒絕了難受,那你不就是喜歡嗎?你喜歡你就接……”
“接受不了,”沈青山連煙都抽不下去了,另隻手搓了一把頭發,“怎麼接受。”
棍子在煙霧中眯了眯眼,後知後覺:“我怎麼感覺你說的根我說的不是一回事兒啊。”
“能是一回事兒嗎?”沈青山皺著眉,轉身進了店裡。
“喲,誰啊,能把沈青山惹成這樣……”棍子忽然覺得有意思了起來。
昭市地方小,每年春節去外麵打工的人都會回來,城裡反而很熱鬨。
紋身店春節關門,沈青山清閒了起來,每天就在家裡畫畫圖,想想事兒。
今晚除夕,程初都走了快四天了,上一次和沈青山聊天,還是他剛落地的時候,跟沈青山說了句自己到了。
兩個人好像很久沒有這麼長時間一句話不說,平常就算程初在上學,他們也經常聊些有的沒的,有時候就是互發句號,什麼意義都沒有。
現在手機也不響了,沈青山感覺自己跟個空巢老人一樣。
除夕夜,他去施夢雲那邊吃飯,晚上順便也在家裡住。
年夜飯要吃得越長越好,到春晚開始的時候,沈青山還在吃東西。施夢雲象征性地說了句:“明年能不能帶女朋友回家?”
沈青山筷子頓住了,擡頭說:“沒譜啊,我真的很忙……”
“以前你說你忙我還信,現在你那店不是管得挺好了嗎?你現在也算立業了,什麼時候才成家?媽也不是催你,就是問問,你彆有壓力。”施夢雲說。
沈青山苦笑了下。
這時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看是程初打來的視訊電話。沈青山拿著手機站起身,說我出去一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帶著手機下樓,像做什麼虧心事一樣。
這個點,家家戶戶都熱鬨著,街上沒兩個人,沈青山接起電話,視訊那邊是程初的臉。
就幾天沒見,沈青山看程初居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哥,你怎麼在外麵?”程初問。
“剛吃完飯,出來散散步,”沈青山說,“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我還以為你忘了還有我這個人。”
“沒忘,等會兒給你看煙花。”程初說。
他把鏡頭一轉,麵前居然是一片大海。
“你在海邊?”沈青山問。
“嗯,我媽帶我來的,說春節就在海島度假了,”程初找了塊石頭坐下,“還有五分鐘就放煙花了。”
一時間竟然連沈青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問:“你感冒好了沒。”
“差不多吧,”程初說,“來這邊以後又吃了點藥。”
“一開始我就讓你吃藥,現在拖拖拉拉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好全。”沈青山說。
他講話時微微皺眉,程初在電話的那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因為他把鏡頭轉過去拍海了,沈青山也不知道程初在看他。
“沒事兒,沒什麼影響。”程初說。
“我能檢查一下嗎?”他問,“我送你的戒指,你還戴著嗎?”“戴著啊,”沈青山把手舉起來,“這麼貴的東西,我怎麼捨得扔。”
又陷入一段沒什麼話可說的空檔,安靜了一會兒,程初才說:“我過兩天就回來了。”
“回來也挺好的,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很無聊。”沈青山說。
他把話說完,才意識到什麼:“你彆誤會……”
“不會。”程初淡淡地說。
“阿姨呢?”沈青山問,“她怎麼不在。”
“在陪男朋友玩,哪兒有空管我。”程初說。
話音剛落,一束光照亮海麵,在空中炸開。
“看煙花。”程初把手機舉正。
沈青山停下腳步,在馬路牙子上蹲下來,跟程初一起看完了五分鐘的煙花。
程初回來那天沈青山不知道,下午他還在家裡睡覺,被程初的電話吵醒,迷糊地起床開了門。
房間裡窗簾都是拉上的,沈青山給程初開了門,說了句你回來了,跟夢遊一樣又進房間了。
程初沒打擾他,自己去了書房,拿衣服先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沈青山已經醒了,在廚房裡做東西。程初走過去,看見他在熬紅豆。
“前幾天我媽拿來的豆子,正好煮給你喝。”沈青山說。
他倆身上睡衣都是同款,隻不過一件黑色一件深藍色,稍微有點差彆。
程初說謝謝,瞥見沈青山拿著勺子的手上還戴著自己送的戒指。
不尷尬是不可能的,尤其又好幾天沒見。沈青山把紅豆湯遞給程初,自己也坐下喝,連說什麼也不知道,半天憋出一句:“海島好玩嗎?”
他看著程初臉,“你好像也沒曬黑啊。”
“天氣一般,我沒怎麼玩,就在酒店睡覺,我媽出海了。”程初端著碗,三下五除二就把紅豆湯喝完了,站起來去廚房洗掉了。
他沒等沈青山,說了句:“我先回房間了。”
書房其實也不應該叫書房,因為沈青山根本不看書,他是用來做畫圖室的。
這裡麵堆滿了沈青山的話,在書房住的這幾天,程初都看過了。
他往小床上一倒,把自己悶在枕頭裡,過會兒歎了口氣,翻個身,居然看見書架上放著一本:《兒童心理學》。
程初坐起來,看見那《兒童心理學》下麵還有一本《青少年心理學》,他失笑。
沈青山就拿這個研究他啊?
在飛機上沒睡好覺,晚上程初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去休息了。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沈青山的房間門還關著,可能還沒起床。程初用他的咖啡機做了一杯咖啡,放了一堆奶和糖。
他剛拿起咖啡,沈青山就推開門出來。
他平常在家裡習慣了,洗漱完也沒穿上衣,幾滴水從臉上滑到脖子的位置,他擡手擦掉了。
“起這麼早,還做了咖啡啊,”沈青山低頭去看,“全是糖。”
程初盯著他幾秒,低聲說:“你能把衣服穿上嗎?”
沈青山愣了一瞬,下意識往下看,程初的睡褲撐起一小片。
“草。”他順手抓起昨天扔在沙發上的一件t恤,往身上一套。
頭還沒鑽出來,他聽見程初說:“那件衣服是我的。”
果然聞到一股程初身上的味道,沈青山拉了拉衣服下擺,程初已經轉身回房間了。
穿錯衣服這事兒要是放以前都不算事兒,但現在不一樣了,何況還是沈青山看見程初對著自己硬完以後穿錯的,跟他故意一樣……
越想越覺得尷尬,沈青山自己站在客廳裡,耳朵和臉都燒得慌。
冷靜了一會兒,他自己去給自己做了杯咖啡,還在等機器搗鼓,沈青山接到棍子打來的電話:“老張讓我們去參加他紋身展,就在隔壁市,我給你拒了啊。”
“啊?為什麼拒?”正好是一個他能離開這兒的理由。
“不是,你平常從來不參加這些啊。”棍子還奇怪起來了。
業內這種展出不算少數,雖然絕大多數都是去給自己打廣告,或者賣便宜紋身貼的,但也有不少正兒八經的展,這個老張是他們學手藝的時候認識的朋友,是他們師父的朋友的徒弟,這些年雖然沒在一個城市,也一直聯係著,行業內的情況經常溝通。
沈青山是沒什麼興趣去這種展的,他沒什麼大誌向,沒怎麼想過離開昭市。在這兒他的手藝就是最好的,這是口碑,不用比賽。以前他這麼不思進取,棍子還偶爾說兩句,現在是徹底明白沈青山的脾氣,一點兒不說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沈青山把咖啡倒出來,“這幾天多無聊,我覺得挺好的,我們順便過去玩玩,聞澤宇在家乾什麼?他有空嗎?有空一起去。”
“行吧,”棍子沒細問,“那我問問他,要是行那等會兒就得走了,人家昨天跟我說的,估計以為你不去,他也就是臨時通知我們一聲。”
沒兩分鐘,棍子回話,說可以走。
沈青山進屋給自己收拾行李,他沒什麼好帶的,就裝了個小的行李包。程初從房間門口路過,看見沈青山收拾東西,皺了皺眉問:“你要走?”
“臨時出差,”沈青山拎起行李包,“棍子在樓下等我了。”
程初什麼也沒說,連沈青山去哪兒都沒問,抱起手臂靠著門框,冷著臉看沈青山走了。
沈青山上車的時候棍子已經接到聞澤宇了,他一個人坐進後排,問棍子:“酒店定了沒?”
“人家還能忘了你的酒店麼。”棍子笑。
他從車內的後視鏡看沈青山,說:“我跟你說你最近不對啊,你是不是真遇到什麼事兒了?最近怎麼這麼反常……還有不能跟我們說的。”
這回是真不能說,說了誰都麵對不了誰,沈青山捂著臉,“你們還是好好開車吧。”
開車到的時候都傍晚了,幾個人去酒店放了行李,又開車去會場。
這交流會很小,但來的都是挺有名的紋身師,老張見到沈青山,非要拉他去表演,把他按椅子上一晚上。
等躺在酒店有空看手機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沈青山收到一條程初幾分鐘之前發過來的資訊:【你是不是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