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三十二章
週末晚上程初也睡得晚，外麵冷，兩個人從陽台上回房間，施夢雲和程正明都在客廳裡看電視。
他們看的電視也不是他倆喜歡的，沒法硬看，兩個人坐了會兒，都進了程初房間。
程初房間就是沈青山房間，反正他還挺放鬆的，書桌前就一把椅子，程初進去就坐了，沈青山直接往床上一躺。
“以前我這麼躺你不還得踹我嗎？”沈青山笑。
程初轉著椅子轉向沈青山：“現在不了，現在聞你身上都覺得你香……”
沈青山聽到他說這話，頭微微往下勾，看向他。起初沈青山是不信的，但程初一臉平淡，好像又是認真的。
沈青山正打算說點什麼打個圓場，程初輕輕笑了：“跟你開玩笑，這就受不了了。”
他又轉過身，隨手翻開一本書開始看。
躺在床上的沈青山仍然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盯著程初背影。
他隻穿了一件黑色高領的緊身毛衣，少年的肩膀很寬，脊背上被包裹出健康的肌肉。沈青山好像突然懂了，他到底覺得哪裡奇怪。
怪就怪在，程初和他告白以後，他就再也沒辦法把程初當成一個弟弟，當成一個還在讀書的高中生，在他眼中，程初已經徹徹底底是一個成年人了。
沈青山不知不覺歎了口氣。
“至於麼？”程初轉過身，“跟我在一個房間你還歎上氣了。”
“不是因為這個……”沈青山坐起來，揉了揉有些亂的頭發，“感覺你長大了。”
“現在要跟我討論這麼深刻的話題嗎？”程初平靜地問。
“我也就自己想想。”沈青山說。
他站起來，摸了下肚子：“有點餓了。”
“那下樓吃燒烤？”沈青山跟著站起身，從衣櫃裡給自己找了件外套穿上：“走吧。”
施夢雲雖然在客廳裡坐著，但一直注意著房間裡的動靜，生怕他倆吵架或者乾脆打起來。程初突然開門，她還被輕輕嚇了一跳，問：“怎麼了？”
“哥餓了，我們出去吃點東西，你們想吃什麼嗎？”程初問。
“不用了，你倆去。”施夢雲笑道。
連沈青山都沒弄明白施夢雲在想什麼，他和程初擠在門邊穿鞋，程初手撐著門框，冬天衣服厚，他衣服把門都擋了，沈青山隻好搭著程初肩膀。
等穿好鞋，程初動了下，沈青山手滑掉了，被程初下意識握住。
兩個人的手指交叉著扣在一起，借力撐了一下。
“走吧。”沈青山清了清嗓子。
巷子裡的燒烤攤這個點正是人多的時候，沈青山拿手一劃，點了好多串兒和幾碟菜。
“你是晚上根本沒吃飽吧？”程初拿了一次性的碗筷，跟他坐到角落的矮桌邊。
“不是很喜歡吃魚其實……”沈青山盯著程初撕塑料膜的手發呆，他手指很長，關節也漂亮，沒什麼肉感，指甲剪得很乾淨……
“想什麼呢？”程初把茶水倒進撕好的碗裡，左右晃了晃。
冷空氣把沈青山鼻頭吹紅了，他吸了吸鼻子，回了神：“沒什麼，要不要叫棍子他們也來？”
棍子和聞澤宇家都近，估計到的時候菜剛上齊。
“你們以前就這樣嗎？不管乾什麼都要叫朋友。”程初抽了兩張紙，把碗和筷子上的水都擦乾淨了，才放到沈青山麵前。
“又不遠，能叫就叫了，大家一起不是熱鬨很多。”沈青山說。
“哦，那能不叫嗎？”程初手剛剛碰了被茶水燙熱的碗，還很暖和，他手臂越過桌子，用掌心給沈青山的鼻子捂了捂。“就不能有一次吃飯隻有我們嗎？”
也不知道程初今晚是怎麼了，之前不是說好躲沈青山一段時間自己就會好的嗎？他怎麼沒覺得程初好了，怎麼好像還更嚴重了。總這麼直接地說話，沈青山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程初又把手收回去了，說算了，沈青山才講：“那就不叫好了啊，再說了哪有每次都有他們在……”
程初看不出情緒地瞥了一眼沈青山。
今天晚上人多，燒烤上得慢，等菜上齊的時候沈青山是真的餓了。
他咬了兩口串兒，嘴裡冒著熱氣，笑著說：“每天我都還挺喜歡冬天的，雖然昭市不下雪，但我喜歡冬天出門吃烤串，暖和呢。”
“那夏天怎麼不行。”程初問。
“夏天熱啊。”沈青山用飲料和程初碰了下杯。
在程初記憶裡是沒有沈青山說的這些畫麵的，楚嬌很少讓他吃烤肉，總覺得不健康，要吃也是讓家裡廚師做，總是沒滋沒味的。
而沈青山實在是一個太鮮活的人，他全身都帶著屬於這座城市的煙火氣，不管冬天夏天都熱氣騰騰的。從前程初是覺得新鮮，覺得跟在他身邊好像就開心，現在是覺得珍惜，原來不是昭市的所有人都是沈青山，他開心也不是隻是因為沈青山是一個熱氣騰騰的人。
“我好像從來沒聽你跟我說過成績的事情。”沈青山吃著東西熱了，把外套的拉鏈拉開。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程初說。
“一點都沒有嗎？”沈青山笑，“我知道你挺厲害的，但是這畢竟是高考，我怕你有壓力。回了家，跟你爸跟我媽，可能都沒什麼好說的，他們也安慰不了你。”
程初低著頭，吃了一會兒東西，說：“要說壓力還是有的，總會擔心有什麼突發狀況。但整體還好，我對自己比較自信。不過我不想考差是真的，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想完成給我媽媽的承諾，因為我不想出國。以前就不想，現在更不想了。”
現在更不想是為什麼，沈青山沒有問。他看著程初，忽然說：“我有時候很佩服你，我覺得你有你的強大。學習這種事情看起來簡單，但其實也要有毅力的，我以前就沒這種毅力。而且你對自己的信任度也很高……”
“怎麼突然誇起來了，不會還在擔心我壓力大吧。”程初擡了擡唇角。
“沒有，我是真這麼想的，你知道我們這裡沒你這種人，很少，我沒見過。”沈青山笑笑。
“那你知道嗎？我身邊也沒有你這樣的人，”桌子太矮，凳子也太矮，程初兩條腿折在身前坐，輕輕看了沈青山一眼，“剛才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現在更不想出國了。”
沈青山沒忍住，捂臉自己笑了一會兒：“彆開我玩笑了，這一晚上我真夠夠的了。”
程初也笑了，說行。
吃完燒烤兩個人散步回去，從店裡到家總共也沒幾步。走到樓下，沈青山說他直接回家，就不上去了。
“週末歡迎來店裡找我吃飯啊，廚師最近都問你怎麼不在，說給你準備了好多營養套餐。”沈青山說。
程初的手放在外套兜裡，他回頭看沈青山，“想我了就直說。”
“行行行，你想聽我說還不行嗎？”沈青山搭了下程初肩膀，“想你了。”
“我上樓了，走了。”程初說。
沈青山放開他，“走唄。”
程初沿著石梯朝上走了兩步，樓道裡昏黃的燈光照著他，影子落在身後，落在沈青山眼前。他忽然又停下來，飛快地跑到沈青山身邊抱住他，頭埋在他頸側蹭了蹭，“下次見。”
他怕沈青山回應，又怕沈青山不回應。所以離開的時候和跑來的時候一樣很快，快得讓沈青山抓不住。
樓道裡的燈連續地亮了，直到再也不亮。沈青山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擡頭注視著那些燈，燈好像亮了很久，身上卻還有程初的溫度。
沈青山轉過身，朝街口走去，在想生命中什麼時候竟然多了一個程初這樣的人，好奇妙。
回家吃了一次魚以後，程初真的常常來紋身店了。
週末不用上晚自習，放學後程初就背著書包過來，跟前台打個招呼，自己去樓上影音室學習。
天氣漸漸暖和，程初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換上了薄一些的春季校服外套。
沈青山今天就一個活兒，給一個男生紋個臂環。約好的時間那男生臨時有事，要往後推一個多小時，本來這種情況是隻能直接取消的，但沈青山沒彆的事，也就無所謂了。
他從小廚房裡找了一個水果，洗乾淨放果盤，還帶了把水果刀，上樓去找程初。
“你不是有事嗎？”聽見沈青山開門的聲音，程初頭也沒擡，問。
沈青山把果盤放桌上，在他身邊坐下。
“你怎麼知道進來的是我？”沈青山順手揉了把程初的腦袋，“客人來晚了，要一兩個小時以後纔到吧。”
“你腳步聲跟彆人不一樣。”程初在做數學題，手邊草稿紙都寫滿了。
沈青山沒打擾他，把水果刀拿起來給芒果削皮，芒果皮軟，沈青山用刀輕輕劃開一道縫，把皮撕成一瓣一瓣，直接拿著芒果改花刀，切成一塊一塊放進果盤裡。
他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許多芒果的汁水，很香很甜。沈青山拿著刀站起來，下意識翻過手腕舔了下，走去衛生間洗手。
程初擡眼看了會兒他的背影，從沙發上坐到地板上，往茶幾那邊挪了挪。
過了會兒沈青山洗完手出來，看見程初坐地上去了，從旁邊給他拎了個墊子過來扔到他旁邊。
“坐這個，地板多冷啊。你坐這兒是不是手很不方便？”
茶幾矮，但是沙發高，這本來也不是個寫字的地方。
“要不然我給你找個空的工作室？那裡麵有桌子椅子。”沈青山說。
“不用，彆折騰了。”程初還是埋著頭，擡了下屁股坐上墊子，他繼續算題，沈青山沒事可做，也不好看電視打擾他，乾脆躺上沙發看了會兒手機。
看著看著就困了，沈青山把手機往靠枕下一塞，閉眼睡過去。
程初是什麼時候都能吃得下，沈青山是什麼時候都能睡著，他倆各有特色。聽見沈青山輕微平穩的呼吸，程初纔敢把臉擡起來。他側過身，看了沈青山一會兒，起來去給他找了張毯子。
想到剛才沈青山舔了下手掌側的動作，程初手一抖，毯子掉下去，砸到了沈青山的臉。他睫毛動了動，很快又平靜了。
程初歎了口氣，把毯子撿起來，坐在沙發旁邊，好好地給沈青山拉開蓋上了。他手搭在膝蓋上，盯著沈青山的臉，盯了片刻，他鬼迷心竅般靠近了，在鼻尖快要貼到沈青山的臉時頓了頓，垂著眼很輕地咬了咬沈青山的嘴唇。
他沒醒，呼吸也沒變，像什麼都感覺不到。程初頹喪地坐回去，抿了抿自己嘴唇，轉過身繼續寫作業了。
沈青山是被棍子一聲喊喊醒的，他就聽見一道推門聲，棍子說：“沈青山你是不是在這屋……”
話沒講完，程初提醒他：“你彆這麼大聲，他會被嚇到的。”
棍子摸摸腦袋，哦了聲，看著躺在沙發上動了動的沈青山，壓低聲音說：“那你叫他，客人來了。”
其實沈青山已經醒了，他揉了揉臉，無奈地笑了聲：“棍子真是植物人都得給他嚇活了。”
“你睡醒沒？”程初轉過身，問。
“差不多吧，”沈青山坐起來，揉了揉肩膀，“肩痛。”
“那你先過去，我等會兒給你揉揉。”程初說。
“行啊，”沈青山伸了個懶腰，把自己外套帶上，“我走了啊。”
這客人是個小帥哥，但跟程初的帥不一樣，他的帥挺柔和的。
見到沈青山，對方笑得很開心，叫：“沈哥好。”
“不用這麼叫，”沈青山帶他進房間，“圖你和他們確認好了吧？”
“確認好了。”那小哥說。
因為是臂環，他穿著黑色背心過來的，衣服一脫就行。
沈青山把房間的空調開啟，準備工具的時候問了聲：“溫度還行嗎？冷不冷？”
“不冷，謝謝哥。”小哥往床上躺下。
還挺有禮貌。
沈青山把口罩戴上，工作的時候他不喜歡說話，也不想分心，隻沉浸在自己的圖裡。中間林琪推門進來送了幾次水，沈青山都沒聽到。
差不多弄完的時候，沈青山發現這男生手臂在抖，就停了下來。
“你痛啊？”沈青山擡眼，才發現他一直看著自己，甚至有點走神了。
“有點吧。”男生無奈地笑笑。
“那怎麼不說。”沈青山假裝沒注意到對方眼神。從程初那事之後，他對這種視線敏感多了，下意識就逃避。
“我看你認真，怕打擾你。”男生痛得臉色都白了，沈青山說：“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確實沒注意你狀態，我的錯，以後痛了就說唄，我們停一會兒，休息下。”
男生還想說什麼，這時候有人敲門了。進來的是程初，手裡端著林琪切好的果盤，估計是店裡人手不夠，讓他來送的。
“放旁邊吧。”沈青山擡了下臉。
男生還以為程初就是一個店員，繼續和沈青山說話：“沈哥，你是學畫畫的嗎？”
“差不多吧，但我不是什麼科班的學生，半路出家的。”沈青山把手套摘了，拉下口罩喝了口水。
“那你很厲害啊，我是學美術的，我們學校裡有人說你這兒紋身做的不錯我就來了，我約好幾次了，約不上你，就一直等著。”
程初送完水果本來要走，聽見那男生說了這麼一串話，他腳步一頓，轉身坐下了。
“其實我們店裡其他紋身師還不錯，”沈青山注意到程初坐下了，很輕地偏了下頭，“我平常比較忙。”
“很忙的話有時間聊天嗎？”那小哥很膽大，把手機拿出來，點開微信朝沈青山麵前遞，“能不能加個微信？你不用一直回我訊息，有空的時候看一眼就行。”
對方看著也就跟程初差不多大，怎麼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一點不怕表白的。沈青山能感覺到背後程初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笑笑解釋說：“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其實我不是……”
“你要追他得排隊。”程初忽然站起來，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沈青山跟著起身，叫了聲：“程初……”
程初沒理他，沈青山抱歉地跟小哥說了句不好意思，推門追出去。
走廊上沒人，程初朝影音室走，剛把門推開，沈青山也擠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我不知道他要乾什麼，在我這兒這就是一個客人。”
“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程初平靜地說。
“我怕你誤會，自己又去東想西想……會影響學習。”沈青山說。
“所以你做什麼事都是為了不影響我的學習嗎？”程初看著他。
沈青山吸了口氣：“我要對你負責的，再說了你和他你倆誰重要我心裡沒數嗎？”
“我會理解成其他意思。”程初說。
沈青山說不過他，擡手碰了下額頭，“不是你說躲我一段時間就會好的嗎？”
“我隻是想自己想想，我現在想清楚了，”看起來確實是想清楚了，程初講話的時候語氣裡一點波瀾都沒有，“你不同意算了，我可以慢慢追你。”
一個完全沒想過的結論，沈青山愣在原地，程初走到沙發那邊，腿一跨又坐下了。
他指了指門外，說：“你客人還在等，你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