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八章
到和棍子約好的那天,沈青山早早在燒烤攤等他們。
他先喝了幾口清茶清清胃,等人的時候一盤烤肉已經端上來了,沈青山拍了張照片發給棍子,問他:【你們還有多久?】
棍子:【十幾分鐘吧,我們走路過來。】
沈青山:【行,十幾分鐘差不多菜要冷了,你們來了再點吧,我先吃了。】
發完以後,沈青山把手機朝下一放,也不管它震得多厲害,挑了看起來烤得最好的肉塞進嘴裡。
吃著吃著,門口進來一個熟悉的人,沈青山朝他招手:“這兒,你怎麼來了?”
聞澤宇到桌邊坐下,招手讓服務生先上幾瓶啤酒。
“棍子叫我的啊,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聞澤宇說。
“沒呢。”沈青山想,估計棍子已經猜到今晚他找他們乾什麼了,才把聞澤宇也叫來。
他們三個從小到大都這樣,誰遇到什麼事,就把人找齊一起商量。
一盤燒烤差不多吃完,棍子和田田才姍姍來遲。
“我就知道你們肯定吃完了,”棍子又加了幾個菜,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讓我先喝一口。”
菜上齊,沈青山才開始講今天的正事。
“田田,你在學校裡碰到過程初沒?”
田田成績不好,能在現在這個高中都是棍子塞錢混進去的。不過他從小在昭市長大,同學基本都是小時候的鄰居,朋友很多,和大家關係都很不錯,所以在學校裡也過得挺快樂。
“碰到過,我們學校沒幾個班,大課間什麼的都能看到他。”田田說。
“停停停,聽我說兩句。”棍子打斷道。
聽沈青山說讓把田田帶去的時候,棍子基本就知道他想乾什麼了。
“程初,”棍子停了下,“你弟弟。”
“嗯,”沈青山等了半秒,“你講這個乾什麼這不是客觀事實麼。”
“這是嗎?”棍子看向聞澤宇,示意他幫自己說話。
“他一來,就逃跑,給你惹事兒,你現在管他乾嘛?他又不是你親弟弟,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棍子難以理解,“你兩百年都沒談上過物件了,現在是要直接給自己整個兒子?”
“你邏輯有問題,”沈青山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你剛剛說他是我弟弟你現在又說他是我兒子。”
“你故意的是吧沈青山,”棍子無語,“我不還是為你著想嗎?你還看不出來,程初跟我們都不一樣,他從小不是在這裡長大的,身上全是資本主義的作風,你管不了他的,對他再好他也不會跟你親近。”
聞澤宇聽棍子這個形容笑了聲:“你倆說話真挺有意思的。”
“笑笑笑,我是請你來笑的嗎?”棍子一拍桌子,聞澤宇就清了清嗓子。
“那個……棍子說得也有道理。”聞澤宇說。
沈青山指了下聞澤宇:“他在辦公室跟領導講話講多了是這樣的。”
“又扯遠了,”棍子說,“你是不是看他可憐?”
沈青山咬著烤串點點頭,“可憐。”
“你肯定是想到以前你爸了,”聞澤宇嘖了聲,“有原生家庭心理創傷人家,棍子你不懂。”
沈青山再次認同地點點頭,朝聞澤宇豎了個大拇指。
如果要說起沈青山的爸爸,那其實已經是很多年以前了。
那會兒沈青山還小,大概十四五歲,也還沒接觸紋身這件事。
沈青山的爸爸是倒插門,入贅到昭市來。以前施夢雲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在醫院花了很多錢。沈青山成績又差,在學校裡常常排倒數。
施夢雲對孩子的期望並不高,隻要沈青山健康快樂就好,但沈青山的爸爸不一樣。
那段時間施夢雲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花光了家裡的積蓄。
沈青山的爸爸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他們的。他一句話沒留下,在某個清晨悄悄地遠走高飛。在意識到爸爸拋棄他們以後,沈青山結結實實哭了一場,哭完之後下定決心承擔起這個家的壓力,跑去找巷子裡的那個紋身師,求他教自己一門手藝。
所以沈青山懂得被丟下的感覺,那種拋棄會變成一生的陰影,好像全世界都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想辯解也無處可說,比一拳打在棉花上還要憋屈。雖然施夢雲從未給過他壓力,但彷彿也已經預設沈青山這一輩子沒什麼大本事,沈青山不服,也倔強,那個時候沒辦法聽到任何一句否定的話,渾身長滿尖刺。
直到他真正地成長起來,才變得更溫和,更包容。
他看程初那種對所有人都懷抱敵意的感覺,就好像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那其實不是什麼敵意,是他對現狀的反抗。
程初需要一個人站在他身邊,認可他,陪伴他,沈青山嘗試去幫他,隻是在幫助當年那個一樣孤獨的自己。
“田田,你在學校幫我盯著點程初。”沈青山說。
“盯著點?”田田來勁了,“你意思是跟那種特工一樣每天跟蹤他嗎?”
棍子拍了下田田腦袋。
“痛,沒大沒小的你。”田田捂住頭。
“我看你纔是沒大沒小。”棍子喝了口酒。
“程初才來我們這兒一個星期,”田田說,“好多女生喜歡他,他真的跟學校裡的人不太一樣。就是因為太不一樣了,所以很多心胸狹窄的人不和他玩。”
“那你跟他玩唄,你在學校裡陪他玩,”沈青山想了想,“你上次是不是說要換個手機。”
“不行啊不行啊,”棍子阻止道,“他媽才說他一頓,程初成績好田田成績不好,你彆給我慣壞了。”
田田立刻收回了驚喜的表情。
“沒事兒,”沈青山說,“等你高考完,我送你一個最新款的手機。”
“真的啊哥?哥你放心我肯定好好陪程初玩。”田田兩眼放光。
“彆擔心了,”沈青山拍拍棍子肩膀,“程初能惹出什麼事?他惹什麼事我們兜不了底?有什麼好擔心的……”
棍子捂住臉,一副不願麵對的樣子。
聞澤宇適時舉杯:“讓我們一起祝福沈青山這聖母的一生。”
“怎麼說話呢你,”棍子碰了下他酒杯,“快點改改詞,虧你還是我們三個裡唯一一個念過書的,淨學爛的。”
【報告報告,程初在早讀,讀的英語,他同桌在睡覺。】
【程初去吃飯了,今天中午吃的小雞燉蘑菇,他好像覺得很難吃,就吃了兩口。】
【這會兒體育課,程初站在操場東邊第三棵樹下熱身】
【有一個女生在跟他說話!哎哎哎哎哎,遞情書了我看著像。】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程初拒絕了,對方好傷心地離開。】
【哥你說這會兒適合我上去送上一點關懷嗎?】
沈青山扯下手套,跟客人交代了點之後幾天的注意事項,林琪拿著他手機進來,說:“沈哥你手機一直響。”
沈青山不看也知道是田田,等客人走了,他拿過手機,把訊息劃到最上麵,一條一條地讀。
田田最後發來了一張操場上的照片。一個班人還挺多的,程初穿著校服站在人群中間,微微仰著臉,在看很遠的地方。他白得發光,讓沈青山一眼就看到。
【我是讓你看著他,意思是他出事的時候再跟我說,不是讓你跟個監控似的盯著他。】
【被發現了怎麼辦,我特麼不成變態了。】
田田估計是在上課,過了半小時纔回:【知道了哥。】
然而田田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程初察覺了。也不是程初有多警惕,實在是田田過於奇怪,讓人很難不在意。
忘了是幾天之前,程初早上一進學校,就碰到了田田。
他跑到程初身邊和他打招呼:“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棍子的表弟,我是田田~”
程初盯著他臉,點了下頭,轉身想要錯開他繼續走,又被田田追上。
“哎,一起過去吧。”田田說。
從那個早上開始,程初身邊多了一條跟屁蟲。隻要是幾個班一起的活動時間,田田就總要跑到程初身邊來。
“你看那太陽,可真太陽啊。”
“初哥你今天中午是不是沒吃飽,自由活動時間我們去小賣部買個麵包唄,我也餓了。”
程初每次都瞥他一眼,什麼表情也沒有地走開。
本來以為拒絕幾次田田就不來了,沒想到他越挫越勇,一天比一天熱情。
程初覺得不對勁,他們之間無親無故,田田到底為什麼黏著他。
體育課,輪到程初去器材室借東西。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沒找到校牌,這時田田走過來,說:“我有校牌,我們一起去吧。”
今天這節課好幾個班都是體育,正好過幾個星期是高二的籃球比賽,老師就說讓幾個班在這節課先打一打。
沒校牌借不到東西,程初點了下頭,跟田田一起朝器材室走。
今天太陽很大,田田擡手擋著光,汗水流了滿頭,抱怨道:“防曬霜都化了……”
他轉過身看向程初:“你怎麼這麼白啊。”
“天生的。”程初低聲道。
快到器材室時,程初問:“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啊?”田田裝傻,“沒有跟著你啊,我就在你隔壁班,偶遇很正常。”
他看程初還像要說話的樣子,往前跑了幾步,邊跑邊碎碎念:“好熱啊這天……”
這副樣子,隻能讓程初想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