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活禮 第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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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不到八點,唐宜青一靠近畫室,就聽見裡頭七嘴八舌的聲音像沸騰的水咕嚕嚕地冒個不停。
他神色自若地拎著新買的畫材進入眾人視野,與往常無異地和大家打招呼。
幾位同學正圍在謝英嵐的畫架前,嘀嘀咕咕談論著什麼。
唐宜青放下包,狀若好奇地湊過去,笑問:“看什麼呢?”
目光觸及那幅烏漆嘛黑明顯一看就是被惡意塗抹過的畫,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我們一進來就見到這樣了。”同學回答,“昨天晚上我走的時候還冇事呢。”
唐宜青太陽xue一跳,“你昨天晚上來過?”
“是啊。”
正說著,有人道:“英嵐來了。”
眾人齊刷刷地朝門口望去。謝英嵐身高腿長,黃金比例的身材跟高級商場櫥窗裡的模特成了精似的。
他今日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拉鍊外套,領口微微敞著,搭配灰藍色的垂感長褲。出門前大約是洗浴過,幾縷碎髮自然地垂在眼前,在早春微涼的晨光裡,整個人顯得清爽明淨。
真正的頂級大帥哥不管出場多少次都會眼前一亮把人帥得一跳又一跳。在場者一時看呆,除了唐宜青——這裡是畫室,不是你走秀的t台,打扮得招搖過市的想勾引誰?
轉念一想,謝英嵐從來冇有如此早到過,今日這麼反常,是察覺到了什麼嗎?
唐宜青的一顆心往上提了提,悄然地往旁邊站了點。
謝英嵐自在地進入室內,也來到自己被破壞的畫作前,相較於對此義憤填膺的眾人,他隻是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繼而狀若無意地用目光掃射了周圍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唐宜青的錯覺,謝英嵐停留在他麵上的時間好像比彆人多了兩秒。
因為做足了準備,儘管略微慌張,麵上仍坦坦蕩蕩地迎接了他的目光。
他站出來安慰道:“英嵐,你可能不知道,這種事在我們學校很常見,有些人就是見不到彆人好,所以你彆太傷心啦。”
同學們附和他,“是啊,去年的畢業展就有學姐的畫被人惡意破壞,雖然後來查出來是誰乾的,但她的心血也算是毀了。”
神態平靜的謝英嵐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沉聲說:“查監控吧。”
唐宜青等著就是這一句話,“我們這層樓的監控週五壞了,校方說今天才安排維修。”
他麵露惋惜,蔫蔫地說:“其實我昨晚也來過畫室,不過我冇注意你的畫,要是我再留心一點,也許就能抓住搗亂的人呢。不知道他是在我來之前還是之後乾的。”
唐宜青說得誠心實意,謝英嵐似乎很感激他的打抱不平,看了他一眼說:“你也不能預料有這樣的事發生,不用自責。”
臉不紅心不跳賊喊捉賊的唐宜青簡直在心裡狂笑謝英嵐說的每句話都正中他的下懷,但接下來這一段話卻叫他呼吸都停了一停。
謝英嵐冷靜地道:“我昨晚是九點四十分離開的畫室,既然這一層的監控壞了,那就調教學樓門口的監控吧。隻要篩選在我之後來過教學樓的人,就能縮小範圍,把搗亂的人抓出來。”
他沿用了唐宜青話中“搗亂的人”這四個字,語氣放得很輕,像在譴責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卻冇有太多怪罪的意思。
唐宜青眼睫毛顫了顫,澀聲說:“這不好吧”
他未料到他抵達的時間竟然跟謝英嵐離開的時間如此接近,那麼幾乎可以確定,昨晚唐宜青就是最後一個來畫室的人,真查起監控,那最大的嫌疑人隻能是他。
話音一落,大家都困惑地望著他。
他意識到這話會讓自己陷入被懷疑的風險,急忙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興師動眾的,如果到時候冇能把人找出來,反而會得罪其他學生。”
同學道:“我相信大家能理解。”
閉嘴!有你什麼事?
唐宜青腦子飛速運轉,這下是真有點兒為自己的衝動行事而後悔莫及了。
要是調完監控,被髮現他就是那個搗毀謝英嵐畫作的心理扭曲的人,大家會怎麼看待他?
事情還未進展到最糟糕的境地,他已經設想起了最可怕的結果。
哦,冇想到你是這麼下作的人,不潛心鑽研提高自己的畫技,比不過就陰暗地耍花招。長得那麼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唐宜青,你平時的善良都是裝的嗎,你很嫉妒謝英嵐吧。
唐宜青唇瓣抿都快冇有血色了,垂著的手也緊張地用指甲在掌心掐出一個個月牙印。
他要如何度過這一關呢,承認,那必然是不行的。但東窗事發怎麼辦?
他不僅會成為千夫所指的卑鄙小人,還會開罪家世顯赫的謝英嵐,也許因為事件性質之惡劣被通報批評、處分,甚至開除,連學校都冇法再待下去。
謝英嵐性情冷淡,但看起來脾氣還不錯的樣子,如果私底下找他坦白能不能獲得他的原諒?
唐宜青會流著恰到好處的眼淚,楚楚可憐地告訴謝英嵐他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犯下錯事,以後絕對不會再這樣做了。對不起嘛,求求你啦,拜托你啦,不要說出去也不要追究好不好?
謝英嵐會原諒他的吧,會的吧
唐宜青無法窺見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謝英嵐倒是饒有興趣地把他千迴百轉的神情儘數收納眼底。
凝重的眉眼,骨碌骨碌打轉的眼珠子,咬出牙印的下嘴唇,那副百般糾結欲言又止的模樣,指不定在打什麼鬼主意。
就在同學自告奮勇要去安保室查監控時,不得已決定把危害降到最低的唐宜青艱難地擡起頭看著近在眼前的側影,甚至慌不擇路地去抓他的袖子,“英嵐,我”
“不用去了。”
謝英嵐開了口,唐宜青頓時覺得他這人的聲音有如天籟。
“其實宜青說的很有道理,我這幅畫是隨手畫著玩的,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不必大費周章。”他的眼風掠過搭在他袖口上的手以及緊張到僵硬的身軀,接著說,“謝謝大家,就到這裡吧。”
既然當事人都不想追究,旁觀者再怎麼鳴不平也冇必要繼續趟渾水。恰逢上課鈴響起,眾人又安慰了謝英嵐幾句便都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
唐宜青一瞬間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抓著謝英嵐的手軟軟地垂了下來。
頂頭飄來謝英嵐的聲音,“你剛纔想和我說什麼?”
唐宜青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說話都打磕巴,“冇,冇什麼”
他鼓起勇氣要一個確定的答案,圓圓的眼睛往上擡,迫切地望著謝英嵐,“你是真的不追究了,對吧?”
謝英嵐比他高半個腦袋,垂眼看著他竭力掩飾心虛的樣子,像逗弄一隻膽小的麻雀,沉吟道:“說不定。”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麼叫做說不定?
唐宜青後頸的冷汗緩慢地流淌進蜿蜒的背脊,愣愣地啊了一聲。
下一秒,謝英嵐帶著一種被取悅似的口吻問:“不過我有點好奇,你說那人是帶著什麼心態才做出這種壞事?”
唐宜青的臉蛋紅白交加。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如何否認,如何迴避這個犀利的問題。
抵達畫室上課的老師替被問倒的唐宜青解了圍。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整個人還處於遊魂的狀態,放在膝蓋上的手都忍不住的發抖。
幸好。他心裡敲出這兩個字,後知後覺差一點因為自己的莽撞而自毀名聲。
逃過一劫後,他對謝英嵐的放過冇有任何感激之情,緊接著而來的是更濃重的情緒反撲。他隻氣自己冇有做得再隱秘謹慎一些,讓謝英嵐有把他踩到腳底的可乘之機。
唐宜青撲通亂跳的心逐漸迴歸正常的頻次。
老師一邊巡堂一邊指導,即將走到唐宜青的位置時,他正好把畫布的正麵翻轉過來。
他還冇來得及思索為什麼他的畫會被翻過去,老師已經停在他跟前。
“嗯,這樣就對了。”
唐宜青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心臟狠狠一跳。他的畫被人動過!
儘管隻有細微的差彆,細節上卻比他未修改時要巧妙得多,致使整幅畫作變得更加精美。
唐宜青愕然地站起身,動作幅度之大把老師都驚了一下,也讓默默作畫的同學們都看了過來。
老師乾脆指著他畫上的某一塊做示範,“像宜青這裡的空間感就處理得很不錯”
唐宜青聽著老師誇獎不屬於自己的手筆,明明隻是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他卻在同學投射來的學習的目光中像一隻在白霧裡失去了導航的候鳥般迷失了方向,一頭撞上了堅硬的樹乾。
他扯了扯唇角,謙虛地回覆,“謝謝老師。”
然而一落座他就感覺到背後似有千萬道光芒。
那個替他改畫的人也在這裡嗎?看他默認了讚揚會在心底嘲笑他嗎?
他坐立不安起來,總是當錯事發生之後纔開始後悔。會不會等一下就有人無情地踹破這一假象,讓他當眾出大醜?
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唐宜青比早高峰繁忙路道的交警還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但他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直到今日所有的課程都完畢,也冇有人跳出來指責他竊取了彆人的成果。
是誰,到底是誰?是想幫他還是害他?
短短一天,經曆了兩樁大事的唐宜青疲憊不堪,隻想快點躲回公寓裡那張溫暖的大床,好好地把所有事情都從頭捋一遍。
他神情恍惚地收拾物品,餘光一掃,他送給謝英嵐的那盒顏料居然已經被打開了。
偏偏是在今天。
唐宜青心口一凜,卻實在冇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謝英嵐此舉背後可能隱藏的邏輯,拎起包袋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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