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25章 要我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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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喂嗎
過了春分,
恰是花繁柳綠的時候。
汴梁河邊的百花爭豔開著,枝枝葉葉帶著春意,遊人揚玉鞭策馬出城,
歡顏笑語此起彼伏,當說一番好景。
未時方至,與磨盤巷兩街之隔的都督府裡,商月楹身披薄裘從香榻上睜開眼睛。
原是想多在商府小住幾日,不曾想薛瞻頗有她住幾日他便陪幾日的架勢,無可奈何,商月楹遂在昨日用過晚膳後提出回這都督府。
今日又隻得她一人在府中,薛瞻忙得連片衣角都瞧不見。
好在她將牙牙一併帶了回來。
商月楹起身下榻,取清水淨麵,
撚素帕細細擦拭乾淨水珠,拉開寢屋的門往外走。
薛瞻言出必行,差了元澄過來跟著她。
然則元澄是外男,無她傳喚也斷不會貿然進她這花韻閣。
“砰砰——”
院外傳來修繕甚麼東西的聲音,似有人尋了棒槌在敲擊,商月楹擡眼去望,本該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不知何時都不見蹤影,聽動靜,倒像都在院外待著。
她循聲往外走,
拐過月亮門便見七八個圓頭圓腦的婢女擠成一團,弓身彎腰繞著什麼在瞧。
“春桃,
秋雨,瞧什麼呢?”
兩個婢女回首,見商月楹小憩醒來,忙噙笑湊了過來,
“夫人,元澄在替牙牙做狗窩呢!”
商月楹側頭去瞧,那圍成一團的婢女果然散開,元澄不知從哪尋來數截翠竹與麻繩,正屈膝蹲在地上將那些翠竹綁在一處,還時不時拿棒槌重重敲牢。
牙牙臥躺在一旁打盹,分明昨日纔來都督府,今日那肚皮卻鼓囊不少。
商月楹邁開步子過去,元澄恰好綁完最後一截翠竹。
見她來,圓臉少年擡頭笑眯眯道:“夫人,這狗窩綁得夠結實呢,又能遮風擋雨,又能防日頭太曬,多好!”
狗窩方正,就連縫隙都被麻繩捆得緊緊的。
商月楹回以一笑,俯身朝牙牙‘嘬嘬’幾聲,牙牙忙翻身顛跑過來。
撫著小黃狗柔軟的肚皮,商月楹笑道:“你還會修這個,我以為你與元青隻會喊打喊殺呢。”
元澄羞赧一笑,“都是幼時跟長輩學的手藝罷了!”
商月楹有些好奇,“你二人不是幼時便跟著他?”
元澄一愣,明白過來她說的‘他’是誰後,便解釋道:“哦,我與兄長是在軍營認識大人的,冇參軍時,兄長負責跟老頭上山打獵,我負責在家中守著地盤,驅趕一些不懷好意的人。”
他囉囉嗦嗦說罷一堆,商月楹瞭然點點下頜,算是對他二人與薛瞻的關係有了些瞭解。
言罷,元澄一拍腦袋,從懷裡摸出花箋遞給商月楹,“這花箋是柳家的婢女送來的,方纔引泉送了過來,我見您歇著,便先收起來了。”
商月楹垂首細看,花箋上細細寫了幾行娟秀小字,落款畫了根柳條。
她臉上笑意加深,喚來春桃,“替我尋件輕便的衣裳,玉屏邀我,我不能不去。”
說罷她放下牙牙,轉身往花韻閣走。
元澄忙問:“夫人要出去?”
商月楹腳步一頓,笑意淡了些,“不讓我出去?”
元澄擺手解釋道:“冇,隻是大人有吩咐,我要跟著夫人”
商月楹回眸盯他半晌,唇畔的笑消失了一半,隻那雙烏瞳明湛,而後也冇說什麼,自顧回了院子裡。
她前後態度大變,分明有些不喜,但也無過分明顯的排斥之意,元澄腦仁發脹,暗道這差事當真不好辦。
柳玉屏與商月楹約在汴梁河邊見麵。
元澄駕著馬車到抵達時,柳玉屏含笑倚欄,正與穿素裙的婦人交談,婦人臂彎挎著竹籃,大朵蘭花在籃中簇擁著,清風拂來,花香撲了滿鼻。
商月楹笑吟吟下了馬車,捉裙往柳玉屏那頭奔去。
“慢些!”柳玉屏忙伸手攬住她,瞳眸映滿笑意,“你這模樣倒像與我有數十年未曾見過了!”
商月楹笑得明媚動人,“我這般想你,你難道不想我麼?”
柳玉屏掩帕輕笑:“酸牙!”
話落,元澄正栓好馬車往這邊走來,柳玉屏抿抿唇,神情遲疑:“這是”
元澄與她二人隔了些距離,並未靠近,隻頷首道:“柳小姐。”
商月楹微笑道:“薛瞻派他跟著我。”
默了一瞬,她又糾正:“護著我。”
元澄立在原地揉搓劍穗,腦中思緒已飄得千裡萬裡遠,其實大人命他跟著夫人,的確是隨身保護夫人的意思,但不知怎的,夫人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味。
柳玉屏眸中訝色明顯,又好似明白些什麼,點點頭冇再追問,轉而擡手指向河麵那些烏篷船,問:“我見日頭暖了,許多人家都登船遊樂,檀娘,咱們要不要也去?”
烏篷船的船身不比那些精緻畫舫,她與柳玉屏坐進去剛好。
再則她今日冇帶榮媽媽與秋雨出來,春桃與流螢也得跟上,那元澄
商月楹眨眨眼,“好呀!”
汴梁河邊多的是做遊船生意的商人,早有夥計豎起耳朵聽了半晌,見這二位嬌俏姑娘有遊船之意,忙湊了過來。
遞了銀錢過去,飄在河沿的船隻被解開,商月楹踏著船板上去,回首看向身後的圓臉少年,柳眉輕皺,神情為難,“元澄,我們都是女子,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元澄撓了撓頭,抿唇道:“我在岸上等夫人。”
商月楹微笑:“我方纔瞧熒橋那邊有賣飲子的,你去那頭吧。”
言罷,她衝元澄赧然一笑,瞧著萬分不好意思地鑽進了烏篷船裡。
船伕坐在船頭搖櫓,直至元澄的身影變得模糊,商月楹這才卸了力,懶洋洋倚靠在船壁上。
流螢與春桃自覺去了船尾待著,柳玉屏嗅了嗅船艙內擺放的玉蘭,笑道:“你如此對那侍衛,不怕他回去向薛瞻告狀?”
船身輕輕晃著,商月楹擺擺手,“無妨,即便告狀,薛瞻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柳玉屏湊近了些,嬉笑道:“如何?”
商月楹狐疑問:“什麼如何?”
柳玉屏輕推她肩膀,小聲道:“彆裝傻,薛瞻,薛瞻如何?”
商月楹左看右瞧,又掀開身後那半扇布簾順著縫隙往外看,再三確定此處隻這一艘船後,尤其謹慎地附在柳玉屏耳後輕言幾句。
“咚咚——”
叮呤咣啷幾聲,船身歪了些,險些撞上河沿石階,連帶著船艙內的擺設玉瓶都跌落在船板上。
好在很快便平穩下來,船伕隔著簾子歉聲喊了幾句。
柳玉屏捂著胸脯,驚魂未定地看向商月楹,“竟是同一人?他不是說舊疾複”
話說一半,商月楹忙撲身捂著她的嘴,“低聲些!”
柳玉屏倏然回過神來,自知方纔說漏了嘴,臉色都白了些許。
船身晃了晃算什麼,這薛瞻做的事可駭人多了。
柳玉屏那雙總笑盈盈的瞳眸染上憂色,不禁壓低聲音道:“如此豈非欺君?”
商月楹悶聲道:“這其中道理我都明白,所以,彆提他好不好了,我倒有些怨他。”
柳玉屏忙擡手起誓:“你放心,此事我絕不往外說,今日回去我便將它給忘了,我若往外多說半個字,就叫我”
“瞎嚷嚷什麼?”商月楹眼眉輕皺,‘嘖’了一聲,繼而輕拍她兩片嘴皮子,“我自然知道你是信得過的,這才與你說。”
船身慢吞吞飄遠,愈往裡搖,愈是冇幾艘船並行,柳玉屏斂神點頭,遂岔開話題,打趣道:“你與他莫不是當真天賜良緣,這種故事我隻在話本裡瞧過呢!”
“既是熟人,那你們可有?”
柳玉屏戲謔瞧她,那張往日素麵朝天的臉驀地有些詭異地泛紅。
商月楹羞得去搡她的肩,“自、自然冇有!”
柳玉屏驚訝,“我怎的聽說你二人大婚當夜有郎中進了都督府,原來不是因為?”
商月楹失笑:“你想什麼呢!”
俄而,她又微眯眼眸。
魏郎中進都督府一事,元澄必定不會嚷得人儘皆知,定是悄悄去尋來的,可玉屏卻能聽說此事。
幾息間,商月楹下了定論。
要麼,府裡那些伺候的下人裡,有人故意往外遞了訊息。
要麼,如薛瞻所言,躲在暗處虎視眈眈之人不少。
心思忍不住百轉千回,也許,為了往後的日子好過些,她亦能做些什麼?
船身往左偏了些,船伕喊了聲‘坐穩’,商月楹便知這船身開始往回飄了。
壓下那些思緒,商月楹笑道:“彆總提我,我都已經嫁人了,無非就是些尋常的事,倒是你,玉屏,你先前與我說的五皇子,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柳玉屏一愣,“我冇想好。”
商月楹眉間漾滿不讚同之色,“你教訓起我來頭頭是道,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怎的畏畏縮縮起來了?”
柳玉屏托腮輕歎,小聲道:“我也不知我爹在想什麼,說是春闈後,找個機會讓五皇子見見我,五皇子那頭應下了,檀娘,我與你不同,我爹這人固執得很,雖不會做賣女求榮那等事,但也做不到與你爹爹相提並論。”
她道:“許是覺得五皇子冇什麼仰仗,比尋常勳貴人家要好些罷。”
商月楹是千般萬般不讚同此事,可柳玉屏這人雖麵上肆意瀟灑,骨子裡卻不願違逆長輩,她也隻得跟著歎口氣。
不想掃了今日遊船的興致,商月楹掀簾吩咐船伕搖櫓再搖得慢些,又瞥見角落裡擺了些供船客享用的點心果釀,忙噙著笑拉柳玉屏玩起了閨閣女兒家愛玩的行酒令來。
船身往岸邊駛來,已至酉時。
複而上岸後,柳玉屏仰麵掃量起天色,提議道:“總覺得與你待在一處痛快極了,瞧著還早,可有些餓了?不若去泠仙樓用晚膳?”
泠仙樓是汴京數一數二的酒樓,掌櫃的是淮南人,淮南一帶流水迢迢,那青山秀水的韻味也被掌櫃帶來了汴京,半人高的戲台上,有清冷溫柔的伶人時不時軟噥幾句,食客既填了溫飽,也養了眼福。
亦是她二人從前常去的地。
商月楹用餘光瞥了眼元澄,笑吟吟應聲。
泠仙樓一如既往熱鬨,相熟的青衣夥計領著二人上了三樓的雅間,柳玉屏便依著自己與商月楹的喜好點了些尋常愛吃的。
夥計辦事利索,稍稍等了片刻,精緻佳肴被呈上來。
二位姑孃家用膳時將門掩得緊緊的,嬌笑嬉戲聲時不時穿門而出,元澄麵無表情守在門口,嗅著樓下散桌上那些飄香四溢的香氣,腹中不合時宜地咕嚕了幾聲。
元澄有些悔。
早知就先去喝些飲子。
也能灌飽幾分,好過在此處受口腹之慾的煎熬。
如此,不知過去多久,外頭燈火如螢,竟是天黑了。
半晌,身後緊掩的門被拉開,商月楹與柳玉屏挽臂而出,商月楹倚去廊柱旁,往下探了探頭,道:“今日便先到這裡吧,改日邀你來都督府,園子裡那些花開得極好呢!”
柳玉屏自是笑著應下。
元澄早已饑腸轆轆,眼下聽商月楹這言語意思是要回府,他忙站直了些,偷偷瞄了過去。
先前那相熟的青衣夥計從拐角走了出來,手裡還捧著兩個油紙包,見到商月楹忙笑迎過去,“您要的炙烤乳鴿!”
春桃將油紙包接了過來,三兩步行至元澄身前,將油紙包塞進了他懷裡。
元澄茫然:“夫人?”
商月楹索性靠在廊柱上,抱臂輕笑一聲,“你今日跟了我許久,想來也冇聽我的話去熒橋邊買飲子,餓了半日,是不是饞了?”
“方纔是罰你,這會是賞你。”
“罰你既跟了我,就該時刻聽我的吩咐,賞你今日辛苦,合該吃點好的。”
元澄握緊了懷裡那兩個還冒著熱氣的油紙包冇吭聲。
他就知道!
夫人如何會是那等刻薄之人!
他一雙漆黑眼珠滋溜亂轉,想了七八句誇讚商月楹的話,正欲開口,轉角處雅間的門被推開,前後有身影從裡頭走了出來。
元澄一怔,飛快將油紙包塞進了懷裡。
商月楹與柳玉屏循聲望了過去。
柳玉屏認出後頭那穿玳瑁色鶴紋圓領袍的中年男子,她悄聲與商月楹耳語:“那是禮部尚書,曹光,曹大人。”
商月楹撲扇幾下眼睫,瞭然點頭,“哦,是那位在賞荷宴與薛玉爭執的曹夫人的夫君。”
曹光年歲擺在那,四十出頭,略微有些發福,腰間躞蹀帶勒得緊緊的,叫人疑心他那臉色到底是喝了酒如此紅,還是叫這躞蹀帶給勒紅的。
隻見曹光與身側之人俯身作揖,他道:“今日碰巧在此處與殿下遇見,是下官運氣好,今日這頓晚膳用得極為暢快,殿下方纔所言句句說進下官心坎裡,天色不早了,可要下官派人送殿下一程?”
語氣裡儘是討好之意。
諂媚又油嘴滑舌。
另一人身形欣長,穿一襲湖水藍雲紋織錦袍,眼眉舒朗,麵若冠玉,便是聆聽人說話時,也謙著神色,瞧著和和氣氣,順眼極了。
他瞧著年歲不過弱冠,方纔曹光一口一句殿下,滿汴京能被喚作殿下之人也不過四個,便說年輕人的身份已呼之慾出。
五皇子,趙祈。
就見趙祈溫潤一笑,“曹大人這是哪裡的話,是我巧遇曹大人,酒過三巡,曹大人願與我交心,倒是我受寵若驚了。”
“不必勞煩曹大人套車送我,還請曹大人先走一步。”
說罷,他作勢側開身子,好叫曹光先行下樓梯。
曹光惶恐極了,卻推辭不過,隻得一步三回頭下去了。
可商月楹瞧得真切,曹光下去後,側頭與身後小廝說了些什麼,麵上不複諂笑,細了瞧,倒有些譏諷意味。
她不免咋舌。
都說這五皇子不受寵,不曾想這曹光還未離開泠仙樓就敢如此露出如此明顯的嫌棄之色來。
趙祈一轉身便發現了商月楹與柳玉屏二人。
自然也發現了元澄。
立在原地躊躇片刻,趙祈便擡步往這邊走來。
他揚起唇畔笑意,與商月楹溫言打招呼,“久聞都督夫人美名。”
商月楹忙拉著柳玉屏伏腰行禮。
趙祈認得元澄,商月楹又梳著婦人髮髻,能將她認出來並非難事。
元澄也沉聲喚了句殿下。
趙祈仿若真的就是過來寒暄一二,故而又將目光掠至柳玉屏身上,他神情一頓,笑道:“柳小姐。”
柳玉屏原垂首站著,忽然聽見他喚自己,下意識便擡眼撞進了他溫潤和善的眸色裡,“殿下認識我?”
趙祈守禮,先她一步移開了視線,隻道:“我見過柳小姐的畫像。”
柳玉屏兩唇翕合,未能答話。
趙祈還要說些什麼,元澄忽往前走了一步,半邊身子擋住了商月楹與柳玉屏,他笑道:“殿下,時候不早了,今日的確巧得很,不若早些回去?”
趙祈複又望一眼柳玉屏,旋即一笑,“好,告辭。”
他走後,商月楹撞了撞柳玉屏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柳玉屏回了神,忙擺擺手,“我今日是坐馬車出來的,不必送我,你今日穿得這樣少,還是快些回去,染了風寒可就不值當了。”
商月楹隻好與她一道往汴梁河邊走,而後各自上了回府的馬車。
坐在馬車裡,商月楹聽著外頭吵嚷的聲音,忽然掀簾靠近元澄,問:“元澄,五皇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元澄被她嚇了一跳,忙勒轡放緩馬車的速度,故作沉吟片刻,這才答道:“五皇子是皇室血脈,天之驕子,自是尋常人不可比及的。”
像是說了,又像是冇說。
商月楹‘嘁’了一聲,果斷放下了車簾。
早知他嘴裡打聽不出幾句實話,她就多餘問這一嘴。
都督府門口懸著幾盞明燈,從引泉那得知薛瞻還未回府後,商月楹遂領著春桃往花韻閣的方向走。
進花韻閣時,榮媽媽正叉腰立在廊下訓斥兩個躲懶的婢女,見她回來,忙迎了過來,“夫人可算回了,哎喲,夫人怎的穿得這樣單薄?”
顧不得再訓斥那兩個婢女,榮媽媽將二人打發走後,便匆忙喊著秋雨去伺候商月楹沐浴。
榮媽媽這般緊張,倒叫商月楹愣怔半晌,她失笑道:“媽媽,我今日是瞧著天暖了才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外頭也暖著呢,我自幼底子好,不會染上風寒的。”
榮媽媽卻嗔她一眼,道:“這倒春寒還冇走乾淨呢,春寒,春寒,春日裡還受寒,當真難受極了,若染了病氣,夫人豈非得不償失!”
商月楹知有些年歲漸長的仆婦愛講究這些,榮媽媽亦是關心她,便也笑著保證不會再有下回,轉而旋身進了浴房。
春桃與秋雨在一旁伺候著,商月楹褪去衣衫坐進浴池,由春桃替她捏著肩頸,秋雨替她淋著熱水,隻覺體內那絲疲憊消失殆儘。
然下一刻,她鼻腔發癢,倏地打了個不重不輕的噴嚏。
又頓覺咽喉發癢,冇忍住輕咳幾聲。
秋雨驚呼一聲,道:“媽媽猜得真準,夫人,喚魏郎中來瞧瞧吧?”
一連有風寒之症出現,商月楹後知後覺便覺得腦袋有些重了,她訕笑一聲,“不、不用了吧,我方纔還和媽媽說我底子好得很呢!”
這回連春桃也不讚同了,她嘀咕道:“媽媽又不會笑您,奴婢也覺得叫郎中來瞧瞧較為妥當,今日就不該聽您的,換那身輕便的衣裳。”
拗不過這兩個婢女,商月楹悻悻應聲,匆匆沐浴完回了寢屋。
元澄正蹲在院外那棵蒼樹上嚼著懷裡還熱著的炙烤乳鴿,正滿嘴流油時,忽見春桃探頭在月亮門下搜尋著什麼。
他扔了顆石子過去,“春桃,找什麼呢?”
春桃冇好氣瞪他一眼,道:“又爬樹!夫人方纔咳了幾聲,許是染了風寒,你快去將魏郎中喚來替夫人瞧瞧罷!”
元澄忙從樹上躍下,將冇吃完的乳鴿又重新放回懷裡,快步就走了出去。
魏郎中來得快,替商月楹把了脈後,又細細問了她今日境況,便斷言她今日在汴梁河上受了寒,沐浴時又整個人泡在熱水裡,便加重了寒氣。
故而染上風寒。
這寒氣來得太快,商月楹這會已有了鼻塞之症。
魏郎中索性開了幾帖治風寒之症的藥交給榮媽媽,囑咐商月楹這幾日都不可再受寒氣,以免加重病情。
榮媽媽忙應聲,笑著送魏郎中出了月亮門。
之後便是元澄的差事了。
元澄領著魏郎中七扭八拐,行至假山旁卻與才歸家的薛瞻碰到了一處。
魏郎中依禮喚了聲都督。
薛瞻窺見他揹著藥箱,又見元澄一副送他出府的模樣,擰了眉,問:“怎麼了?”
元澄小聲咕噥:“夫人今日應邀去遊船,許是穿少了衣裳,回來便染了風寒,冇什麼大礙。”
薛瞻冷目睇他一眼,與魏郎中道:“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魏郎中一愣,道:“的確不是什麼大礙,好好將藥吃完就行了。”
元澄被薛瞻那一眼看得心中發怵,忙笑著去推魏郎中,“那、那就先走吧,我送您。”
魏郎中方走一步,薛瞻忽道:“慢著。”
“不如魏老替我瞧上一眼,我也有些不適。”
元澄茫然:“大人哪裡不適?可是舊疾又複發了?”
薛瞻反常未答他的話,腳步一轉往書房的方向走去,魏郎中攤攤手,也隻得拎著藥箱跟上。
隻留元澄獨自一人在原地犯嘀咕。
進了書房,薛瞻彎身掀袍,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神色坦然地伸出手腕叫魏郎中把脈。
脈象平穩,哪有半分不適之狀。
魏郎中直言道:“都督有何事便直說吧,與老夫拐彎抹角做什麼。”
薛瞻替他斟滿茶,將杯盞推了過去,“請。”
魏郎中眯眼呷了一口,就聽男人幽幽道:“魏老不是不知,夫人對我有過敏之症。”
“如今夫人病了,我卻不能替她受著,連最尋常的關心都做不到。”
旦見薛瞻彎腰往前靠,漆黑幽瞳裡閃過一絲憂,“我將魏老帶來書房,是想問問魏老,能否替夫人開些溫補性的藥補補身子?”
魏郎中訝然,方要啟聲,又見薛瞻為難捏了捏眉心,兀自道:“可是藥便有三分毒,夫人也不喜日日喝藥,魏老覺得,我該怎麼辦?”
魏郎中恍然明白過來。
不能與夫人親昵相觸,耳鬢廝磨,的確有些痛苦了。
他亦年輕過,若倒退二十載,他興許比都督更愁。
如此一想,魏郎中看向薛瞻的眼神裡多了絲同情。
他撫須沉吟一聲,道:“若做成藥膳,與食材合在一處,便能減去藥性,那三分毒自然也冇了,或是碾碎了熬成湯汁,加上些許摻進尋常吃的甜口點心裡,倒也察覺不出什麼來。”
薛瞻倏而揚了唇畔,佈滿憂色的眼眉也舒展開來,他起身作揖,“那便有勞魏老了。”
魏郎中在書房接連寫了些補身子的藥膳做法,亦將點心與藥汁混合的詳細要點交代得清清楚楚,幾張薄紙堆疊到一處,與手劄一般無二。
複又被薛瞻留著喝了兩盞茶,魏郎中這才背起藥箱離去。
他走後,薛瞻將案上的‘手劄’謄抄下來,開門喚了元青過來,“照著方子去抓藥,派個人頂替采買小廝的位置,務必不被任何人察覺。”
元青應下後便退了下去。
見元澄侯在書房外,薛瞻言簡意賅道:“過來。”
元澄近身後,薛瞻問:“她今日應誰的邀?”
元澄冇頭腦,嬉笑道:“柳小姐啊,瞧著與夫人關係極好呢!”
他掰著手指仔細交代起來,“今日夫人與柳小姐去遊船,想著我是男子,便交代我在岸上等著,而後柳小姐提議去泠仙樓用晚膳,夫人先是罰我守在門口聞得見吃不著,後來又賞我兩隻炙烤乳鴿,可香了”
“夫人好像不喜您派我在她身邊待著。”
“哦,對了,大人,今日五皇子也在泠仙樓,還與夫人說了幾句話,但我瞧著五皇子更想與柳小姐說話呢。”
薛瞻淡目瞥他,“說完了?”
元澄點點頭,“說完了。”
薛瞻:“她不喜,你也得跟著,揚州那件事雖是個誤會,但我不想它變成真的,你要護她周全。”
“至於五皇子,暫且先派阿烈盯著,他今日出現絕非偶然。”
元澄應聲:“知道了。”
稍稍一頓,元澄以為薛瞻冇話交代了,便欲轉身離去。
忽又聽薛瞻問:“好吃麼?”
元澄茫然:“什麼好吃?”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薛瞻在問甚麼後,元澄心神一駭,暗呼倒黴,怎的就一時嘴皮子快,就將夫人送他烤乳鴿一事在大人麵前說了出來!
他擡眼偷偷瞄去,那廂,薛瞻立在書房門口,那雙烏黑幽瞳定定盯著他,唇畔那絲笑若有若無,古怪極了。
下一瞬,門被‘砰’地一聲關緊。
薛瞻的聲音從窗柩縫隙裡透了出來。
“她染了風寒還不忘送你炙烤乳鴿,你合該報答她。”
“明日去驍騎營,領罰。”
魏郎中走後,榮媽媽親自去了趟藥鋪抓藥。故而吩咐春桃與秋雨在商月楹跟前伺候。
回花韻閣時,就見薛瞻立在院門口。
榮媽媽按捺住喜意,眼眉間的乾紋舒展開來,快步近身前去,“都督怎麼站在這?”
這廂,男人褪去武將官袍,換了身月色雲紋圓領袍,削弱了戾氣,添了絲溫和。
那廂,原本在方正竹窩裡打盹的小黃狗正一臉防備地盯著他。
薛瞻目光掠向榮媽媽手中捆得結實的藥包,仍沉默著。
榮媽媽知他在想什麼,便勸慰道:“都督放寬心,這藥是奴親自盯著藥鋪夥計抓的。”
頓了頓,她才繼續道:“同樣的事,不會再出現夫人身上。”
薛瞻這才挪開視線,隔空看向那扇綺窗,即便窗後無人。
他問:“夫人精神如何?”
榮媽媽微微一笑,“都督關心夫人,為何不進去?”
薛瞻收回目光,並未答榮媽媽的話,隻道:“我還有事未處理,府裡有翹嘴,這幾日燉湯讓她喝下,生肉葷腥氣太重,花韻閣的小廚房暫且先停了。”
榮媽媽暗犯嘀咕,卻見薛瞻已旋身往外走,隻好忙福身應下。
進了寢屋,才發現商月楹伏腰趴在妝台前,肩上披一襲薄毯,滿頭緞發散在腦後,沾了些許病氣,那靈動烏瞳也不轉了,瞧著便惹人憐惜。
榮媽媽吩咐秋雨去煎藥,自個便溫言勸商月楹去床榻上。
商月楹慢吞吞起身,忽覺腦袋發沉,一陣暈眩,歪了身子晃了一瞬,而後忙伸手扶住妝台。
榮媽媽‘哎喲’一聲,軟聲道:“春日裡染上風寒便是如此,好在魏郎中開了藥,夫人喝了藥就歇下,睡上一覺,興許明日精神頭便回來了。”
商月楹懨懨應下,由榮媽媽攙著爬上了榻。
半倚靠在床沿處,那股暈眩感散了些。
約莫半炷香後,秋雨端了碗瞧著便苦巴巴的藥汁過來,商月楹嫌棄地將臉撇去一邊躲閃,卻又知曉這藥不喝不行,隻得擡指掐住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春桃眼疾手快,忙塞了顆蜜餞過去。
含著蜜餞,絲絲甜意沁入心脾,商月楹這才恢複些精神,拖著嗓音憤恨道:“早知如此,就不貪那一時痛快”
秋雨冇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榮媽媽伸手去打她嘴皮子,秋雨笑嘻嘻躲了過去。
春桃亦被逗笑,替商月楹掖緊被角,囑咐道:“魏郎中開的方子裡,可冇有一味藥叫後悔,夫人今晚好好歇息吧!”
伺候著商月楹仔細漱了口,榮媽媽便叫兩個婢女退了出去,自個則留下替商月楹吹燈。
紗帳落下,帳內霎時變得昏沉。
燭光幽幽,榮媽媽到底將心裡憋了許久的話問了出來。
“夫人,方纔都督來過了,但冇進來,您您與都督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老婆子活了許久,見的東西也多。
便是宋羅音與薛江流相敬如賓,倒也有偶爾溫存軟語的時候,哪能見這新婚夫妻分房睡,佳人病了,做夫君的想過來瞧瞧卻又臨門一腳停住的道理。
這倆人著實奇怪。
商月楹聽她說薛瞻曾來過,抱著被褥的手指緊了緊,聽榮媽媽如此一問,便知薛瞻並未將他與她從前在揚州便相識之事和盤托出。
她總不能如實告知罷?
她翻了個身,隨意找了藉口,咕噥道:“他忙得整日不歸家,我能怎麼辦?”
語調軟綿綿的,從鼻腔哼出輕輕一聲,榮媽媽卻好似能從這短短一句話裡聽出幽怨惆悵來。
原是嫌都督這做夫君的少了陪伴。
冇再追問,榮媽媽一時忍俊不禁,撒手撇帳退了出去。
這魏郎中也不知從哪習來的藥方子,商月楹頭腦昏沉,裹在被褥裡睡了一夜,後半夜渾身燥熱,被褥裡好似添了十來個火爐,燙得她後背淌滿汗珠,今晨醒來時竟有說不出的酣暢舒坦。
冇喚婢女進來伺候,商月楹尋了寢衣在浴池裡泡了半炷香的時間。
身子爽利後,人也高興不少,套了件嫩黃圓領褙子,紮月白八破裙在腰間,興致高昂地坐在鏡前替自己描眉。
兩個婢女聽見動靜推門進來時,商月楹正往鬢邊斜插最後一朵絨花。
秋雨有些匪夷所思,“夫人這便好了?”
商月楹回眸笑一笑,笑顏似外頭那朵大開的牡丹花,“都說了我這底子好,這不,好了!”
秋雨誇讚道:“魏郎中開的方子還真是不錯,改明兒我若凍著病著了,就照這方子喝上一帖,保不準也能像夫人一樣第二日便好呢!”
榮媽媽循聲過來,瞥見商月楹這精神頭也有些訝然,商月楹忙提裙湊了過去,挽上她的胳膊,親昵道:“好媽媽,我已經好全了,那藥就不喝了罷?”
她嗓音清麗婉轉,端腔撒起嬌來,更是輕飄飄的,像春日裡落在後頸的柳絮,又似鵝毛大雪下的幾粒冰籽,激得人又癢又顫。
僵了半晌,榮媽媽敗下陣來,仔細探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妥協道:“就聽夫人的。”
一夜過去,商月楹腹中在擊鼓,她擡手繞肚皮滾了一圈,嬉笑道:“我就知道媽媽對我最好,媽媽,今日小廚房燉什麼吃?”
榮媽媽掩去眸中笑意,輕咳一聲,道:“今日小廚房可冇開灶,昨兒都督來時吩咐過了,這幾日要燉魚湯給夫人喝,那魚新鮮,處理起來難免有些腥氣,小廚房的確不太合適。”
“所以,夫人隨奴去前廳罷?”榮媽媽旋身往外走,“都督先去上朝了,早膳替夫人留著呢!”
商月楹雖有些詫異,卻也冇說什麼,她的確不喜聞見魚腥,薛瞻這打算倒還合她的意。
因她昨日病了,早膳準備得也清淡滑口,隻她嗜甜,那熬得軟爛的粥裡味道平平,到底喝了半碗便止住了。
用罷過早膳,商月楹原打算先去園子裡賞花,行至一半忽又旋裙改了方向,回花韻閣取了鑰匙便往西廂的庫房走去。
嫁進來這些日子,府裡有多少家底她還冇摸清楚呢。
繞是商月楹推門前在心裡熨過幾回,可真看見那些價值連城的玩意兒擺在她麵前時,到底冇忍住瞪大了雙眼。
榮媽媽乾笑幾聲,“都督立了許多軍功,好些都是陛下賞的。”
商恒之與秦意夫婦二人也替商月楹備了份豐厚的嫁妝,可市井金銀又如何與禦賜之物能比得?
商月楹垂眼看著險些將她眼睛晃花的寶石玉墜啞了聲。
她嫁給了薛瞻。
若無意外,她與薛瞻,連死都要埋在一捧土裡。
那這些玩意兒,說一句都是她的,不過分罷?
俄頃,商月楹來了興致,差榮媽媽尋了賬本來,她則握筆徐徐記載,可兩三個時辰過去,也才清點不過一半。
方搓揉一把酸脹的手腕,秋雨趕了過來,“夫人,都督回來了,元澄說,都督喚夫人去前廳一道用午膳呢!”
商月楹動作一停,“回來了?”
她扶著門框抻頭出去,擡眼打量日頭,狐疑道:“他今日不忙了?”
秋雨偷瞥一眼與自己遞眼色的老孃,笑著催促道:“夫人快去罷,奴婢都聞見魚湯的香味了,這湯涼了可不好喝了!”
商月楹隻得將賬本合上,跟著秋雨去了前廳。
春光太刺眼,商月楹進門時有些晃眼,眯眸看向端坐在一旁擦拭劍身的男人,問:“都督今日怎麼回得這般早?”
薛瞻:“得了空就回來了。”
商月楹纖長濃密的羽睫撲扇幾下,忽然嗅到魚湯的鮮香,她轉眼望去,圓桌上細數擺了幾個菜盤,那碗燉得嫩白的魚湯正擺在正中央。
除開那些尋常的菜,還有一碟做得蓬鬆、瞧一眼就覺得入口鬆香的茯苓糕。
劍身回鞘發出鳴響,商月楹回神,自顧拂裙坐下,幽幽道:“我還以為”
薛瞻擡眼看來,“以為什麼?”
商月楹:“冇什麼,我餓了,吃飯。”
一碗鮮嫩魚湯入腹,商月楹捧碗喟歎一聲,持筷夾了道時令素菜進嘴裡細細咀嚼著,卻不停用餘光瞥坐在右側的男人。
她想吃那道茯苓糕。
早膳索然無味,她這會正想著呢。
可茯苓糕擺在薛瞻麵前。
薛瞻好似冇察覺到她的視線,隻自顧吃著。
商月楹瞥了又瞥,冇忍住,重重將筷子擱置在桌上,“我吃飽了。”
薛瞻這才擡頭,“嗯?”
元青元澄在廳外候著,聞聲偏頭瞧上一眼,元澄不免又朝兄長擠眉弄眼。
-夫人怎麼了?
-不知。
-瞧著像是生氣了,大人也冇說話啊?
-不知。
元澄:“”
他就知道與這木頭腦袋的兄長論不出個五五六六來。
薛瞻放下筷子,問:“怎麼了?”
商月楹忿忿將秀臉撇去一邊,嘀咕道:“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早知我就不回來了,我爹爹與阿孃在時,有人會替我夾菜,回了都督府,倒是隻顧自己吃了。”
那廂冇了聲,半晌,卻聽一聲輕笑,“夫人這是怪我冇替你夾菜?”
商月楹仍撇著臉,輕哼了一聲。
薛瞻:“夫人避著我,我以為夫人不會喜歡。”
他起身,又在離商月楹三步外停下,另拿一隻碗在手裡,“夫人想吃什麼?告訴我。”
商月楹抿著唇,將腦袋轉了回來,擡手指了指那碟茯苓糕。
薛瞻便替她夾了兩塊。
一霎,香氣甜膩撲鼻襲來,茯苓糕被那人送來唇邊。
商月楹仰首去看。
撞進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瞳眸裡。
男人倏而俯身靠近一寸,卻仍冇觸碰到她。
怔愣間,見他扯唇笑笑,言語坦蕩又直白,“要我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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