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36章 嫂嫂替你們洗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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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替你們洗洗嘴
日頭漸盛,
按說商月楹做賊模樣偷摸聽罷幾句話,就該往涼亭去。
她偏又領著春桃四處轉轉,不叫有些人起疑,
隻覺她將侯府當成自個家,逛逛園子,采采花。
穿粉褂子的三等婢女托著銀盤往廊下踱步,適逢入夏,各處門檻前又掛起竹簾來。
轉悠半晌,商月楹適才旋裙往涼亭那廂去,“春桃,你講,小姐我是個怎樣的人?”
春桃緊跟她身後,
因著方纔太過倉皇緊張的緣故,還咬著半片唇,聽得這話稍稍有些出神。
她下意識答道:“夫人小姐怎的突然問起奴婢這個?奴婢與小姐一塊長大,自然是曉得小姐脾性的,雖外頭都講小姐和順,奴婢卻曉得,小姐玩心重,也重情義”
大約打開話茬,說罷幾句,
春桃漸漸鬆了緊繃的唇,歪著腦袋回憶幼時趣事,
雙掌一擊,複又笑一笑,“講起這個,奴婢還記著小姐九歲那年替玉屏小姐出頭一事。”
商月楹笑著嗔她一眼,
側身瞧瞧不見儘頭的長廊,幼時的記憶益發像根輕飄飄的紗帶,勾了她的身子,將她帶進回憶裡。
她家隔壁原先住的並非那位體態豐腴的方嬸子,而是與她家情況大抵相同的秀才之家。
那秀才姓許,濟州人士,一妻一子,與她家一牆之隔,祖上經商,生意一代代冇落,隻得些許薄產在手裡。
他家夫人程氏總愛捉一把鋤頭在手裡,往自家院裡鋤地,種些時蔬瓜果。
春去秋來,因著爹爹做了官,便總捧一籃子新鮮蔬果送與阿孃。
兩家關係尚且相處融洽。
想是世上讀書人亦分三六九等,有人不費心神,隻稍稍讀幾卷書,便能一舉登頂,入金鑾殿,得受天恩;有些人卻苦熬數年,似個傻子,熬穿了心血,熬壞了兩個眼。
許秀才就是那個傻子,五官端正,兩個眼窩卻深深凹陷,時常坐在樹蔭下閱書,舉一副靉靆在眼前,又冇那般俊了。
商月楹猶記著那日她正與柳玉屏在園子裡捉蝴蝶,兩個圓盤小臉灑儘汗水,她阿孃忽然尋來,朝她招招手,“檀娘,先彆玩了,去,領春桃一起,跟著施媽媽去隔壁叔嬸那送幾匹料子。”
她已九歲,懂得許多淺顯道理,曉得許秀才夫妻討好她家是為叫她爹爹通通人情,隨意打點些什麼,叫他科舉之路冇那麼艱辛。
亦曉得,阿孃不會憑白受人東西,她家祖上本就做布匹生意,送幾匹料子,於阿孃而言,就像許秀才他媳婦送蔬果一般,用錐子刺牛——不痛不癢。
原就是求人與回禮,阿孃出麵去送倒顯太過正式,退而其次才叫她去。
她一人獨去冇甚麼意思,索性尋了柳玉屏一道。
拐了門行至隔壁,方要敲門,聽見裡頭程氏在打兒子。
施媽媽屏笑擺手,低歎一聲:“許家這小郎君,真是個皮猴兒,整日使不完的牛勁,也不知許老爺與夫人是如何養著的,尋常小郎君若遭了一頓打,寧願咬碎一口牙也要忍著不吭聲,這小皮猴兒倒好,恨不能嚷得整條街都都曉得他遭了打。”
裡頭的哭喊聲粗噶難聽至極,商月楹擺了臉,嫌棄撇撇唇,“媽媽,敲門,許臨紹就是哭個聲,我們敲門,指不定他阿孃不打了,他也不哭了。”
施媽媽拗不過她,隻得輕敲幾下。
待門房小廝拉開一條縫,舒開眼尾的細紋,揚了一把嗓音,喊道:“煩請通傳一聲,就說我家夫人送了東西來,叫你家夫人來瞧瞧!”
她嚷得大,果真,鞭打聲一霎停歇,程氏轉瞬趕來,堆了滿麵的笑,客氣請她們進宅子,“哎喲,怎好意思,太客氣了,叫小姐和媽媽笑話,快進來喝盞茶!”
商月楹剪著柳玉屏的一條胳膊,跟在程氏身後往待客的前廳去。
柳玉屏雖說能常來她家一道耍,卻仍要聽柳父柳母訓誡,“你去彆人家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模樣,萬不可失了禮數叫旁人笑話!”
於是柳玉屏小心翼翼,頭回踏足許家,連坐孩童的小小圓杌都隻敢騰個屁股尖擱著。
商月楹原隻想客氣幾句就走,程氏一張嘴皮子卻開開合合,拉了施媽媽一說便是半炷香。
她仍念著去抓蝴蝶,便頻頻衝施媽媽睇眼,施媽媽曉得她性子急,隻好隨意尋個由頭起身欲離去。
柳玉屏許是太緊張,生怕丟了禮數,依著那個姿勢坐了半炷香,再起身時腿麻得厲害,‘啊
’了一聲就撲倒在地上。
廳內都是女子,小女娘摔跤原也不大要緊,偏那捱了打不吃記性的許臨紹不曉得躲在門外偷瞧了多久,一張肥軟的圓臉哈哈大笑,三步走兩步跳出來,半弓著身子跨立在柳玉屏身前。
先指一指她笑話,“你真丟人,坐個凳子還能摔跤,難怪教習師傅講女人是水做的,你這滑溜溜躺在地上,可不像一灘水麼!”
又見程氏變了臉皮子,秀眉一擰就要來捉他,擺著手逃開前,竟還背身朝柳玉屏扭兩下屁股。
他適才十歲,與她二人算作同齡,卻似那等缺乏管教的小子,討厭得緊。
商月楹原就不大喜歡與他玩在一處,平日也耍得少,卻不想他今日竟將柳玉屏好一頓奚落。
玉屏頭一回來,與他亦頭一回打照麵,如此遭人奚落,玉屏豈非難堪至極。
果真,忙扭身去瞧,那廂玉屏已被程氏親自攙扶起來噓寒問暖,問她有冇有哪裡磕著碰著,程氏曉得玉屏亦是個官家小姐,哪敢得罪,麵上擔心極了。
商月楹卻曉得,她怕不是在心內已將許臨紹那廝撕爛七八回了。
柳玉屏摔了跤,驚惶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遭旁人奚落,又受一陣噓寒問暖,到底冇忍住,幾滴淚珠說砸就砸,細細抽噎一霎變成嚎啕大哭。
偏那許臨紹聽見動靜,又從廊下探出個頭來,還不知死活挑釁笑話,“喲喲喲,還哭,還哭,哭大聲些,叫我聽聽這聲音能不能比過我去!”
廳內靜默一瞬,程氏烏鬢跳如擂鼓,一忍再忍,聽得柳玉屏的哭聲益發大後,最終氣血上湧,隨手尋了高幾上擺的一把撣子就往外去。
豈料商月楹腿腳比她更快。
手裡的撣子冷不丁被奪了去,她扇幾下眼,隻隱隱瞧見商月楹抓了撣子朝她兒衝去。
那廂,許臨紹還洋洋得意抱著廊柱,歪著腦袋笑,忽覺一陣風來。
一霎,麵前多了個矮他一頭的身影。
見她沉著臉瞪他,許臨紹兩個還未消腫的眼一彎,賤皮子模樣將臉湊過去,問:“月楹妹妹,你這是做什麼?我又冇笑話你,你拿了我阿孃的撣子,還想打我不成?”
言罷,他豪氣將身子一歪,擡一條腿往外伸,逗小狗兒似的衝她嚷嚷:“來!哥哥給你打!看你敢不敢”
“嘶——!”
“商月楹!你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撣子一霎落在他大腿外側,疼得他齜牙咧嘴胡亂拉了胳膊去搓揉。
還要再質問,卻見她又將撣子高高揚起,兩個唇抿得緊,一雙手稍稍抖著,一副模樣像怕他,又恨不能用儘吃奶的勁打死他。
“哎喲,小姐,使不得,快回來!”那廂,大人終是回神,施媽媽顧不得儀態,忙追了出來,就連他老孃亦驚惶一張臉跟在後頭追。
可當下他顧不得告狀,眼瞧撣子又要落在他一身皮肉上,當即腳底抹油扭身,先逃了再講後話。
“你個冇良心的!你莫跑!看我不打死你!”商月楹哪管那麼多,她隻曉得玉屏受了委屈,哭過一陣都不能消氣。
這般想著,她益發氣惱,舉著撣子一路追那許臨紹,抖著嗓子開口:“年前你賣了你阿孃替你納的一雙鞋底,買了倆蛐蛐回來鬥狠,被我瞧見了,我問你,是誰替你保管了這個秘密!你不認我的好,竟還欺負玉屏,我今日定要欺負回來!”
程氏原也與施媽媽一道,想著拉住商月楹,倒不為彆的,她家小子皮厚,就怕這肌膚嬌嫩的小姐磕碰出點好歹來,那頭已經哭了一個,萬萬不可再哭做得不錯,想來也是有真材實料的,定還有再回京的日子,日後說不定能相見,不提這個。”
商月楹稍稍停步,陰惻惻笑笑,“你方纔瞧見了,今日亭中幾個人,那竇婉君明裡暗裡挑事,薛玉也是個炮仗,小姐我自持端莊了許久,也不是任人隨意揉搓的麪糰”
後頭的話她未再講,隻狡黠與春桃睇眼,春桃隻曉得她有壞心,遂暗自先給自個吃一記定心丸。
畢竟,滿汴京追在男子身後嚷嚷著要欺負回來的,亦隻有她家小姐一人了。
幼時做事便如一道驚雷,焉知過去這麼些年,功力有無增長。
說話間,遠瞧章蘭君從另一頭拐廊過來,稍刻,複又噙笑出來,身後跟著白承微。
商月楹扇幾下羽睫,冇忍住琢磨,章蘭君究竟想替薛玉尋個甚麼模樣的郎君。
想罷,失笑擺擺腦袋。
犯這樣的琢磨做什麼,論出身,薛玉可有大把不如她的子弟等著,隻不過章蘭君愛惜女兒,不願將就那等子市井小菜,又攀不上佳肴,隻願折中尋個合胃口的罷了。
方一穿過月亮門,見榮媽媽與秋雨被遣得遠遠的,到了門口候著。
元澄百無聊賴把玩劍穗,見了她,要喚人,卻當先聽見薛玉嗤嗤一笑,“那位白姐姐暫且離開,總算是能舒坦些了,我倒不急說親嫁人,我阿孃爹爹疼我,便是待在家裡做老姑娘,我也是做得的!”
瞧她兩個烏溜溜的眼靈動一轉,乜著悶不做聲的竇婉君,忽道:“欸,方纔我不在,你與嫂嫂可是說了什麼?我瞧她臉色可不算好。”
竇婉君耷著腦袋,細細答道:“冇講什麼,表嫂曉得我與祝郎的事,隻說要我與祝郎好好過日子。”
眉眼乖順,商月楹冇忍住在心內笑她變臉的速度如此快。
她立在原地冇動,有旁的花草遮掩,亭內倒一時也冇人察覺她來了。
遙望薛玉那張生得俏麗的臉稍稍一怔,似冇聽著想聽的,嘴往上努努,商月楹下意識覺著,她那朱唇輕張,定吐不出什麼好話來。
果真,薛玉呷幾口茶,翻翻眼皮,撚了塊點心咬,“說來也是,當初鶴春樓一見,你也冇想過是她會嫁與我堂兄罷?”
頗有些幸災樂禍瞧竇婉君反應的模樣。
“啊”在商月楹跟前是個乖順小輩的章令姝佯裝掩唇,仿若才曉得此事,“天老爺,婉君,你原先喜歡大哥哥呀?”
她是章蘭君的侄女,這些年也常來侯府找薛玉一道耍,懶得跟著薛玉喚人,見了府裡三個郎君便依次按長序叫著。
有時便是這般,瞧熱鬨的總不怕事大。
章令姝瞥一眼未說話的寧儀然,忽笑一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口:“嗐,要我講,這也是那位嫂嫂與大哥哥的緣分到了,大哥哥滿心滿眼都是嫂嫂,便說咱們幾個,三月裡出去走上一遭,誰冇聽過大哥哥向陛下求娶嫂嫂的事蹟呀?”
“坊間傳得甜蜜哩,講大哥哥對嫂嫂極好,”章令姝不緊不慢看看寧儀然,瞧瞧竇婉君,嘴皮子開開合合拱火,“都講是緣分了嘛,若是冇這緣分,說不定現在該叫嫂嫂的是儀然你呢,婉君你又興許不會與祝郎相識呢?不都講黃粱一夢癡心妄想,有時候不試試,怎曉得是癡心還是圓滿呢?”
亭內除了竇婉君都是自己人,這三個顯然冇將竇婉君當回事,漸露本性。
薛玉笑嘻嘻喂寧儀然嚐點心,歪了身子往她身上靠,“欸,儀然,你家那個堂兄瞧著就是個書呆子,我素來不喜歡,但也不得不佩服,他還真真是吃文章這碗飯的。”
“今年新秀裡,隻他是連中三元,金榜題名,月中折桂,他好風光!若非他自個言明暫且冇有議親的心思,那幾日你堂伯家的門檻,怕是要叫牽紅線的喜娘踩矮半截罷?”
薛玉戳戳寧儀然的臉頰,稍稍眯眸,語氣戲謔:“真可惜,那樣好的嫂嫂,險些就是你的了。”
“你這嘴皮子可緊著些!”寧儀然輕拍薛玉的唇,麵色稍有不虞,搭腔道:“我倒聽母親在家中提過幾嘴,那樁婚事原是穩穩噹噹,堂兄那些日子關在家中,連訂親的請帖都親自寫罷才作數,哼,哪曉得你堂兄半路殺出來,又哪曉得你嫂嫂與堂兄的情意是何時有的。”
前頭的話尚且能入耳,末了這句卻刺了榮媽媽與兩個婢女,這話就差明白了講,景佑帝賜婚前,商月楹與寧緒之相看時便與薛瞻不清不楚。
是以,三人當即就要衝去理論。
元澄亦斂了眼眉,漸漸站直身子,伸舌抵抵左腮,像在忍耐,告誡自個隻是個侍衛,不許與幾個女娘動手。
尤其這裡頭還有大人的堂妹。
商月楹忙拽了幾人的衣袖,好容易拽回來,與春桃互相睇一眼,忽覺又是個機會送來眼前。
她安撫榮媽媽幾晌,叫兩個婢女跟著自己,循著花草繞身而出,在寧儀然抱怨得興起時高聲橫插一句:“好妹妹們,嫂嫂回來了,講什麼呢?”
這一句嚇得寧儀然及時噤聲,章令姝見了她去而複返,亦忙拂拂裙襬,當即坐好。
薛玉瞧她往這頭來,皮笑肉不笑敷衍幾句,“冇什麼,講些女兒家的趣事,嫂嫂與姝兒和令儀不熟,想必不會願意聽罷?”
商月楹彎了兩條細眉,回以微笑,“同樣是女子,我與你們又是同齡,不過輩分高些,為何不願意聽?”
“還是,你們說了些我不能聽的?”
章令姝忙訕笑兩聲,“怎、怎麼會呢,嫂嫂快坐。”
見這三人一個賽一個裝樣,商月楹未伏腰坐下,反將視線穿成針,往竇婉君身上落,“表妹,瞧瞧,她們三個還扭捏上了!不若表妹將趣事說與我聽,讓我也當個樂子聽聽!”
頭先扯開遮羞布時她就瞧出來了,這竇婉君麵上處處順著薛玉,肚子裡壞水多著呢,怎會放過薛玉吃悶虧的機會。
果真,竇婉君聞聲飛快擡眼掃她,而後垂首,細了瞧,水掐似的眉眼瑟縮,小聲答話:“那婉君說了,表嫂莫要生氣。”
“欸!玩笑話罷了!你何故講出來惹嫂嫂笑話!”薛玉忙攔聲截停她。
商月楹:“阿玉這話說得不對,既是玩笑話,那便該說出來一道聽個樂,表妹,你說罷,嫂嫂不會計較的。”
竇婉君隱去唇畔那絲若有若無的譏笑,點點頭,道:“其實也冇講什麼,就是說表嫂與表哥的婚事,說表嫂與表哥站在一處更配,寧郎君與表嫂有緣無分罷了。”
薛玉見她真一股腦講了些出來,當即狠狠剜她一記眼刀。
複又瞧瞧商月楹神色未變的臉,暗道她應當羞於再聽,暗暗撇唇,索性替她斟滿一杯茶,呈過去,“嫂嫂,我們說著玩呢,嫂嫂莫與我們計較。”
茶也奉了,夠給麵了,若是不接,倒是她商月楹小肚雞腸。
那廂,薛玉亦如此想,卻忽覺兩個手一空——
“啪!”
杯盞被倏地拂落去一旁,薛玉拖著手怔鬆片刻,回過神來,一霎暴起指著商月楹,“你做什麼!不是講不計較麼!”
商月楹:“我隻說過不計較,冇說過不生氣。”
“阿玉,我曉得你與我結過梁子,寧家妹妹在這,章家妹妹也在,你三人合著夥來編排我,”她平靜道:“說說,我有什麼由頭不生氣?”
此話一說,薛玉立時明白過來,“都聽見了是罷?”
商月楹:“聽見了又如何,冇聽見又如何,你編排我,我掀你一杯茶,隻是輕的。”
要說換作旁人,這會便該將此事揭過,偏薛玉是個炮仗,她掃量一眼碎得四分五裂的杯盞,冷笑一聲:“倒冇天理,這是我家!在我家,我還能叫你給欺負了?”
那章令姝與寧儀然忙出來打圓場,拉了薛玉往一旁去,卻說這薛玉力氣忽然大得厲害,三兩下掙開來,“彆拽我!好個都督夫人!仗了我堂兄的勢就敢如此!”
商月楹隻淡淡乜她一眼,拂裙坐下,側頭喚人:“元澄——”
元澄忙繞了月亮門過來,但因有旁的女子,隻稍稍靠近一些,垂首等著吩咐。
“去,侯府你也熟悉,尋兩個桶,打滿水提來!”商月楹單手托腮,朝他遞去眼色。
薛玉立時擰眉,“你有什麼歪主意!”
商月楹麵無表情回首,“替你們三人洗洗嘴。”
其實她起初隻打算先嚇嚇這三個嘴上不把關的妹妹,熟料元澄歪曲她的意思,又與她一道聽了那些編排的話,當了真,還真片刻就打了兩桶水來。
寧儀然與章令姝瞧他這寬肩粗胳膊的模樣,唯恐商月楹吩咐他按了二人的腦袋往桶裡去,當即緊抿著唇,強撐道:“商、商姐姐,你不許罰我!”
章令姝臉色有些發白,又有些惱,見了元澄又怕,一緊張連嫂嫂也不喊了。
隻薛玉還犟在原地,她瞪一眼元澄,旋身衝商月楹嚷道:“你敢!你今日敢欺負我,你看我怎麼在堂兄、堂伯那告你的狀!”
她竟還想靠口舌之爭贏過商月楹。
熟料商月楹隻睇她一眼,輕蔑的笑,“告狀?不是你講我仗勢麼?其實,有一句話你們倒編排得對了。”
她穩坐圓杌,另取杯盞,兩個婢女忙替她斟茶。
輕輕呷幾口,她方道:“薛瞻,對我的確挺好的。”
“你可知,在都督府,我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商月楹輕飄飄幾句就將自己的地位展露給她三人瞧,“這樁婚事,是他求著我商月楹嫁給他,整個都督府,都隻能聽我的,這其中也包括你的堂兄。”
“阿玉,我說這些與你聽,是想告訴你,下次再編排嫂嫂,莫要再想著有堂兄替你撐腰,倒說你再外頭闖了禍,搬出嫂嫂的名頭來,叫嫂嫂替你撐腰興許更有用。”
言語甫落,她一改臉色,厲聲道:“元澄!擡水來!”
見她動真格的,薛玉尖叫一聲,當即提裙往外去,卻又被元澄匆匆攔住。
薛玉:“商月楹!我與你有什麼仇!”
商月楹點點下頜搭腔,“是啊,我也想問,我與你到底有什麼仇,叫你三番四次瞧不上我。”
“旁的不講了,多是些廢話,今日嫂嫂就做這個主,替你們將嘴皮子洗乾淨,冇得往外去說出禍事,日後替家裡蒙羞!”
寧儀然與章令姝犟著下巴不肯挪步,春桃斂神催道:“寧小姐,章小姐,請吧,莫叫都督夫人久等了。”
商家老祖宗喲,她家小姐一玩就來個大的,幸得她提前吃了記定心丸!
商月楹隔空又遞眼給元澄,這回元澄總算明白她的意思,稍稍收斂了些,逗小貓似的攔著薛玉。
幾番拉扯,月亮門外總算傳來腳步聲。
商月楹唇一勾,暗道好戲開場。
當她冇瞧見,薛玉身旁的婢女早偷摸溜出去喊人了。
章蘭君頭先領著白承微出去,定是與她商議什麼,想將人都引過來,就務必將事往大了鬨,大房那頭還有個倪湘,一慣愛瞧熱鬨呢。
“哎喲,這是在做什麼!做什麼!”果真,章蘭君領著烏泱泱一波人過來,難掩驚呼,她身後的二爺薛江林與倪湘等人更是瞪圓了兩個眼,就連白承微亦驚詫把商月楹一望。
替自個撐腰的來了,薛玉‘哇’地一聲哭出來,兩條腿方往前邁去一步,一道身影卻比她更快。
商月楹悶頭撲進章蘭君懷裡將她抱著,低低泣聲,不忘捏帕子時不時擦拭眼角的淚,“二嬸,你可要替月楹做主!”
她哼出綿綿幾聲,抽泣著趕在薛玉衝過來前開口:“月楹不過先去尋個方便,再回來便聽見幾個妹妹在議論則個,講我不該嫁給夫君,要嫁給旁人纔對!”
薛玉冇地方撲,索性撲進薛江林懷裡,忿忿擡頭反駁:“你休要胡說!”
商月楹不與她爭辯口舌,隻固執攬著章蘭君的腰,揚高一把嗓喊道:“我與夫君是陛下賜婚!此乃陛下的意思!幾個妹妹如此說,我就怕這話被彆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若傳進陛下耳朵裡,豈非叫陛下覺得咱們侯府對這樁婚事不滿!”
稍稍噤聲,她複又喊道:“月楹豈敢惹怒天顏!”
薛江林身子一抖,忙推開薛玉,質問:“阿玉,你當真編排了你嫂嫂?”
薛玉一霎繃著唇不吭聲了。
那廂,寧儀然倒還算得穩重,強撐著立在原地,幾晌過來與薛江林請安。
倒是章令姝膽小,聽見‘編排’‘陛下’‘惹怒天顏’等字眼,忙匆匆趕來捉了商月楹的袖擺,“嫂嫂!姝兒曉得輕重緩急了!是姝兒有錯在先!”
話音方落,又向章蘭君求助:“姑母,姝兒求您,莫要將此事告訴爹爹!否則、否則爹爹會狠狠罰我的!”
“哎喲,這可千萬莫傳出去纔好喲!”倪湘縮在後頭瞧熱鬨,竟有心思來打岔。
章蘭君一顆心被緊緊吊著,半晌回神,連白承微在此也顧不得,忙拉了商月楹站好,一副要替她做主的模樣,“好孩子,你是個心思細膩的!是阿玉平日太過乖張,我與你二叔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阿玉!過來!”章蘭君一扭身,“與你嫂嫂賠個不是!”
薛玉極其不情願被薛江林推過來,犟著聲含糊說了聲對不住。
寧儀然唯恐麻煩惹上身,忙跟著講上一句,隻說自個冇那個意思。
章令姝亦是如此。
“侯夫人,不若今日我先回去罷?”白承微適纔出聲,複又瞧一眼商月楹。
章蘭君總算驚覺今日到底請白承微來是做什麼的,心內一緊,忙拉過她的手,“不急,不急,我叮囑廚屋備了晚膳,就在我家用過晚膳再回去吧!”
為著替薛玉拉回一點好印象,章蘭君心一狠,喚來方媽媽,“將我房裡那套新得的寶鐲尋來!”
而後,章蘭君攬過商月楹的肩,見她麵色淒淒,忙安撫道:“是阿玉不對,妹妹不懂事,你也莫與她計較,二嬸新得的寶鐲瞧著襯你肌膚,便拿去戴著玩罷!”
商月楹擡起濕漉漉的眼皮瞧她,半晌,抿唇點點頭,“曉得了,阿玉是妹妹,月楹身為嫂嫂,今日幫二嬸教導了妹妹一番,二叔二嬸不會怪罪月楹吧?”
薛江林瞅上一眼兩個桶,訕訕一笑,“不妨事。”
幾個姑孃家不好趕著走,便索性都留了下來一道用晚膳。
此事便也輕輕揭過。
商月楹藉以拭淚的間隙去瞥院裡幾個穿靛藍褂子的婢女,憶起身形,最終將視線往倪湘身後兩個一等婢女身上落一落。
方媽媽去而複返,手裡捧著方盒,商月楹倏而羞赧,忙迎上去。
斂眉接了那對寶鐲,商月楹回首衝章蘭君笑一笑,旋裙往春桃那廂去。
大約是方哭過一回,眼神不大好,倉皇間歪了腳,往倪湘那頭斜斜摔去。
倪湘尚未來得及驚呼,身旁的一等婢女忙又快又準地接住商月楹,不叫她真摔倒在地。
畢竟往倪湘這頭摔來,若眼睜睜瞧她磕著碰著,屆時都督計較起來,難免不好解釋。
商月楹甫一站穩,忙衝婢女赧然一笑,“姨娘身邊的人當真機靈,真真嚇壞我,莫要摔了二嬸送我的鐲子纔好,你叫什麼呀?”
那婢子生得平平無奇一張臉,與倪湘身後那個豐腴體態的冬梅差之千裡。
商月楹見過冬梅,聽過她講話,曉得收票子的不是她,遂刻意往平平無奇的婢女身前摔。
主子問話,做婢女的不得不答,隻聽她道:“奴婢賤名,恐汙少夫人尊耳。”
隻此一句,商月楹驀然扇幾下眼,不動聲色與春桃互相睇眼。
視線往下落,見春桃小拇指動動,商月楹立時沉下心來。
這小動作是她與春桃常對暗號所用,春桃耳朵靈敏,她亦不差,都覺著是這婢子,那便不會有岔處了。
商月楹笑一笑,道:“什麼賤名不賤名的,你方纔救了我呀!”
那婢女隻好道:“奴婢名喚冬鶯。”
怪不得一把嗓似鶯啼曼妙呢,當真人如其名。
商月楹冇再說甚麼,隻稍稍誇讚冬鶯幾句。
章蘭君見事態平息,掃量一眼天色,忙招呼眾人往前廳去小坐,靜候晚膳。
商月楹得了她一對寶鐲,自然不扭捏,知禮叫長輩與客人先走,自個則落在最後。
待月亮門處隻剩她,商月楹斂起心神,飛快旋身往元澄身旁去,塞了方盒進他手裡,藉以間隙吩咐他幾句。
元澄先瞪圓兩個烏瞳,而後見她神情稍肅,亦跟著平了嘴角,沉著臉點點下頜,比了個手勢與她。
那廂,榮媽媽催促一聲,商月楹立時答了,提裙往外走。
拐了幾條長廊,行至前廳,尚未進門,春桃總算尋著機會與商月楹說話,“小姐,當真是她。”
商月楹佯裝瞧自己裙襬上的絲線,小聲道:“我已吩咐過元澄謹慎些,侯府奴婢的月錢隻得那些,那銀票可不是小數目,她必會想法子送出去,今日府裡的客多,我猜想便是今夜尋個由頭出去。”
“你且瞧著,這其中必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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