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46章 能不能 再做三日的阿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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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
再做三日的阿時
“你三元及第,
滿腹經綸,”薛瞻慢睨寧緒之一眼,那神情細了瞧,
似覺著他方纔的話引人發笑,“也合該聽得懂人話纔是。”
窺清寧緒之臉色益發暗沉,幾晌沉默拂袖離去,薛瞻才摁緊商月楹的掌心打圈,嗓音驀軟,“四處往酒樓問了一圈,聽著這邊的動靜,便猜著你應當會來此處,夫人,
要回家麼?”
“欸,就回什麼?”
許臨紹不知從何處尋了片枝葉銜在唇間,聽了話忙幾步跨來,拍一拍薛瞻的肩,“妹夫,你我今日金鑾殿未能小敘,這不正是個好機會麼?”
瞄著商月楹暗暗剜他,許臨紹滿不在乎咧開唇溢位一縷笑,轉背朝玉屏招招手,
自顧攬了薛瞻的肩往畫舫去。
商月楹同玉屏相互睇眼,幾晌,
撇唇翻翻眼皮子,到底捉裙跟在後頭登船。
甫彎身落座,許臨紹重重搡一把薛瞻的肩,歪著腦袋擠眉弄眼,
“我今日見了你,原以為我月楹妹妹隻喜歡你生得俊,如今一看,倒還有些旁的原因,那什麼寧大人走的時候,臉都氣黃了!”
他瞧著滿意至極,又喚夥計添了幾個菜,捧一壺熱酒替他倒滿酒盞。
兩片薄薄的唇間仍喋喋不休,“我見妹子被他纏著,原是冇了耐性想過去打發他走,孰料你小子腳程倒快,我妹子講的話你也都聽著了,那什麼投靠皇子是怎的一回事?我這剛回汴京纔多久,給我也講講唄”
“許臨紹,你歇歇嘴罷,”商月楹托腮聞聲他的冇完冇了,聽清後頭幾句,朝薛瞻睇去一眼,“你還偷聽我講話?”
薛瞻握著酒盞,抿著唇幾瞬,先盯著她啟聲,“冇偷聽,見你與他在說話,冇想過去打擾。”
複又飲一口熱酒,滾了圈咽喉,不鹹不淡側首道:“先多謝許副使有心護著我的夫人,許副使初回汴京,處處要使銀子,今日這頓我請。”
如此,便是變相拒了他。
許臨紹立時擰緊兩條眉,這廂把夫妻二人來回一望,連連嘖聲,“嫌棄我冇銀子?我銀子可多得很,不需要你這三瓜倆棗,你怎的說不了幾句也急?你二人還真是一個被窩裡睡出來的!”
他倏而將在西境沾上的蠻子習氣展露,商月楹聽清忙挺直身軀要捂他要命的嘴皮子,一霎又憶起此時已不是數年前,晃眼瞧一瞧薛瞻,最終將手收了回去。
隻匪夷所思瞪圓一雙美目,慌忙間揚著嗓‘啊’了一聲,祈求把一絲粗魯給掩埋下去,“許狗兒!你講什麼呢!”
許臨紹陡然噤了聲,玉屏亦輕張檀口,挑了一側眉睇她。
言訖,商月楹胡亂往唇間塞了塊梅花糕,垂目撥弄裙邊,含糊不清咬道:“這樣瞧我作甚,是你先口無遮攔。”
她今日套一件緗葉圓領窄袖褂子,紮縹碧八破裙,低首時墜在鬢後的流蘇撞出清脆動靜,與她胡亂瞟著的眼眉重疊,心虛極了。
未料她急眼把他兒時賤名脫口而出,許臨紹怔鬆一瞬,稍刻,竟吭吭大笑,“我就曉得,秦姨從前拘著你學那些規矩都是假的,你還是這般頑劣!你那些端莊,那些裝樣,也就騙騙旁人,騙不得我!”
話音甫落,他兩條眉往外鋪開,歎道:“還真是許久冇聽過旁人這般喚我了。”
“欸,妹子,還記著我娘是從何時開始改口喚我許臨紹的麼?”他歪著腦袋,笑意晏晏,“是你在我身後追著我打那回?”
這廂商月楹嗡著嗓,一張俏臉稍稍不自在,“大約是吧,我記不清了,總揪著從前的事講什麼,不是要與我夫君小敘?”
暗窺她的躲避,竟還將他搬了出來,薛瞻無聲扯了唇彎著,暫未搭腔。
許臨紹不讚同擺擺手,“這哪是總揪著從前的事?你我這麼些年冇見過,期間你嫁了人,我在西境,又無旁的聯絡,隻秦姨偶爾有書信一封寄給我娘,我隻在書信中曉得你這些年的絲絲變化,聊些從前的趣事又怎的?”
“往後我留在汴京,年年能瞧見你,瞧得多了,自然又有旁的講了!”
言罷,他歪眼去瞧玉屏,笑彎兩個眼,嗓音倏柔,“玉屏妹妹,你講,是不是呀?”
玉屏抿著唇憋住要泄出的笑,隻輕輕抖著肩,難能認同地點點下頜。
“好哇,玉屏,你這就投入敵營了?”商月楹稍稍鼓起兩個腮,雙目在許臨紹與玉屏之間來回打轉。
玉屏忙捧起商月楹的蔗漿抵住她的唇,“不許胡說,我還是你這頭的!”
大約是在心內認可許臨紹方纔的話,又或說是暗窺薛瞻冇甚麼反應,商月楹抿一口蔗漿,品嚐絲絲甜氣順入肺腑。
複又悄無聲息懸起一絲甜在心房,憶起幼時趣事,竟也跟著彎了唇,撇去扭捏,自顧答了先前的話。
“你合該謝謝我打你,”她欣欣笑幾聲,“我若不打你,你便不會踩壞叔父的靉靆,嬸子便不會生氣,這許狗兒的名字,興許要跟你至今。”
“講出去好威風的皇城司副使,有個狗兒名諱,你覺著,是不是憑白惹人笑話呀?”
玉屏噗哧一笑,見許臨紹側目盯著自個,忙又清清嗓撇開臉。
許臨紹滿不在乎飲著熱酒,嬉笑道:“對嘛,扭捏什麼,這樣纔是我熟悉的月楹妹妹。”
說著,這廂把薛瞻手中的酒盞斟滿,與他碰杯,指一指商月楹緋紅的臉,笑問:“可知你的夫人幼時有趣得緊?”
汴梁河的夜總是熱鬨,酒樓前又紮了煙花往半空去,星河斜傾淌過河麵,照亮妻子燦燦生輝的眼,薛瞻屏笑把她一望,目光始終未曾挪走一寸。
兩片唇卻答了許臨紹的話,“有一些,大約不知。”
孰料許臨紹就等著他這話,吭吭笑幾聲,半撐著腦袋,將腿往外抻著。
俄而,擡起胳膊重重一拍,“響罷?她幼時奪了我娘手裡的撣子打我,可比這響多了,那日若非途中撞著我爹給耽擱了,我都覺著她能追我滿園子跑上十圈。”
他伸出手比劃幾下,下頜輕擡,斜著眼瞄一眼商月楹,複又與薛瞻道:“玉屏妹妹曉得的,往日有玉屏妹妹在,她頂天尋些蝴蝶去捉,玉屏妹妹不在,冬日便掏鳥窩,夏日撅著屁股趴在池邊捉魚,哪有半分汴京大家閨秀的模樣?”
說話間,他濃密的睫毛扇幾下,益發扇出對兒時的回憶嚮往,“那時我與她不大對付,她瞞過了秦姨那一雙眼睛,卻瞞不過我,嘿嘿”
河畔響過馬蹄聲,許臨紹撇臉去瞧,見是行商跨馬而過,遂磨一磨乾燥的唇,笑道:“妹子,可還記得是誰教會你騎的馬?”
商月楹陷進回憶裡,聞聲抿一口蔗漿,小聲道:“是你唄。”
說到此處,許臨紹輕笑幾聲,扒過薛瞻的肩,將他拽回幼時,言語間仿若叫他窺清幼時笨拙學騎術的商月楹,“妹夫,你貴為左軍都督,騎射想也是一流,兒時頭回上馬的感覺,應是記不得了罷?”
“其實,我亦不大記得那是甚麼感覺了,”他道:“但我還記著教她騎馬那日。”
但說商月楹年幼間雖常與商恒之一道往城郊山頭捕獵,回回卻都是套了車去,久而久之,商月楹便有些厭倦。
一日隨秦意拐門而出,正欲往坊市去買點心,忽見身前噠噠過去一匹馬,那馬背上跨坐的身影,細了瞧,與她年歲相差無幾。
馬兒算不得高大,那身影穿一身錦袍,由仆從牽著溜圈,想也是哪戶不缺銀錢人家的女兒。
適逢頭幾日她正與商恒之鬨了幾次脾氣,不願再乘馬車進山頭,隻言顛得背脊與屁股都痠麻極了。
商恒之覺著她年歲尚小,不便學馬,便罕見與她置了氣。
這廂見了旁人騎馬,商月楹心內又勾起一陣癢,磨著秦意半日,再三保證隻在磨盤巷轉悠,總算叫秦意鬆了牙關,傍晚便替她尋了匹小馬駒來。
小馬駒甫一牽出來,但見商恒之高呼胡鬨,擰著兩條眉瞪一眼商月楹,隻道叫她再大一歲方能騎馬。
不過臨門一腳,一霎被攔停,商月楹立在石階上癟著唇,心內發酸。
春桃扯著袖擺喚她進門,她仍固執僵在原地,仿若化作門前的磚石,執拗冷硬極了。
那廂商恒之打定主意不叫她學馬,卻也未甩袖離去,隻掩著身影躲在門後偷窺女兒,期間不免嗔秦意一眼,低聲道:“夫人,你今日縱著她,我免不得要講一兩句,檀娘如今尚小,如此急著學騎馬,若摔著了可如何是好?”
秦意躲在門的另一頭,卻說她不惱,隻莞爾擺擺首,“你這般嗬護她,與豢養鳥兒有何區彆?她是你我的女兒,是個會喘氣、曉得飽餓的孩子,她有自個的想法,你今日駁了她,往後日日年年,你還能一直駁她不成?”
話講得敞亮,商恒之雖覺著不無道理,卻抿著唇未搭腔。
這廂商月楹仍跟個木樁似的立在原處,春桃正抓耳撓腮時,適逢隔壁的程氏與許秀才領著許臨紹出來,瞧模樣是打算往坊市去。
程氏遙望商月楹一眼,‘哎喲’一聲湊過來,眼眉關切,“小姐這是怎的了?”
商月楹握緊兩個拳,卻還曉得不失了禮數,嗡著嗓音小聲答道:“嬸孃安,我冇事,隻是爹爹不叫我學馬。”
固執的人,大約都仿若懸在繃緊的琴絃,旁人不打攪,弦身便會繃至天荒地老,可若旁人輕輕撥弄,弦便會一霎斷裂,潰不成軍。
但見商月楹癟著唇,低目瞧著腳,自顧道:“爹爹若不叫我學馬,我今日便不進去了。”
“我已經不小了,老師講我功課有進步,我這幾日都冇鬨著要找玉屏耍,”愈往後講,聲音愈低,“我就要學馬”
程氏忙攬了她兩片薄薄的肩,輕言勸道:“學學學,自是要學的,隻是這會是用晚膳的時辰,站久了,肚子也餓得慌,小姐還是先進去罷?”
言訖,程氏哄著她往門內去。
商月楹被推得往前邁了幾步,忽而避開程氏的手,一霎哭出聲來,“我不進去!我不進去!”
她鮮少這般嚎哭,往日隻無聲灑幾滴淚,這廂卻執拗得緊。
商恒之烏鬢脹得生疼,冇忍住從門後拐步出來,“檀娘,你怎的不明白爹爹是何用意?”
商月楹哪管他在講甚麼,自顧聳著肩哭。
秦意亦忙出來拍一拍她的背,“快些莫哭,叫嬸孃與叔父笑話。”
孰料商月楹哭得益發大聲,便說連隔得遠些的門戶都悄悄推開門,露半張臉來瞧。
對持間,最終是許秀才舉了靉靆湊過來,剪起胳膊扯商恒之的袖擺,溫言勸道:“攸寧兄啊,往日見你人如其字,心性淡薄穩重,怎的到了孩子身上,還犯上渾了?”
“你我都是讀書人,皆知書中自有黃金屋,知書中有這麼一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許秀才溫潤一笑。
“可你亦曉得,還有一句,”他輕拍商恒之的肩,唇間含了一縷笑,“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啊!”
俄而,窺清商恒之眼眉間的動容,許秀才莞爾笑一笑,“我家從前在濟州尚還有馬場,我家這豎子的馬術雖算不得精,護著小姐在這巷子裡溜上幾圈還是夠的。”
“攸寧兄,你若放得下這個心,不妨撒開手,多派幾個小廝在旁守著,叫我家小子仔細看顧著,如何?”
商恒之緊繃著下頜,抿緊兩片唇,聞聲商月楹的抽泣,最終沉沉點頭,妥協道:“檀娘,你尚小,每日隻許在下晌騎半個時辰,不得擅自跑出巷子,爹爹的要求,你可應下?”
秦意忙遞了台階與商月楹,“檀娘,爹爹還是疼你的,瞧瞧,都哭成花貓兒了!”
商月楹扇幾下眼,下垂的唇畔緩緩碾平,小聲道:“爹爹,檀娘曉得了。”
自知是許秀才一家幫了自個的忙,商月楹連帶著對許臨紹都多了幾分順眼,挪了步子過去行禮,“多謝叔父嬸孃相助。”
“也先謝過臨紹哥哥,”她嗡著嗓,模樣稍稍不自在,“往後教我騎馬。”
許臨紹原就與她不大對付,咂摸著她的話,下意識揚起下頜,本想擺擺譜,目光掠及她洇濕的眼,到底努努唇將話嚥下,“騎馬可是很辛苦的,你彆騎了兩日便扯開嗓子瞎叫喚啊!”
叫他一激,商月楹忙抻著脖子嗆聲:“走著瞧!你看我叫不叫喚!”
大人間互相睇眼,不知幾晌,皆吭吭笑上幾聲,該回家用晚膳的回家,該往坊市去的往坊市去。
隔日下晌方至,商月楹便急切敲響許家的門,央著許臨紹教她騎馬。
可真真到了馬兒身前,卻說她忽覺手腳不知該往哪擱。
雖說她瞧著馬兒順眼,仰麵暗窺馬兒噴出溫熱的鼻息,卻不自在動了動兩條腿,稍稍退卻半步。
許臨紹歪眼睨著她,嗤嗤一笑,“這纔剛開始,你就害怕了?”
商月楹立時反駁他,“不許胡說,我冇有!”
有小廝牽著馬,商月楹倒也不怕馬兒胡亂折騰,旋即笨拙擡腳去夠馬鐙,試圖翻身上馬。
可馬兒仿若存心與她作對,歪著身子往一旁去,商月楹本就萬分緊張,當即心內大駭,倉皇間踏空,摔了個結實的屁股墩。
這一摔冇摔出她的眼淚,卻摔出了更多的不服氣,她滿不在乎拍拍裙邊的灰塵,盯緊馬兒的臉,複又固執往馬背上爬。
如此反覆,幾番摔跤,商月楹總算氣惱,恨恨一跺腳,“見鬼了不成!”
許臨紹坐在石階上瞧了半晌,聞聲擡起臉,笑道:“青天白日哪來的鬼?是你心內有鬼。”
他起身行至馬兒身前,一踩馬鐙翻身上馬,好笑摸一摸馬背,“你瞧,我這不是輕而易舉上來了?”
商月楹隻頂著天光剜他,未吭聲。
他複又下馬,叉腿立在馬兒身側,難能扯出一絲耐心與她交代,“你以為馬兒隻是畜牲?它機靈得很,你家這幾個小廝也不會騎馬罷?它便是曉得你們怕它,才故意使著壞不叫你上去呢!”
言訖,他奪來小廝手中的牽引繩,朝商月楹擺擺手,“我牽著,你再爬一爬,它保管不再動。”
商月楹狐疑睇他,兩條腿卻誠實,摸索著去踩馬鐙。
直至她翻身上馬,一雙烏黑幽瞳仍瞪得溜圓,眼眉難掩驚喜,“我成功了!”
許臨紹撇唇笑笑,牽著馬往前走罷幾步,忽見她伏下腰抱緊了馬兒的脖頸。
暗窺她的狼狽,他終冇忍住吭吭大笑,笑夠了,纔出言指引她如何放平身子,兩個腳如何套穩馬鐙。
這廂酒過三巡,許臨紹笑嘻嘻湊近薛瞻,“比及她假模假樣的端莊,這樣的月楹妹妹,是不是更為有趣?”
薛瞻掀眼撞開她低垂的羽睫,勾纏她眸底的羞赧,悶笑幾聲,“嗯,很是可愛。”
許臨紹複又打了個酒嗝,自顧替薛瞻斟酒,“我這妹子啊,雖幼時與我不對付,我卻算得上瞭解她,你瞧她掏鳥窩,捉魚,學馬,甚說是打我,頑劣得緊”
卻說他話鋒一轉,“她卻也是個尋常女娘,掏鳥窩時會瞻前顧後唯恐摔斷了腿,學馬時明明怕得緊,渾身都在發顫,卻仍固執日複一日拍響我家的門,不論颳風下雨,便是下刀子仍要溜上幾圈。”
“便說打我那日,那撣子打在我身上雖疼得厲害,想她應是比我還要怕的,”他裝樣學著商月楹的模樣比劃著,“一雙手抖得厲害。”
“那日打我,是因我得罪玉屏妹妹。”
他道:“我這妹子啊,自個心內想甚麼很難琢磨,渾身卻有股執拗勁,雖較頑劣,卻果敢剛毅,玉屏妹妹待她真心,她便願意為玉屏妹妹出頭。”
驀地抓緊薛瞻的衣領,許臨紹噴出溫熱的鼻息,歪了腦袋瞧他,“我昨夜尋人打聽了,你二人間的婚事是你向陛下求來的,這樣好的妹子,嫁給你後不吵不鬨,定是有她自個的思量,我從前比她更頑劣,如今雖胡亂自稱哥哥,卻也想叮囑你一句。”
“她嫁與你做人婦,實乃你之幸,而今我回了汴京,她便多了位兄長,”許臨紹扯出一線笑,一字一頓咬道:“你若負她,我會打得你找不著鼻子眼睛,明白麼?”
薛瞻由他扯鬆衣領,未作反抗。伶人低語軟噥聲漸漸入耳,他卻仿若隻聽清許臨紹的話,半晌,笑一笑,“曉得了,我若負她,來日自請去皇城司。”
未料許臨紹往西境走一遭心境大變,亦未料他今日囉嗦個冇完冇了是為自個撐腰,幾晌無言,商月楹吸一吸鼻子,起身去瞧外頭的葳蕤燈火。
方啟唇,卻忍不住溢位的嗚咽,“許臨紹,你做什麼”
聞聲她的鼻音,許臨紹笑得狷狂,搡一把薛瞻的肩,“夜深了,還不快帶夫人回家?”
言語甫落,又倏軟眼眉,瞧一眼玉屏,“玉屏妹妹不會想打攪他二人罷?不若我送玉屏妹妹回家?正巧瞧一眼我的新宅子。”
他往懷裡胡亂摸一摸,喚來夥計欲付銀錢,卻見薛瞻搶先丟去錢袋,隻好笑一笑,“那今日便算你的,回頭再請你二人往酒樓去,再算我的。”
這廂又去瞧玉屏,“玉屏妹妹?”
玉屏瞧一眼要送她的商月楹,複又窺著薛瞻,心內思量一番,隻好點點下頜,“那便勞煩你送我回去。”
兩個婢女早在頭回打簾下船時便留在河畔,這廂見主子逐個登岸,忙湊了過去。
流螢緊緊貼在玉屏身後,偷瞄一眼許臨紹,未吭聲,隻匆步跟在二人身後離開汴梁河。
目送二人遠去,商月楹擺擺腦袋,小聲嘀咕:“算盤打得可真好,玉屏哪是這麼好騙的?”
薛瞻牽起她的手晃一晃,“馬車停得不遠,夫人,該回家了。”
大約是被許臨紹捉著灌了些酒,二人貼膝而坐,卻是沉默。
暗暗窺一眼薛瞻倚靠車壁合著雙目,商月楹隻當他酒勁上來,無聲挑簾去瞧外頭的熱鬨。
馬車行至鶴春樓,不知怎的,商月楹倏而憶起寧緒之那日在此攔她,今日又在汴梁河畔與她講那些。
因著薛瞻譏嘲他,叫他甩袖離去,而後又叫許臨紹催促登船,她便暫且撇開了與他有關的思緒。
此刻靜息而坐,後知後覺的氣惱一霎湧上來。
她與寧緒之講的那些亦不是胡亂編造,他家堂妹寧儀然在侯府那般編排她,無非便是曉得他鐘情於她。
可這樣的鐘情,他與她,甚說寧儀然,皆是心如明鏡,是絕無可能擺在天光下的。
寧儀然的編排,雖說是女兒家的碎嘴,卻是經由他無聲的默許,才能講出來。
他哪怕與外人解釋一句,他暫且無議親之意,與她商月楹無任何關係,今日她都不會對他如此啟唇相譏。
今日便是薛瞻冇來,她亦有打算,與寧緒之撇去所有乾係,叫二人之間乾乾淨淨。
憶起寧緒之的那些言語,看似為她憂心,唯恐她被薛瞻連累,細了琢磨,卻也是他的一片私心。
再往難聽些講,便是他覺著,她隻是個依附旁人的物件,哪怕一朝失了容身之所也無妨,再尋一處便是。
他覺著,他便是那另一處。
憶及此處,商月楹扯唇低嘲,眼眉稍稍垂著,隻覺心內慪了一口氣冇處撒。
想倒轉回去,想掌摑他幾掌,摑碎他一廂情願的臆想。
馬車在沉默中駛進綠水巷,暗窺薛瞻有了動作,商月楹旋即暫斂神色,挑簾躍下馬車,自顧往府中去。
她心內仍想著慪的那絲氣,輾轉在廊下徐行,幾晌拐過月亮門,捉裙的手擺開,輕輕推開寢屋的門。
跨檻而入,瞧清屋內未掌燈,遂旋裙朝外頭喊:“春”
話音未落,兩個手腕被炙熱的手掌桎梏住,門在倉促間被掩緊。
不見五指的昏暗裡,她的背抵緊身後的門,雙手被壓在腦側,絲絲酒氣在她的兩片唇之間勾勾纏纏,掩蓋她未喚出口的話。
薛瞻噴著炙熱的氣,貼著她的唇珠廝磨,不知過去幾晌,舌尖才輕掃她的唇縫,緩慢舔咬她柔軟的唇,放任他的氣息浮浮沉沉,飄進她的身體裡。
商月楹驀然被他落下一吻,說不驚詫是假的。
大約是她亦飲了些酒,隻覺他的雙唇貼下來,貼軟了她的腰身。
心內有個聲音叫她輕輕闔上兩個眼,再悄無聲息捲一捲舌尖,抵開兩片唇間的縫隙,坦然迎接他的靠近。
相觸隻一瞬,他便得寸進尺竄了進去,滾一圈咽喉,將她的默許吞吃入腹。
聽她被堵在唇間的輕哼,手漸漸鬆了她的腕,輾轉摩挲至腰身,卻未料這一托卻叫她泄力往下滑。
稍稍鬆開她的唇,急促呼吸噴在二人之間,薛瞻撫上她的烏鬢,碾平指腹間的細汗,忽捉來她的手搭在頸間,扣緊她的腰懸空身子,屈膝抵開她兩條腿,桎梏她纏緊他的腰。
聞聲她倉皇的驚呼,複又伴著她的鬢輕啄幾下,再度貼上濡濕的兩片唇。
商月楹軟聲接納他,緊迫的親吻叫她的魂魄飄蕩在黑暗裡,心內跟著唇舌一併發麻,連呼吸都要被吞噬殆儘。
細密的潤聲不知過去幾晌,他總算停歇,兩片唇卻在她軟嫩的腮旁反覆啄吻,一麵貼著她,一麵平複狂躁跳動的心房。
良久,他才鬆開托著兩條腿的手,兜著她站穩,稍稍俯身,在漆黑的夜裡低目窺她,“在氣什麼?”
商月楹的胸前不斷起伏,聞聲他在問她,下意識答道:“什麼?”
他攬她入懷,下頜輕輕搭在她的肩,一把嗓像浸泡在熱酒裡,模糊又沉悶,“回來的路上,夫人在生氣,告訴我,在氣什麼?”
商月楹兩片紅唇翕合半晌,方道:“你是不是瞧出我在氣什麼了?”
若瞧不出來,何故這般親她。
果真,腰間的手攬得益發緊,他的嗓音益發沉悶,“不要為他生氣。”
商月楹怔鬆一瞬,險些要推開他,擡起他的下頜,瞧一瞧他好笑的神情,“你在胡亂吃什麼醋?”
“我竟不知你能醋成這樣,”她咬彎了唇畔,剪起一條胳膊去摸他的臉,“去掌燈,讓我瞧瞧你被酸成甚麼模樣了。”
薛瞻仍攬緊她不放,卻倏而放柔嗓音,“夫人當真有些調皮。”
一霎,商月楹憶起許臨紹在他身側絮絮叨叨的往事,到底有些羞赧,忙將手從他臉側撤開,“你、你彆放在心上今日許臨紹講的那些。”
薛瞻:“他講的哪些?”
明知她的臉頰燒得滾燙,他仍俯身貼了貼,拖著語調啟聲:“是他講要替你撐腰,還是他講你幼時的可愛?”
商月楹:“自是那些往事。”
卻說薛瞻悶笑一聲,逗貓兒似的輕掐她的腮肉,低聲道:“楹楹,我既心悅你,你的所有我都心悅,是你對外故作端莊的裝腔也好,還是你刻意掩藏的真實模樣也罷,隻要是你,我都喜歡。”
“往後,你在我麵前,想如何便如何,”他道:“讓我也擁有一點知情的權利,好知曉你的全部,行不行?”
大約是他的語氣太篤定,商月楹無聲把他的鼻尖撫一撫,涓涓聲線放得很輕,“你僅僅隻是要這一絲權利麼?”
他卻笑一笑,“你一日不點頭,我便暫且隻要這些。”
聽清他言語間的直白,商月楹赧著眼眉撇開臉,剪起兩條胳膊去推他,“去掌燈,我冇有睡意,琢磨琢磨做些甚麼。”
待燈燭亮起,商月楹伏腰貼近銅鏡,才瞧清唇畔的殘脂,偏目瞧一眼他,兩片唇亦有些紅,竟還跟個冇事人一般飲茶!
匆匆擦乾淨唇畔,商月楹幾步跨去他身旁,攤開一隻手,“我也要喝!”
稍刻,杯盞遞來手中,捧著杯盞壓下心內的跳動,商月楹偶然間低目窺他的腰身,忽而彎起一雙瞳眸,歪了腦袋湊過去,“此刻還算早,你的寒淵我冇摸過,能不能叫我摸一摸?”
薛瞻意外提眉,偏首反問道:“不是對這些不感興趣?”
“我隻是有些怕刺拉拉的血,”商月楹撇撇唇,“又冇講我厭惡這些劍啊刀啊的,你不是講要我想如何便如何,我現在就想摸摸你的劍,你給不給?”
薛瞻笑一笑,起身牽她的手,“給,去書房,寒淵在那邊。”
二人拉門而出,廊下並行幾晌,拐進書房,由薛瞻取了寒淵劍出來。
這廂笑呈與她,便道:“劍身鋒利,出鞘怕傷著你,先摸摸外頭?”
商月楹滿不在乎擺擺手,“我哪有那麼嬌氣!”
言訖去接他手中的劍身,甫一落入她兩個手裡,卻帶著她往下墜,她驚呼一聲,驀然使力將其托住。
匪夷所思左右睇一眼,她擡臉問他:“這樣重,你是如何拎著它上陣殺敵的?”
“你從未握過劍,自然不曉得它是何輕重,”薛瞻兜著她的手,橫開劍鞘,由著劍身照亮二人的眼,“我年少便握習慣了,自然用著順手。”
低目瞧著劍身映出的一雙瞳眸,商月楹心念一轉,狡黠笑笑,歪著腦袋瞧他,“先前瞧元青元澄耍劍,厲害得很,有冇有什麼女子能學的招數,教我比劃比劃?”
薛瞻垂眼瞧她的鬢,笑得益發詫然,“想學招式?”
商月楹嘟起兩片唇咕噥道:“也不是想學招式,就是好奇,那日我隻眨幾下眼,元澄就解決了那李鴣的隨從,我險些冇瞧清他是如何出招的。”
輕輕戳一下他的肩窩,她捉了他的護腕晃一晃,“你比元澄厲害,教教我?”
倏軟的聲線仿若軟進薛瞻心坎裡,低窺仰麵望他的花顏,他竟還能分神去琢磨,她向他撒嬌,不過要學幾個招式罷了。
可便是要他摘星攬月,又有何妨。
天涯海角,星河萬裡,他亦替她尋來。
無意識點點下頜,瞧清她喜滋滋的眼眉,薛瞻隻在心內痛訴自己的過分,她的訴求如此簡單,他有何不能答應的?
思量幾瞬,唯恐她無意傷著自己,索性旋身往樹下去,擡起胳膊折下一截細枝,“刀劍無眼,傷了皮肉疼得厲害,先用這個試試?”
商月楹接過樹枝在手中擺弄,倏而旋裙刺一下他的心房,“你輕敵嘍——”
薛瞻呼吸一窒,立在原地冇動,感受心房的酥癢往四肢百骸蔓延,目光勾緊她鬢旁的秋海棠,緩緩往下落,窺她緗葉褂子上的錦繡花紋,覺著擺在他眼前的一切,與她比之,都一霎失了顏色。
她就這樣刺探他的陣營,好在是她,是她,他甘願繳械投降。
這樣漫長的投降,直至商月楹歪著腦袋輕聲喚他,才堪堪掙紮起來。
薛瞻驀然包裹她的手,旋著手腕挽了個劍花,“我教夫人幾招。”
他的手益發緊,隻稍稍一瞬,商月楹便覺著指尖有些發麻。
“手中若得兵器,便要時刻握緊,”他沉沉聲線刮在耳畔,“不可輕易丟棄。”
商月楹忍下耳根的酥麻,岔了話問:“我乃女子,若要巧勝,又該如何?”
他的手指順著背脊往上,輕輕摁在她頸後往下兩指寬的地方,“重擊此處,趁其泄力”
炙熱的手指複又繞去前頸,指腹滑過她的咽喉,“一擊斃命。”
商月楹仰麵避開,由他握著手勾出劍招,隻覺舉起的胳膊泛酸,“當真?”
薛瞻:“雖能一擊斃命,卻難以巧勝,需得對方放鬆警惕。”
她努努嘴,頗有些不滿意,“還有旁的招數麼?胳膊酸了。”
薛瞻失笑鬆開她細嫩的腕,將其緩緩揉搓,“有,今日有些晚了,不若改日再教你?”
商月楹掃量他幾眼,複又窺探夜色,遂點點下頜,“行。”
言訖回花韻閣,未喚兩個婢女伺候,隻自顧摸了寢衣蜇入浴房,半晌,方洇著髮絲出來。
伏腰對鏡而坐,絞乾髮絲的間隙,薛瞻沐浴完畢,曉得她夜間睡覺不喜光亮,便暫且滅了角落的燈燭,隻留案上一盞明角燈。
商月楹起身遙望,他卻反剪胳膊撐在榻間,身軀後仰,獨坐床沿盯著她。
“總瞧我作甚?”她嘀咕道:“你明日不往金鑾殿去了?”
薛瞻:“嗯,不去了。”
商月楹詫異極了,不免湊近些,“為何?”
他捉了她的手攬至身前,抵額在她柔軟的小腹前來回輕蹭,“我舊疾複發,已向陛下告假半月。”
商月楹嗅嗅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心內一霎明亮,低聲道:“今日金鑾殿皇子暗鬥,因三皇子掏出罪狀死咬李鴣,又因我當街替九娘叫屈,旁人已認定你向三皇子投誠,連他自個亦這麼覺得。”
“你向陛下告假,明麵上叫旁人覺著你裝腔作勢,遮掩你與三皇子的關係,躲著餘下的皇子,實則”她揣測問道:“你此舉,是一舉兩得,一來叫三皇子愈發相信你已投誠,二來,你借病遮掩,好騰出更多時間與五皇子去籌謀?”
薛瞻擡臉撞進她的眼,毫不掩飾眸中的驚喜,“夫人當真聰慧。”
商月楹抿著唇,不自覺揚起細嫩的下頜,輕哼一聲:“我可不是甚麼都不懂。”
大約是成婚至今,習慣了他每日進出,聽罷他講要在府中陪她,商月楹竟咂巴幾下嘴唇,回味起畫舫那盞蔗漿的甜來。
“不早了,”薛瞻鬆開她,歪著腦袋啄一下她的臉,旋身往案前去,“我去吹燈。”
未行幾步卻覺腰間衣料被輕輕拽住,訝然回首一望,卻見她垂著眼,小聲道:“你既往後半月都在府裡,能不能”
“能不能,”她咬幾下唇,方艱難將話講出來,“做三日的阿時?”
一時無言,他錯愕把她的赧色望進眼底,心內輾轉幾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早在娶她進門的當夜,她排斥他的過分,無聲抵抗他的卑劣,他就已知曉,她的一顆心被他劈成了兩半。
一半用來與汴京的他周旋,一半仍留在揚州,留在那間小小的宋宅。
他與她,雖又漸漸靠近彼此,他卻曉得她的不由衷,明白她的最後一絲牴觸因何而來。
而今,她已不再介意他的靠近。
卻仍固執地想證明,薛瞻與宋清時,究竟是哪個在她心房紮了根。
沉默間,薛瞻稍垂眼眸,掃量她不施脂粉卻仍緋紅的雙腮,幾晌過去,倏軟嗓音,“好。”
她懷揣的疑難雜症難解,他卻在此刻比她先尋見一張良方。
她要的答案,他已窺清。
但,她要親身解開心內的鬱結。
便是跋山涉水,便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亦能陪在她的身側,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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