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50章 她不可能死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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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能死在這
“薛卿,
你可知曉啊?”
天光映進金鑾殿,將影拉得很長,趙勉尚未出殿,
聞聲總算將目光掠向薛瞻,惶惶心房不免又生出一絲僥倖。
是啊,薛瞻還未啟聲,薛瞻
薛瞻
趙勉匆匆剪起胳膊往那廂伸,孰料趙郢與趙祈啟聲,又將他的手驀然拍回原地。
趙郢一雙眼左右擺,隻在心內斟酌幾晌,暗窺薛瞻平靜的臉,視線不由往肋下落,
憶起昨夜他安排的手下來回稟之事,俄而,竟是扯開一絲快意的笑。
那般護著、那般緊張,都督又如何,跟錯了主子,站錯了隊,照樣要在今日被他趙郢踩在地上,狠狠碾成一捧灰!
他立時伏腰往前邁半步,“父皇,
昨夜兒臣”
“父皇!”孰料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趙祈倏而攔斷他即將出口的言語,旋身向景佑帝解釋:“薛都督前些時日舊疾複發,
一直在府中靜養,此事滿朝皆知。”
趙郢從鼻腔哼出一聲,大約是心內過於得意,隻勾著一線譏嘲的笑盯著趙祈,
睨他卑微如螻蟻的可笑掙紮。
景佑帝沉沉掃量薛瞻,幾晌過去,隻道:“薛卿如今病好了?”
薛瞻伏腰頷首,答道:“回陛下,臣已大好。”
景佑帝嗤嗤而笑,言語間多是些意味不明,“薛卿這病,病得倒是時候。”
趙郢得意極了,不自覺把下頜微挑,全然是副勝者姿態。
“父皇,”趙祈緊抿兩片唇,溫潤眼眉往趙郢那廂瞧上一眼,不免怯怯,惶恐道:“兒臣可還記得那位朱九娘?李鴣得以伏法,全憑都督夫人當街為朱九娘喊冤叫屈,都督夫人如此良善,都督又豈會”
他話堪堪隻講一半,末了,又佯佯咬腮,“父皇在擔憂甚麼,兒臣深有所感,事到如今,兒臣亦有一樁隱秘不得不說與父皇知曉。”
景佑帝偏頭睇來一眼,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竟是笑了,“祈兒也有秘密?”
“好啊,朕當真有幾個好兒子,”景佑帝擺擺手,不顧德明勸阻,自顧掀袍伏腰而坐,就屈膝落在殿前階梯之上,“講吧。”
趙祈略一躊躇,弓身往前,輕聲道:“父皇可還記得宋侍郎?”
趙郢心內咯噔幾聲,心砰砰往咽喉跳,立時瞪大雙眼盯緊趙祈的背,語氣含一絲連他自個都尚未察覺的威脅,“五弟,宋侍郎逝世多年,好端端地,你替他作甚?”
“二哥當年被宋侍郎所救,眼下提起救命恩人,該是悵惘之態纔是,二哥怎地這般躲閃?”趙祈稍稍偏目,藉以袖擺遮掩瞥一眼趙郢,眸中涼意輾轉與殿外的寒風重合,令趙郢從頭至腳打了個寒顫。
景佑帝一雙眼在二人間掃量,俄延半晌,道:“郢兒,讓你五弟說。”
趙郢深吸一口氣,隻得抿著唇往後靠,下頜隱隱發顫,泄出一絲惶然,斜瞥一眼趙勉,卻又從他麵上勾來僥倖,覆在自己臉上。
“是,父皇,”言訖趙祈不再轉首瞧趙郢,那些話從兩片薄薄的唇間鑽出來,卻說是綿裡藏針,狠狠刺進了趙郢的致命點,“宋侍郎大義,當年為救二哥,不顧自身安危替其擋刀,實屬震撼兒臣。”
“兒臣身為父皇之子,深知父皇一生愛民如子。”
“兒臣妄自揣測父皇心內所想,此乃一罪,可兒臣仍要說,”趙祈言語稍頓,複又開口:“滿朝皆知當年秋狩,不知從哪闖來一批刺客愈對父皇行刺,而後二哥不顧性命替父皇擋刀,宋侍郎卻是為了救二哥殞命。”
“母妃常怨兒臣忘事,父皇亦是知曉,可兒臣前些時日連連發夢,夢見那位宋侍郎長跪金鑾殿外,任憑父皇如何吩咐都不願跨入金鑾殿半步”
說話間,趙祈眼風斜斜往趙郢身上落去一眼,隱含一縷微妙,“兒臣醒前,隻依稀記得宋侍郎講,冤魂與凶手不可同處一殿。”
暗窺趙郢一霎慘白的臉,趙祈扯了扯唇,腰身伏得更低,“亦是如此,兒臣總算憶起一樁往事。”
“幼時兒臣性子懦弱,惶惶跟在幾個兄長身後,亦不敢輕易出言。”
“那場秋狩,兒臣不過齠年,原是要留在宮中,是父皇恩賜兒臣,才叫兒臣一併跟著前往,”趙祈垂著眼,仿若如鯁在喉,幾晌才道:“兒臣難能被父皇帶在身邊,高興極了,那日便甩開隨行的內侍,自顧要替父皇獵一隻野兔,未料竟親眼撞見”
闔緊一雙眼,沉默幾瞬,他總算再度啟聲:“兒臣眼瞧二哥與幾人在商量著如何行事,如何行刺,又如何唱罷一出好戲。”
“聽聞刺客刀上淬了毒,可父皇不知,即便宋侍郎不捨身去救二哥,二哥哪怕被砍傷,亦能活得好好的。”
“二哥早已服下解藥。”
德明立在景佑帝身側,一雙眼早已駭極,目光頻頻往景佑帝身上落,忍不住又去瞧鬢邊儘濕的趙郢。
雖說景佑帝先前叫趙郢莫要打斷趙祈,可趙郢到底慌了神,咬著腮忿忿質問趙祈:“五弟!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宋侍郎於我有恩,我此生絕不敢忘!你不過是發了幾日夢,過去這麼些年,兒時臆想又如何能當真?”
寥寥幾句便隻道此事乃趙祈荒謬之想。
趙祈卻一掀衣袍落下兩膝,跪於景佑帝身前,“父皇!兒臣亦曾想過此事究竟是臆想還是真的,斟酌幾日,兒臣到底做了件錯事!”
“為證實心內所想,兒臣趁二哥不在府中,隻身前往,隻為一探究竟,果真在二哥府中找出了一絲蹤跡,許是二哥謹慎,當年與刺客的交易之證仍留存至今”
“趙祈!你此乃構陷!”趙郢終於跳腳,忍無可忍罵道:“你竟敢私自潛入我府中,你居心何在!甚麼交易之證!當年我分明處理得乾”
言語未落,卻見趙祈側身回望,冷目盯著他。
陡然意識到自個方纔都說了些什麼,趙郢絕望之下闔緊了一雙眼,隻暗道陷進了趙祈的圈套。
趙郢一霎噤聲,德明卻惶然驚呼。
趙祈收回視線,倏軟一把嗓,懇切道:“父皇,宋侍郎一心為國,心懷大義,薛都督身上淌著一半宋家的血,又如何會對父皇不忠?”
景佑帝孤坐階上,久久未言,久到殿外的長風逐漸停歇,久到趙郢覺著頭上懸了把利斧,隻懸著,卻不知何時往下劈。
良久,景佑帝漸漸摧毀臉上的平靜,泄出眼底的痛惜,“宋卿在世時,常與朕言,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原來,是朕教不好兒子。”
德明忙憂道:“陛下”
景佑帝濡濕了眼,仰麵環掃一圈金鑾殿,“而今朕老了,這大殿總歸要易主,幾個兒子鬥來鬥去,朕心中有數。”
言訖他又緩緩將目光往趙郢臉上落,“可朕萬萬冇想到,早在十餘年前,你便生瞭如此險惡之心,罔顧旁人性命。”
或說是他的目光太悲慼,趙郢益發隻覺死到臨頭,兩條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仍掙紮著,“父皇,您休要聽五弟所言”
景佑帝渾濁的眼在趙勉與趙郢之間來回掃量,不知是憶起從前的父子情誼,又或說是在對比之下懷念起早逝的長子,竟有幾分令人拭淚的動容。
可這樣的動容,卻再難敞開心房教給二人。
景佑帝疲極,悶咳幾聲,擺擺手,與趙郢道:“你三弟羈押天牢,你便幽禁府中,日夜吃齋,替宋侍郎超度吧。”
趙郢駭目圓睜,忙膝行至景佑帝身前,不顧禮數拽起景佑帝的袖擺,倉皇灑下驚恐的淚,哭喊道:“父皇!兒臣知錯,兒臣知錯了!父皇,您怎可將兒臣幽禁?父皇”
適逢刮進一陣風,吹走了那絲動容,景佑帝由趙郢拽著,一雙眼卻益發冷,無情無緒盯著趙郢,吩咐德明喚來賀驍,將其與趙勉都帶了下去。
或許是對宋瀾的惋惜之情將心房溢滿,景佑帝再瞧著薛瞻時,隻餘輕輕歎息,“薛卿,是朕對不住你外祖一家。”
薛瞻神色平靜頷首,“外祖父在天有靈,豈會怪罪陛下。”
諫議大夫掩著心內的驚駭窺清了這樁樁隱秘之事,見趙勉趙郢犯下此等惡事,又暗窺景佑帝神色,卻仍定了定神,弓身往前邁幾步,道:“陛下,二殿下三殿下身為皇子卻如此行事,按官律”
言下之意便是一個羈押天牢,一個幽禁,到底罰輕了。
景佑帝卻道:“朕何嘗不知?可朕是皇帝,是一國之主,肩負國之大任!千千萬萬個百姓都在朕的庇護下,朕雖有兒子,卻也要為子民考慮,邊關平息纔多久?朕若一夜之間死了兩個兒子,焉知旁人覬覦之心?”
“朕養廢了兩個兒子,”景佑帝垂下眼皮,“卻還有無數子民”
他已疲憊至極,“讓他們先活著罷”
諫議大夫繃著下頜細細思量,幾晌在心內歎氣,“陛下仁慈。”
俄頃,他又道:“陛下,恕老臣直言,燕州一案”
景佑帝靜靜凝望趙祈的臉,眼中早已窺清他的謀算,卻未挑破,“祈兒。”
趙祈走出兩步,倏然埋首道:“父皇,經此一事,兒臣深知不該一直活在父皇庇佑之下,該像父皇一般去庇護子民,父皇,兒臣願前往燕州,儘數找回丟失的款項。”
景佑帝複又側目去瞧薛瞻,但見薛瞻垂著眼應聲,“陛下,臣亦願前往。”
適逢咽喉湧上一股腥甜,景佑帝悶咳幾聲,心內明鏡般,隻擺擺手,“去吧,此事若再辦不成,你二人也不必回來了。”
這廂一直旋裙在前廳踱步,商月楹忍不住再三尋來元澄問,薛瞻究竟何時歸家。
元澄麵上雖咧開唇笑一笑,指腹卻不由自主摩挲劍穗,“夫人莫急,大人”
言語未落,忽見商月楹一霎驚喜眼眉,捉裙跨過門檻往廊下奔去。
這一奔,倒像奔命似的往外趕,驚得白承微與玉屏兩個連連驚呼,忙提起步子追去,方追兩步,瞧清拐廊過來的高大身影,卻又堪堪頓住,半晌相互睇眼,一笑無言。
風撲在麵上刀刮似的疼,商月楹卻隻顧往前跑,惴惴不安的心總歸落地,叫她跑近了要往薛瞻懷裡跳,臨門一腳陡然憶起他肋下有傷,匆匆止步險些歪了身子,叫他扶住纔沒鬨出笑話。
來回剪起胳膊幾下,隻得牽著他的手扣緊指縫,上下把他掃量,反覆喚道:“薛瞻薛瞻”
薛瞻泄出一縷笑,輕輕將她拉進懷裡,撫著她柔軟的腮,“急什麼?就這麼不信我?”
商月楹合起雙目,還細細吐著氣,聞聲捉來他的手貼近心房,由著心跳聲震動他的手掌,“這裡急,我也管不了。”
言訖,她冇忍住環住他的腰,臉頰輕蹭他的胸膛,尚能分出一絲心神來調笑,“連寡婦該做些甚麼事我都想得差不多了”
薛瞻不免失笑,屈指輕彈她的背,“哪有這樣想的?”
廊下風大,二人拉拉扯扯抱著到底不像話,言語甫落,薛瞻牽緊她的手蜇入廳內,見了玉屏與白承微先俯身作揖,“今日多謝二位陪著夫人。”
玉屏忙回一禮,白承微滿不在乎擺擺手,“裴宿早先就與我通了氣,我待你家夫人如親妹子一般,何須言謝?”
他既平安歸家,玉屏與白承微不好多留,推辭掉晚膳,隻道外頭要落雨了,自顧套了車回家去。
雨說落就落,二人立在簷下聽雨,雨聲沉悶,鑽進耳朵裡擊打得耳膜發癢,商月楹的聲音卻益發輕:“陛下真將他二人處置了”
薛瞻環著她的腰,輕輕吐息,“陛下隻是暫且將二人羈押幽禁,不到最後一步,仍不能放下心來。”
見商月楹歪著腦袋瞧他,薛瞻俯身親幾下她的臉,扯出唇畔的笑,“今夜收拾收拾,明日帶你前往燕州。”
方纔已曉得他要往燕州去,商月楹也冇做多想,這廂聽他要帶自個一道去,她一霎瞪大眼,“我為何也要去?”
薛瞻挑起眉看她,“變了天,風要颳去人的性命,我怎敢將你丟在汴京?自然是將你帶走。”
“放寬心,把春桃帶上,就當是去燕州轉一圈,”他啄吻她的唇角,卷濕她兩片唇,含糊道:“我護著你,做你身邊的侍衛。”
待天色暗沉些,二人對坐用罷晚膳,商月楹擺了身子輾轉回花韻閣,喚來榮媽媽與秋雨,並著春桃,將次日要啟程往燕州去的訊息一併告知。
榮媽媽曉得有薛瞻陪著,倒說算不得緊張,隻自顧替商月楹收拾衣裙,塞了些厚實的氅衣,“奴聽說燕州那種地方,熱的時候恨不能將人熱死,冷起來又像麵上淬了刀子,夫人可要記得多穿些纔是。”
秋雨很是不高興,埋著腦袋鼓起兩個腮,手中活計卻也冇停,“夫人,奴婢不能去麼?”
商月楹笑一笑,湊去將她的腮戳扁,“媽媽要管的東西太多,你若也走了,我這花韻閣歸哪個管事呢?”
這話聽得秋雨心內飄飄欲仙,噗嗤一聲笑出來,“夫人放心,有奴婢在,保證不叫旁人躲懶!”
春桃正收拾著妝匣子,歪了腦袋來問:“夫人來瞧一瞧,帶哪些好?”
商月楹湊去窺一眼,指一指蝴蝶蘭髮簪與新得的秋海棠簪,“還用問?就這倆,帶多了是累贅,來回戴戴就好。”
春桃嘀咕道:“講起來夫人的生辰快到了,不知生辰那日有冇有回京呢”
“我的生辰快到了,那你可有想好自個的生辰禮?”商月楹笑吟吟輕彈她的額心,“彆忘了,你我生辰也就隔了三日。”
有時便是這般巧,春桃剛進商家時,總縮著肩怯怯望著商月楹,乾起活計來益發笨手笨腳,還是商月楹自個覺著她這模樣有趣,成天帶著她乾些偷摸的壞事,主仆兩個這才益發親昵。
商月楹逗弄春桃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央著她喚自個阿姐。
春桃自知身份,哪敢喚出口,常常也隻是漲紅一張臉,擺著手躲開她。
往年在商家,每逢商月楹生辰,商恒之總問商月楹想要甚麼,商月楹甫一回院子,又問春桃想要甚麼。
春桃不搭話,商月楹便自顧尋些珠花送與她,又或說是旁的她愛吃的點心。
想到此處,春桃佯裝揉一揉額心,笑嘻嘻道:“今年不一樣哩,夫人嫁了人,與都督修得圓滿,奴婢的心願可要好好琢磨。”
商月楹遂笑一笑,隻在心內咂摸著該尋個甚麼玩意送與她。
卻說這廂收拾得熱火朝天,那廂許臨紹卻叩響了都督府的門。
引泉曉得他是何人,忙請他進府,旋即轉背去喚商月楹,孰料許臨紹三兩下揪緊他的衣領拽回身,不耐嘖聲,“急著跑什麼?我話都冇講一句呢,我不是來尋妹子的,你把你家大人喚出來,我有話與他講,進去了又是飲茶又是這樣那樣,麻煩得緊。”
薛瞻聞聲出來時,許臨紹正歪著身子靠在廊柱旁賞雨。
見了他,先上下掃量一圈,吭笑兩聲,“你還真會算計,受了傷跟個冇事人似的,我妹子冇流幾滴眼淚?”
薛瞻:“還是多謝副使相助。”
許臨紹斜眼睇他,“今日金鑾殿的事我可都聽說了,你要與五皇子前往燕州去。”
“我來呢,也無旁的事找你,其實你將妹子托給我照看也無不可,可我又琢磨幾晌,覺著妹子未必願意依附我,”許臨紹倏而站直身子,三兩步跨去薛瞻身前,低聲道:“三皇子羈押天牢,我會替你照看著,此去燕州匆忙,商伯父與秦姨來不及囑咐,我托大來囑咐一句。”
雨勢漸大,風益發涼颼颼的,許臨紹緊盯著薛瞻的臉,幾晌沉聲道:“記著,我妹子怎麼去,就該怎麼回。”
因梁畚身死,又早已知曉十處藏銀處,佯佯跨馬出了汴京,再行幾十裡,趙祈便吩咐著換了舒適的馬車。
為著不引起旁人懷疑,趙祈與薛瞻計劃抵達燕州後再盤踞半月。
往燕州趕的路上益發寒冷,車軸聲不知捲走多少晝夜,薛瞻肋下的傷不知不覺已好全,抵達燕州後,便與趙祈一道尋了城外一間宅子落腳。
當夜趙祈進了趟燕州城,往衙門走了一遭,冷聲將梁畚捲走戶部款項一事告知。
複又與眾人言明他此番奉皇命前來,那幫官員冷汗涔涔,心內暗罵好個梁畚,貪得厲害卻不叫他們曉得,麵上卻連連應聲,隻講會配合趙祈,哪怕挖遍燕州城,亦會將藏銀處找出。
本就是裝樣,趙祈故而不多留,隻講薛都督一道同來,宅子裡缺幾個伺候的下人,叫燕州官員挑幾個機靈的送去。
而後的日子裡,趙祈白日裡同薛瞻往外去,裝模作樣與官員搜尋,夜裡卻是與夫妻兩個推杯換盞,好不痛快。
大約是山高水遠,這樣的痛快一絲也傳不回汴京。
因趙郢在金鑾殿揭發趙勉與梁畚私下來往,複又喚薛家四郎上殿,牽出蘿蔔帶出泥,趙郢趙勉一併受罰,卻叫趙祈與薛瞻前往燕州,汴京那些個官員再遲鈍,也總算驚醒,薛瞻那廝投靠趙勉,不過是假象。
細細咂摸,薛瞻何時擺出過投誠的姿態?
官員們心內盤算,隻暗呼薛瞻這廝當真心機深沉,兜了好大一個圈子騙過了所有人!
永寧侯府,薛江流砸碎了滿屋玉器,臉色白得似外頭枝葉下的寒霜,駭著一雙眼,幾晌纔將話給吐出來,“逆子!逆子!好個盤算,好個心機!連他老子都防著!三皇子羈押天牢,我薛家二子同他湊得那麼近,若陛下想起清算,薛家焉有命在!”
“他倒好,另攀了富貴往燕州去了!”他砸碎滿屋子的東西還不解氣,又一路掀倒好些個桌椅。
薛如言在一旁慌神,卻還曉得勸一勸他,“父親,父親,彆砸了!”
薛江流的官職這些年止步不前,原本暗暗搭上了工部鄒大人的船,未料金鑾殿一事,這鄒大人倏然避他如蛇蠍!
心內惱極,薛江流轉背重重扇了薛如言一耳光,“你好好讀你的書能怎的?曉得你投靠三皇子那日我就該將你拘在府裡!現下好了,滿意了?往後你再考中進士又如何?陛下、哪怕是日後的新帝,曉得你曾替三皇子辦事,又豈會賞你個體麵的官身?”
薛如言臉皮子被打得歪向一邊,身軀踉蹌幾下,聞聲薛江流怒斥,抵一抵腮,諷道:“父親,隻許你與大哥往上爬,不許我另謀出路是麼?”
薛江流回首怒瞪,目光卻未免有幾分心虛,“你曉得什麼?”
“我做兒子的能曉得什麼?”薛如言吭聲恨道:“你休要怪我走了歪路!我讀了那麼些年的書又如何?你總講薛瞻是逆子,你瞧不起他自個拚來的官身比你高,明裡暗裡卻用他壓著我!叫我一舉得中壓過他!好滿足你的私慾!”
他笑得幾分淒慘,“是麼,你是個文官,自然想有個做文官的兒子,薛瞻打打殺殺不曉得哪日就冇命了,若有個進士兒子,往外頭去講,往你禮部那堆同僚裡去炫耀,多有麵子!”
“甚說有個進士兒子,你再要續絃,你那副心腸都能穩實落進肚子裡,鄒家那位大人也高看你一眼。”
“可是父親,憑什麼呢?”薛如言垂眼環掃滿屋狼藉,燎著滿眼的火,恨聲喊道:“你官位止步於此,你想另娶鄒家那婦人,靠鄒大人的托舉往上爬,我即便知曉此事也從未過問一句!”
“薛瞻他年少離家,你雖厭惡他去了邊關回來變了性子,雖厭惡他動輒與家裡鬨出齟齬,卻仍受著禮部同僚對你的恭維,父親,你心中明白,他們恭維的不是你,是做了都督的薛瞻!”
喊過了,薛如言好笑著扶起一張椅子,歪著身子落下去,“父親,裝了這麼些年,兒子總算宣泄出來,父親也莫再掩藏了,其實父親自私虛偽,隻顧自己,這些兒子都曉得。”
“父親又憑什麼斥責我另尋出路呢?”
“父親口口聲聲為薛家打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兒子明白,父親也明白,可父親是真的為了整個薛家麼?要兒子講,不如一把火燒光,咱們一齊下陰司去吧!”
薛江流受驚窺著他,幾晌纔講出話來,“你瘋了!”
罵完又憶起甚麼,三兩步跨去鉗著薛如言的肩,沉沉發問:“鄒家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薛如言滿不在乎掙開,笑道:“我自個撞見,自個猜的。”
薛江流心內那股火又泄閘似的冒出來,指一指薛如言,厲聲喊道:“我不管你從哪聽來的,冇有的事,你從今日起老老實實在家,哪也不許去,我管不了硯明,卻管得了你!”
這樣的囑咐,還仿若從前那個嚴父,隻事到如今,薛如言自知行錯一步,已失了全身的力,無從再去計較、再去受用了。
廳內爭吵得厲害,便是誰也未曾察覺,倪湘已掐緊帕子在窗外靜聽半晌,不曉得她聽去多少,也不曉得她是個甚麼心思,隻在廳內靜聲後,愣著一雙眼,被冬鶯攙回了自個的院子。
比及大房,二房寂靜得益發弔詭。
因著是景佑帝的安排,薛江林燒乾了五臟六腑也不敢往薛硯明的院子去,景佑帝要他養病,這話掰碎了瞧,已是明晃晃的幽禁。
這廂歪坐在窗後,薛硯明垂眼盯著案前一碗黑黝黝的藥汁,遲遲未有動作。
小廝婢女儘數被撤走,如今他的院落已幾近落敗。
愣神不知幾晌,直至天色暗沉發藍,風聲淒淒,薛硯明才勾一勾指尖,剪起胳膊將藥汁儘數灑去窗外。
病弱隻不過是個幌子,這藥他喝與不喝,又有甚麼打緊呢?
垂目掃量自身的狼狽,薛硯明滿眼個不甘心,咬一咬腮,旋即走向角落,無情無緒掀落了蠟燭,俄延半晌,冷目看著整座院子被燒得仿若天光大亮。
聞聲有人匆匆往這頭趕來,薛硯明捂著口鼻藏在角落裡,麵無表情暗窺下人救火,窺久了,覺著差不多了,自顧趁亂逃了出去。
憑何他被幽禁!
憑何他一輩子都要做那籠中雀!
薛硯明逃出侯府後立時蜇入一條小巷,方伏腰歇氣幾晌,忽聽巷口有人喚他名字。
他下意識側頭往巷口望,待看清是甚麼朝他襲來後,忙轉背逃開——
可**凡胎哪跑得過劃過虛空的箭矢呢?
薛硯明被一箭穿心,駭目掃量身前掛著血絲的箭矢,咽喉‘嗬嗬’幾聲,一股腥甜卻驀然湧出來,方一邁步,又是一箭穿透身軀!
直至嚥氣,薛硯明仍睜著一雙溢滿不甘心的眼。
隻是這樣的不甘心,被拖去無人處,一把火燎乾,最終扔回了他奔命逃出的火籠裡。
子時的梆子敲過,侯府的走水總算被下人力挽狂瀾,薛江林趕到時,章蘭君並薛玉攬在一處哭哭啼啼,忙聲追問下才曉得薛硯明已葬身火海,燒得麵目全非。
薛江林一時受不住打擊,歪著身子暈厥過去。
這廂忙得雞飛狗跳,天牢裡,趙勉一雙眼死死盯著腕上的鐐銬,半邊身子沉默陷進枯草裡。
外頭蜇進腳步聲,趙勉剪起眼皮去看,卻說是個小廝打扮的身影披著鬥篷過來。
待得侍衛轉背離開,小廝沉默幾晌,才顫著手掀開鬥篷,露出一張保養得當的臉。
“母妃,”趙勉一霎睜圓眼,並著手膝行過去,麵上總算有了情緒,“母妃,母妃,可是父皇叫您來看兒臣的?父皇可是消氣了?父皇不會叫兒臣一輩子待在這牢裡對不對?”
戚貴妃抖落兩行淚,撫一撫他的臉,嗚咽道:“我兒受苦了”
“你父皇近來龍體益發抱恙,皇後得知你與你與那齊氏之事,一病不起,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才靠傅大人幫襯著進來。”
戚貴妃凝望著他,冇忍住低斥,“我兒糊塗!怎可做下那等有悖人倫之事!”
趙勉撇開臉答道:“敏娘已死,父皇未因此事要兒臣性命,證明父皇對兒臣尚有幾絲父子情誼,母妃定要再幫兒臣勸勸父皇。”
“傅大人忠心,”趙勉壓下一雙陰戾的臉,低聲道:“母妃若得機會與傅大人見麵,請母妃幫兒臣帶一句話。”
戚貴妃忙湊近些,“你要作甚?”
言訖她捉緊趙勉一雙手,沉聲道:“薛家四郎害你至此,母妃早已侯他多日,未想他今日逃出侯府,給了母妃機會,他如今已經失了魂魄,往陰司去了。”
趙勉痛快吐著氣,幾晌回握戚貴妃的手,恨聲道:“不止是這廝,趙祈、薛瞻”
他捲起眼底的癲狂,泄出滔天的恨,“他們的命,我也要!”
燕州總歸要比汴京冷上許多,寒風似斧,稍稍往外去,便要劈開人的五臟六腑。
半月過去,趙祈並著薛瞻細細搜查燕州城,琢磨著時日,總算不再裝樣,一併找齊最後三處藏銀點,在燕州官員的恭維下踏上了回汴京的路。
車軸滾過竹林,淌過陣陣風聲。商月楹坐在馬車裡,歪著身子靠在薛瞻肩頭,手裡把玩著她送與他的那把匕首,“這幾日愈發冷,屋子裡倒是暖和,方纔在外頭站了一會,我的腳便失去知覺了,也不知這裡的百姓如何受得住的。”
薛瞻撫一撫她的臉,“這些時日辛苦夫人陪我做戲。”
“哼,你可曉得還有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商月楹努努嘴,“屆時還未趕回京,你要送我甚麼?”
薛瞻笑一笑,歪著腦袋去親她的臉,兩片冰涼的唇少頃離開,方要啟聲講,但見他驀然斂起眼眉,撐著手掌抵緊車壁。
商月楹嚇一跳,剛直起身子想問發生何事,卻一霎瞪圓一雙眼。
馬車駛得益發慢了。
薛瞻沉聲喊道:“元青!”
“大人,這林子不對勁,”不知幾晌元青的嗓音才傳進來,“有埋伏。”
薛瞻泄出眼眉間的戾氣,一手摁緊寒淵,一手攬緊商月楹的腰,低聲道:“楹楹,莫怕,待會抱緊我,切記閉上眼睛,我免不得要殺人了。”
大約是被駭住,商月楹不由自主屏緊了呼吸,一雙手緊緊環著薛瞻的腰身,氣憋得久了,再泄出來卻打著顫,“會、會有事麼?”
她很是想薛瞻如往常那般撫一撫她的鬢,柔聲與她講一聲放心,可回答她的卻說隻有沉默。
尚來不及細細思量,忽聽馬車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近乎一霎,刀劍相撞的鳴響又撞進車簾。
商月楹驚呼一聲,但見馬車倏然振盪,薛瞻扣緊她的腰,俄頃,飛身撞了出去。
旋裙落地,立時有寒光刺痛她的眼,劍尖近乎逼近她的下頜,卻被薛瞻攬著她的腰轉身避開,旋即反剪胳膊割開了那人的咽喉。
商月楹心內撲通跳個不停,一顆心被五臟六腑擠得要嘔出來!
那廂春桃被元澄護著,元青冷目與人纏鬥,趙祈在手下的掩護下靠近薛瞻,沉聲喊道:“這幫人是三哥派來要你我二人性命的!定然是戚家!”
側踢一人腰身,重重將其砍斷咽喉,薛瞻竟還扯出一線笑,“戚家?想要我的命,還差點意思!”
孰料林中並非藏身這一波人,言訖,但見馬車後又飛身躍出一波人,照著商月楹的肩迎頭砍下!
薛瞻立時攬她避開,不擴音劍扛住這招,卻在這極短的間隙裡叫另一人鑽了空子,一劍劃開了他剪起的胳膊。
咬著腮避開幾招,窺掃一眼馬車拴著的駿馬,薛瞻動作極快,一霎劈開栓馬的繩索,扣緊商月楹的腰將她送上馬,旋首厲聲喊道:“元澄!護著夫人走,驛站等我!”
又是幾人襲來,薛瞻殺紅了眼,仍護在駿馬身側,不叫商月楹斷了半根髮絲。寒淵早已泣血,連他的下頜亦濺灑無數血珠。
幾晌元澄解決掉幾人,拎著春桃往這頭來,春桃被托舉在商月楹身後,元澄隻倉促囑咐一聲抱緊夫人,當即轉背劈開另一匹駿馬身前的繩索,翻身跨馬,重重一拍商月楹身下的馬,見馬飛奔出去,立時一夾馬肚,追趕而去。
直至跑出一截路,商月楹握緊轡的一雙手仍在發顫,風颳在麵上疼得厲害,她卻冇甚麼心思去管臉皮子有冇有被風颳裂。
哪怕是這樣的時刻,她尚還有一絲冷靜,曉得不該留在原地成為薛瞻的累贅,曉得揚聲安撫身後的春桃,“春桃!你莫怕!抱緊我!若顛下去了你的腿會摔斷”
言語甫落,當先幾人於兩側持繩而出,元澄一霎拉高馬蹄攔停駿馬,商月楹冷不防被繩絆住,驚叫一聲,與春桃一併從馬背滾落,翻進了右側的灌木叢。
元澄顧不得許多,飛身下馬,怒罵一聲‘拿命來’,憤然捲進纏鬥。
商月楹隻覺雙膝與手肘火燒似的疼,眩暈幾晌,重拾清明後,忙喚著春桃的名字朝她爬去。
末了,見春桃閉眼歪在樹下,商月楹瞪圓一雙眼,因太害怕而久久蓄在眼眶的淚珠一瞬砸下,“春桃,春桃,春桃!春桃你莫嚇我!春桃!醒過來!”
大約是握著肩搖晃得厲害,春桃悠悠轉醒,竟還扯唇朝商月楹笑一笑,“夫人莫怕,奴奴婢無事。”
商月楹攬過春桃一條胳膊,費力攙她起身,方走兩步,卻一霎被春桃重重往外推——
並著一聲劍刺進皮肉的聲音。
商月楹駭然旋首,但見春桃肩頭被劍傷,隻身用皮肉替她擋住利劍,抖著嗓朝她喊道:“小姐快逃——!”
言訖,春桃闔緊一雙眼,忍著滿身的痛將自個拔了出來,動作飛快蹲身抓起一捧灰灑在那人眼前,罵道:“雜碎!拿命來!”
旋即擺開身子往另一頭鑽去。
那人果然被惹怒,大約是覺著有足夠的時間解決兩個毫無身手的女流之輩,竟提了劍就朝春桃追去。
在極度的駭然下,商月楹怔在原地,但也隻是一瞬,就是這一瞬,叫她在心內憶起自個與春桃的生辰還未到,怎能折在此處?
怎能折在此等賊人的劍下!
倉皇間窺見甩落在地的匕首,商月楹一霎憶起在某個夜裡,薛瞻交與她的招數。
抖著手將匕首撿起,商月楹複又撿起兩塊尖石,揣著她與春桃的一線生機,拚出一身的氣力往那頭追趕而去。
待見了春桃跌靠在樹根下的影,見她還好好的,商月楹倏而在心內鬆了一口氣。
那人許是在琢磨如何給春桃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最後一擊,追了過去也隻是緩緩舉起劍,像是曉得春桃已無處可逃。
商月楹腳下仍未停,一麵快步靠近,一麵將手中其中一塊尖石扔向那人身側的灌木叢。
趁那人稍稍分神的間隙,商月楹頭一回露出狠戾之色,高舉手中最後一塊尖石往那人頸後向下兩指寬的致命處砸下!
-重擊此處,趁其泄力
薛瞻那日的話驟然浮現。
商月楹重重擊下,震得指尖發麻。
-一擊斃命。
那人果真在吃痛之下襬著身子晃了晃,商月楹緊盯著他反剪胳膊摸向後頸,立時抽出匕首,使力環緊他的咽喉,一霎閉眼,重重將其咽喉割開!
直至那人癱軟倒地,直至被那人的身軀帶倒在堅硬不平的地麵,商月楹仍未鬆開匕首,奮力爬起身軀後,商月楹複又高舉匕首,往那人心房刺下!
元澄解決完所有人趕來時,便見商月楹向來秀麗乾淨的一麵花顏被濺滿血珠,正駭然盯著她手下的屍身。
像把彎鉤一般,死死盯著。
而這廂冇了人要護著,薛瞻顯然冇那般吃力,待殺儘最後一人,正稍稍喘息,還未死透的一人卻倏而翻身,摸了一枚暗箭便往趙祈那頭射去!
未料一道箭矢劃破虛空,生生截斷了那袖箭。
那茍延殘喘之人亦被接踵而至的箭矢射中肩頭。
當先一人跨馬而來,卻是駭目圓睜的許臨紹。他匆匆掃量地上殘屍,立時翻身躍至那人身前,當機立斷先卸其下頜,旋即掏出麻繩將其胳膊反捆,雙腳亦緊緊捆著。
“幸得趕上了!”許臨紹旋身掃量一眼,道:“我盯著三皇子,未料卻得知戚貴妃潛入天牢,而後兩日便打聽到戚貴妃持重金下了追殺令,兜兜轉轉尋一江湖門派,前往燕州要你二人的性命!我當即便往燕州趕來了!”
掃量一眼四周,許臨紹沉聲問:“薛瞻,我妹子呢?”
薛瞻一霎收了劍翻身跨馬,“我比你更急!”
雖說元澄身手亦是一流,可薛瞻仍放心不下,甫一得到喘息,立時便要去尋商月楹。
幾人當即跨馬往前趕,往前趕了數裡,窺清地上的屍身與暗繩,薛瞻驀然慌了神,卻還曉得凝神辯一辯四周的動靜。
聽得右側灌木叢有聲響,薛瞻神色一緊,踉蹌著下馬趕往那處。
俄延幾晌,幾人窺清商月楹時,都不免怔愣在原地——
春桃捂著肩靠在樹下,肩頭的傷已由元澄簡單包紮過。
商月楹腮邊濺滿血珠,脫力靠在樹下,一雙手握著匕首不停打顫。
這廂聽見動靜,掀眼去瞧,瞧清薛瞻的臉後,商月楹總算卸了手上的力,癟癟唇,費力撐著樹乾站了起來。
“薛瞻,你怎的纔來?”
“許臨紹,你怎的也來了?”
“我”
“我忍不住了,我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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