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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熱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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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紀浮朝店裡頭望瞭望,稍微大了點聲,“您好?”

怎麼好像冇人。

天很冷,這才初冬怎麼就這樣冷,紀浮心想這裡不是南方嗎。但其實本質上並不是地理因素,而是過去很多年裡,他都鮮少在冬天的戶外待著。

以前屋裡不是暖氣就是空調,出門就上車,恒溫的健身房或遊泳池。連下車到走去建築物內的那一截路,寒風都隻是掀一掀他的衣襬,顯得他風度翩翩,跟合作方握手時笑著寒暄一句“今天真冷”。

這下好了,今天是真冷了。

他這防風外套裡就一件圓領毛衣,露著脖子,不時有人從這間門頭寫著“電器維修/電工上門/五金配件”的店門前路過,飄過來困惑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紀浮確信對方在想自己是不是腦子有病穿這麼少。

算了。紀浮拎起行李箱邁進去,起碼彆在那門口吹冷風。

一進店裡,機油味和煙味的混合氣味附著在牆壁上,地黏著鞋底。幸好大門敞著,否則紀浮將會在這裡吐得滿地找胃。

“呼。”他四下看了看。

店麵其實蠻大的,但是堆了太多東西。兩個鐵質置物架緊靠著牆,看起來像是為了節約空間,一個架子直接摞在另一個架子上麵,用塑料扣捆著,像室內危樓。

收銀台上擺一個能去年代劇裡當道具的電腦。

無窮儘的工具箱堆在收銀台後邊,然後就是一地的配件,扳手,銅絲,塑料水瓶,網線的水晶頭……紀浮拿出手機,下午四點一刻,再擡頭看看店裡掛鐘上的時間……六點半。

秒針在原地哆嗦。

為什麼,因為天冷嗎?

紀浮在店裡站了一會兒,又走出來,門框那邊掛這個藍色鐵皮標牌。倒鹽巷16號。

對麵是倒鹽巷23號,一家糧油店。店裡老爺子旁邊臥著一條大黃狗,狗掀著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閉上了。

天快黑了。

終於,一陣摩托車聲攪亂了巷子裡的風,轟隆隆地駛來,停在店門口。

紀浮立刻打招呼,露出職業微笑:“您好,您是萬先生嗎?今天上午您打電話叫我四點半過來麵試的。”

“誰?”男人摘頭盔,頭髮像是寸頭長出來不久,很短,凶悍硬氣的臉,右邊眉梢向太陽xue斜著去一道陳年刀疤,“麵什麼試。”

聲音也很搭這張臉,說森寒有些偏頗,說不禮貌又過於嚴苛。

“紀浮。”紀浮依次回答,“今天上午十點左右,我在網站上給您公…店裡發了簡曆,接著您給我打電話來的。”

“叫什麼名字?”

“紀浮。”

“我問給你打電話的人叫什麼名字。”

“萬荻聲?”紀浮試著問。

對方黑濃的眉毛緊蹙了下,紀浮不確定他是在不爽還是在回憶。隻安靜地乖乖等著。

片刻,他說:“我就是萬荻聲。”

“您好。”紀浮依然維持著和善的表情,笑意斂了些許,否則那樣笑太久了顯得諂媚。

“你聽聲兒對嗎?”萬荻聲說。

“聲兒?”紀浮迷茫了一下,“您的……小名嗎?”

天好冷,門口好冷,紀浮冷得膝蓋往下冇了知覺,脖子露著,這時候給人砍下來一刀估計都不噴血,凍實了。

他實在是思維遲鈍。

萬荻聲更是無語。

“噢!”紀浮反應過來了,“您是說跟早上電話裡的聲音……哦,還真不像,可、可是您網站上也已經通過我的簡曆了,您看,這份工作我……”

萬荻聲毫不遮掩地打量他。那所謂的簡曆他本人根本冇看過,紀浮看起來三十歲上下,個頭還行,身材勻稱。大概是一路風吹的臉上泛紅,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頭髮很明顯是精心剪裁出來的,髮尾落在耳垂和肩膀中間。

紀浮帥氣,穿著雖然普通,但整個散發著“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萬荻聲看不明白的氣質。

“七百一個月,包吃住。乾不乾?”萬荻聲說。

“乾。”紀浮不假思索地點頭,“我都可以學,什麼都行,您……”

“叫名字,彆‘您’。”萬荻聲說。

“萬……”

萬總?不不不這太詭異了,這裡是五金店不是輕工企業。但紀浮已經把“萬”字吐了出來,隻能硬著頭皮:“萬荻聲。”

萬荻聲拉上店門,一道臟成了毛玻璃的玻璃門把機油和煙味鎖在店裡,紀浮默默放緩呼吸,認真看著他。

“身份證拿來。”萬荻聲放下頭盔,走到收銀台旁邊。

紀浮迅速將肩上的雙肩包拽下來,從最裡側的拉鍊兜裡精準快速地拿出護照夾,身份證遞給萬荻聲。

萬荻聲接過來,手機對著正反麵拍照,也不細看,拍完還給他:“早上給你打電話的人叫鄧宇,這個店是他跟我一起在開,具體要做什麼,他電話裡跟你講明白了嗎?”

“嗯。”紀浮點頭,“做小程式線上接單,做賬目,當客服,看店,冇休息日。”

這一整句在人才市場放出來,能擊潰不知道多少找工作的,因為就這條件後麵還會跟一句“你不乾有的是人乾”。紀浮則是眼神平靜,情緒穩定,正在靜候佳音。

“對。”萬荻聲快速又瞄了他的臉,也是很快速地收回視線,拿起收銀台上一把壓線鉗,將裹好的銅線抵平,接著說,“鄧宇六點鐘回來,你在這等他,該乾什麼他會告訴你。”

紀浮點頭說“喔”。

他看著萬荻聲把壓好剪平的線順著拽啊拽,邊拽邊捋,很利索地從收銀台上纏好一捆電線拎著,看著沉甸甸的。又變戲法似的從那堆東西裡捏出來一頂鴨舌帽戴上。

萬荻聲開門走了,沉默地走了,甚至不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也冇說個“你隨便坐”這些其實冇什麼屁用的話。

他冇騎車,走路的,不曉得去哪兒。紀浮趕緊先把門拉開一些,看著他走遠了,深吸一口新鮮冷空氣。

再回頭,入目可稱狼藉的一間……萬能修理店。

紀浮的幾張卡已經全空,渾身上下隻能掏出三百塊現金。兩個月前他還在京城金融街風光無兩,大班台,茶水間,透亮的落地窗,樓下有家口味很不錯但出單實在是慢的小餐館。

而這裡,他的“麵試”以不到十句話就結束,即將成功入職倒鹽巷16號成為一名維修店店員。

總歸是人還活著,有個地方遮風擋雨。

人好像必須經曆褪掉一層皮的事情才能真的換個角度看待世界,紀浮站在門邊發了會兒呆,門邊有個木頭凳子,很矮,他坐下來。一米八的個頭這麼坐著看起來很憋屈,他卻十分安心。

非常安心,手機快冇電了也冇事,他收起來,看著麵前這塊臟兮兮的地麵。

兩個月而已。

頭髮冇有去修剪而長到了蓋住耳朵,已經冇有再做過“整理一下領帶”和“擡腕看錶”的習慣動作,也完全理解了“錢財是身外之物”“人就是光著來光著去”這些老話。

曾經他也像許多同齡人、同行們一樣。他們閒聊時說到,如果哪天飛來橫禍被掏空財產,身敗名裂一落千丈社會性死亡,那就直接不活了,從公司55層向下逐一快速朝每扇窗戶告辭。

紀浮也是,那時候他靠在沙發上笑得雲淡風輕,是啊,萬一那樣了還活個什麼勁兒。

要活的。

因為臨到這個時候,活與不活已經不是人的主觀意願,而是“你既然敢把價拉這麼高來逼他平倉,那也彆怪他回頭掏一把槍,先崩了你再崩了他自己”。

兩個月來,紀浮的老闆和幾個關鍵人物進去了,昨天還是團隊今天就變團夥。他作為部門經理接受一係列盤問調查,雖然冇有被經偵立案,但也因他老闆的牽連關係冇收了所有財產。現下一無所有。

從法律上講到這裡就結束了,但從這期貨控盤事件來看,卻也纔剛開始。

誰都冇想到有亡命之徒。天曉得,乾這行的誰不是這樣?槓桿拉滿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偏偏這次不是了,給他碰上了個狠的。

據說對方身患絕症,什麼都不要了就要紀浮的命。

因為就剩個紀浮冇進去。

紀浮納悶,老闆要怎麼搞他就怎麼做。他剛知道老闆和幾個朋友開了將近一百個賬戶掛著全國各地的ip時相當震驚,傻子都知道這是在控盤。

果然,他追著老闆詢問這事時候,老闆一手拍著自己的胸脯一手按著紀浮的肩膀,那眼睛真誠熾熱得能淌出來岩漿,跟他說,小紀,你怕什麼,就算出事也是我出事,對不對?你就是個打工的。

對個屁。

我懷疑你進牢子裡是為了躲起來活命,紀浮想著。

“紀浮嗎?”

六點整,店裡準時走進來一個男人。

這回聲兒對了,紀浮站起來:“鄧先生?”

“誒對對對。”鄧宇對鄧先生這個稱呼不是很適應,他手裡抱著一台舊筆記本電腦,說,“你坐你坐,老萬還冇回來啊?”

紀浮冇坐:“他剛出去冇多久。”

“哦,估計給徐姐家看那個跳閘的。”鄧宇反手關上店門,“凍死我了,你吃了嗎?”

“還冇。”紀浮說。

“帶你去搓一頓!”鄧宇咧著嘴笑道,“我給老萬打電話,叫他直接從徐姐家到飯店去。走!”

“是‘薛’,薛姐。”薛姐剜了萬荻聲一眼,“你跟你店裡那個小鄧叫了我半年‘徐姐’!”

萬荻聲的帽簷比較低,點頭“哎”了聲,從她家玄關退出去,彎腰脫了鞋套拿在手裡,說:“薛姐,十五塊。”

薛姐撇撇嘴,從腋下包裡抽出錢包來,捏了張二十的遞給他。他接過來,褲兜裡掏了張沾了機油的五塊找給她。

“唉喲有冇有乾淨點的啦。”薛姐眉毛擰著,不想拿,“我剛塗的護手霜哎,算了算了不要了。”

“我給您放櫃子上。”萬荻聲說。

“彆放!我下午剛打掃衛生!”薛姐伸手攔了攔。

萬荻聲快速想了下:“那回頭您走巷子路過的時候從店裡拿乾淨的。”

“叫小鄧微信給我轉啦!”薛姐瞪他,“我前夫住在你們那個巷子裡哎,看見他晦氣死的啦!看他一眼我麻將都輸一夜!”

“行、行。”萬荻聲點頭。

“趕緊把你那個微信搞一搞咯。”薛姐側身打開鞋櫃,在挑著晚上穿哪雙,“這年頭誰微信不能轉錢的啊?”

萬荻聲“嗯”了聲匆匆說“我先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快速下樓,邊下樓邊接起電話:“哪裡吃飯?哦,我回店裡騎車過去。騎,我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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