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熱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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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紀浮今天或者說這輩子第二次坐電三輪,他依然不知道手應該往哪兒扶。
紀浮確信這大爺的電三輪是貨三輪改的,因為它就是車鬥裡擱了兩把椅子,支了個不太具備防水功效的塑料棚子。整車裡唯一的安全設備是大爺腦袋上的黃色工地頭盔,後腦勺印有“安全生產”四個字。
大爺甚至冇有多餘的頭盔給他和鄧宇。
木頭椅子的靠背用栓惡犬的鐵鏈鎖釦在一起,另一頭扣在電三輪側欄杆上。比起乘車安全,大爺更注重防盜。
並且電三輪風馳電掣,氣勢一度壓過旁邊騎摩托並行的萬荻聲。
晚上九點整的倒鹽巷子很統一,鋪麵全黑燈關門,上頭居民樓錯落地亮著燈。三輪剛進巷口,鄧宇給他介紹。
“這家理髮店,孫姐開的,店裡也做美容。”
“那個是彈棉花的,晚上六點輔導小學生。”
“喏,同仁堂,半吊子老中醫,裡頭抓中藥外頭賣涼茶。”
聽涼茶倆字,紀浮感覺自己又凍一哆嗦。
“記下了嗎?”鄧宇問。
“嗯?”
“還有對麵的糧油店,袁大爺的。這幾家跟我們關係好,你往後看店的時候要是有事得走一會兒,就去找他們代看。”鄧宇說。
“記下了。”
電三輪寒風中馳騁,把紀浮晚飯囤積的熱量吹了個乾乾淨淨。
到地方了,萬荻聲停車,冇熄火,從褲兜裡摸出一張沾著機油的薛姐十分嫌棄的五塊紙幣遞給三**爺。大爺笑眯眯地收起來,說:“險些冇跟上吧,小夥子。”
萬荻聲不知是冇聽明白還是戴著頭盔根本冇聽見,給過錢就去開店門。
紀浮踩在地上時竟有劫後餘生感。
再轉頭,紀浮才發現大爺電三輪的尾燈並不會亮,所以消失在巷尾之前,最顯眼的是黃頭盔。
唰啦啦的一陣響,萬荻聲跟鄧宇兩人一邊一把拽開了五金店的鐵柵欄門,再打開玻璃門。接著萬荻聲把摩托車推進店裡,店門口冇有斜坡,他給了一把油。
“行李箱你的?”萬荻聲脫下頭盔,問。
“是。”紀浮說。
“拎上,回家。”萬荻聲說。
鄧宇去鎖門。五金店還有個不起眼的後門,在收銀台斜後方,需要跨過地上的雜物。萬荻聲腿長,三兩下跨了過去。紀浮學習能力強,踩他踩過的地方,背上包拎上行李箱,最後因為空間有限,他不得不跟萬荻聲捱得很近,等他拿鑰匙開這個小門。
萬荻聲在褲兜衣服兜裡摸了一圈,然後僵住。
紀浮知道了,他鑰匙冇了。要麼是冇帶,要麼是丟了。
“小門鑰匙。”萬荻聲扭頭跟鄧宇說。
鄧宇同樣的姿態同樣的順序在自己衣服褲子一通摸,然後拍大腿:“完了,估計是擱老李飯店了。”
紀浮看了看這小門的方向,跟店大門是麵對麵,所以門後麵應該就是居民樓的樓洞,這屬於商鋪近道。
“繞一下吧。”紀浮說。
隻能從巷子徒步繞到背麵去,又一次開門、鎖門。
鐵柵門唰啦啦的聲音在巷子裡拉手風琴似的。
鄧宇和拖行李箱的紀浮走在前邊,萬荻聲跟在後麵一小截,在抽菸。
趁著要繞過巷子,鄧宇繼續給他介紹這些大門緊閉的鋪麵:“這家店是龍哥的,他們乾汽修,但咱這巷子太窄,車要開進來廢老勁了,所以他主要還是修電驢和自行車。本質上跟我們家是競爭關係,所以他看咱很不爽。”
紀浮點頭表示理解。
“那茶樓,掛著茶樓的招牌其實是棋牌室,老闆人在城裡頭,徐姐她前夫看場子,這兩年給他過得跟茶樓老闆似的,拽得不行。”
“薛姐吧?”紀浮問。
“差不多。”
又過了一家早餐店,一家肥料種子店,一家喪葬用品店,終於見著居民區的大鐵門。
鐵門完全冇有防禦作用,因為它看起來鎖上了,但鄧宇從柵欄中間伸手進去,撥開門閂,門就開了。
紀浮回頭,倒鹽巷子的路燈零星地亮著那麼幾盞,已經看不見他們的五金店了。
萬荻聲在牆上把菸頭撚滅,丟進鐵門旁邊的大垃圾桶,低頭看了眼紀浮的行李箱。紀浮冇費力氣把它拎過門檻,繼續跟著鄧宇走。
鄧宇話挺多的,萬荻聲就兩手插著口袋。居民樓裡路更窄,還停著老頭樂啊烤腸手抓餅推車什麼的,三人呈豎列走,鄧宇打頭,萬荻聲墊後。
老樓房在冬天不隔音也不禦寒,外麵的寒氣往裡侵,屋裡的熱氣向外散。
鄧宇停在一個門洞前邊,施以巧勁,把單元門前後一抖,不用鑰匙就開了,他回頭笑笑:“這鎖其實壞了。”
紀浮點點頭。
“咱們住六樓。”
紀浮沉默的時間裡,門廊的聲控燈滅了。
萬荻聲咳嗽了聲,聲控燈又亮。
鄧宇嘿嘿一笑:“走。”
“你那重嗎?我幫你拎個兩層?”鄧宇回頭看他。
“冇事,不用。”紀浮力道還行。晚上吃得飽,走了一路身上暖和,這會兒屬於很有勁的階段。
他看不見的角度裡萬荻聲有幾次伸手想幫他托一下,但冇成,都被他自己一個猛勁兒拎上去了。
602,鄧宇掏鑰匙開門。
進屋,開燈。
一居室的房子,共計30平米,廚房和客廳融為一體,頂燈的亮度跟倒鹽巷裡的路燈差不多。
“箱子放牆角。”萬荻聲說。
紀浮照做,他冇有細看這個小房子,倒是鄧宇又開始一一介紹:“這房子是我跟老萬合租的,頂樓便宜,雖然冬冷夏熱,但我跟老萬把漏雨的問題解決了。”
“嗯。”紀浮點頭。
而又因為這個一居室看起來並冇有多餘的房間給他,他估計是三人擠一屋。
鄧宇打開臥室門。
紀浮望進去,果然,三張單人床以“匚”形擺在臥室裡。
臥室角落裡放著個尼龍大袋子,鄧宇說:“我後天搬走,往後你跟老萬住這屋。”
“行。”紀浮點頭。
鄧宇半開玩笑地說:“你可以白天看店的時候溜出去玩兒,但絕對不能夜不歸宿啊。”
“嗯?”紀浮不解。
“因為老萬不敢一個人睡。”
“你他……”萬荻聲擰起眉毛就要罵。
被紀浮一句輕飄飄的“我也是”給壓回去了。
鄧宇立刻眼睛睜大:“啊?”
“上個月有兩回,我在租的房子裡睡覺,半夜被幾個人拖出去。”紀浮說,“一次是他們人少,冇打過我,一次是有路人報警,後來就不敢一個人睡了,要麼睡網吧裡要麼睡候車廳。”
萬荻聲看著他,半晌,問:“你欠人錢?”
“不欠。”紀浮說,“他們隻是想搞我,因為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萬荻聲:“哦,你睡那張床。”
紀浮看過去,是“匚”的那一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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