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釘 第44章 舊恨新謀
寰宇大廈第十七層，市場總監辦公室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寒冰籠罩。窗外城市的喧囂與繁華被厚重的玻璃隔絕，隻剩下中央空調低沉而規律的嗡鳴，像極了墓園深處的寂靜。陽光勉強穿過百葉窗，在地毯上投下蒼白而疏離的光條紋路，卻絲毫未能驅散室內的冰冷氣息。
蘇曼君坐在寬大的真皮辦公椅上，身體繃得筆直。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電腦螢幕上，內部審批係統的界麵泛著冷光。她耗費心血、連續熬夜數周完成的幾個大型市場活動方案——包括那個她寄予厚望、預算高達千萬的全球品牌峰會——再次被徐天毫不留情地打回。
紅色的駁回標記異常刺眼。批複欄裡，隻有一行冷冰冰、程式公文化的小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她的心臟：“roi預期不足，風險不可控。”沒有一句額外的解釋，更沒有一絲一毫對她過往業績的認可。
曾幾何時，這間辦公室門庭若市，她是寰宇內部人人巴結、敬畏的“蘇總監”。下屬捧著檔案排隊等候她的簽批，各方合作方挖空心思隻為約她一杯咖啡的時間。而如今，自從徐天上任，大刀闊斧地清理“前朝舊臣”以來，這裡迅速變得門可羅雀。那些曾經對她諂媚微笑的臉孔，如今都在想方設法地打聽新老闆徐天的喜好與行程，急切地想要劃清與她的界限。世態炎涼，她體會得刻骨銘心。巨大的心理落差像一條陰毒的蛇，日夜不停地啃噬著她的驕傲和理智。
而更讓她無法忍受、幾乎要徹底點燃她所有怒火的，是她通過一個極其隱秘的渠道得知的訊息：徐天，竟然完全繞過她這個名義上仍負責市場體係的總監，直接向那個女人——林薇，丟擲了橄欖枝！
林薇！那個曾經被她輕而易舉踩在腳下、理應永世不得翻身、隻能在她陰影裡掙紮求存的女人！她不僅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消失湮滅，反而越來越成功，甚至引起了徐天這種級彆男人的青睞？！
憑什麼？！
一股強烈到令人暈眩的嫉妒混合著憤怒、恐懼和不甘，在她心中瘋狂地翻騰交織，幾乎要衝破她的胸腔。她死死攥緊拳頭，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冷靜。
絕不允許！她絕不允許林薇爬到她的頭上，絕不允許那個女人奪走她失去的一切，更絕不允許她得到自己如今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東西！
徐天對林薇能力的欣賞和招攬，非但沒有讓她收斂，反而像在沸騰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激起了她更深的恨意和更瘋狂的毀滅欲。既然徐天看重林薇的“價值”，那好啊，她就親手、徹底地毀掉這份“價值”！
一個惡毒而瘋狂的計劃，在她因嫉恨而灼燒的腦髓中逐漸扭曲、成形，細節變得越來越清晰。徐天不是最看重投資回報、風險控製和所謂的商業邏輯嗎？那她就為他精心製造一場無法掩蓋、足以轟動社會的重大安全事故，徹徹底底地搞臭“釘刺”那塊剛剛立起來的招牌！她要讓林薇和她那個寒酸的小破公司，變得毫無價值，甚至成為人人避之不及、沾染不得的負資產！
到了那個時候，她倒要看看，徐天還會不會要一個聲名狼藉、麻煩纏身、隻會帶來無儘虧損和負麵輿情的團隊！他看中的“價值”，將會變成砸在他自己腳上的石頭！
她被這個念頭刺激得渾身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極致的興奮。她猛地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從隱蔽的夾層裡取出一部純黑色、沒有任何標識的加密衛星電話。冰涼的金屬外殼觸碰到她的指尖，讓她沸騰的血液似乎冷卻了一絲，卻也更加堅定了她毀滅的決心。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一長串複雜的號碼。短暫的等待音後，電話被接通，那邊沒有任何問候，隻有一片沉默的空白，等待著指令。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冰冷而扭曲，彷彿毒蛇吐信：“喂？之前讓你查的，‘釘刺’最近接的所有專案裡，哪個線下執行的環節最多？人流量最大？最容易出……‘意外’？”
電話那頭的人迅速報出了一個專案名稱——正是那個本土新興咖啡品牌與知名連鎖書店合作的聯名快閃店活動！雖然盛大的線上直播已經結束，但線下的實體快閃店還要持續運營整整一週，憑借之前直播的熱度和巧妙的設計，目前人氣極高，每天都是人潮湧動。
“很好。”蘇曼君的眼中閃過一抹惡毒而快意的光芒，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形成一個扭曲的弧度。“找合適的機會，給他們加點‘料’。聽著，要做得巧妙，比如，電路‘老化’自然短路引發個小火災，或者高處懸掛的大型裝飾物‘意外’墜落……記住，現場效果要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場意外，但後果必須足夠嚴重，嚴重到能上晚間社會新聞頭條、引發公眾恐慌和強烈譴責的那種！明白嗎？”
“明白。”對方的聲音毫無情緒，乾練而麻木，顯然是慣於此道的老手，“還是老規矩，通過三層中間人，找完全無關、急需用錢的生麵孔去做，事後立刻安排他們離開國內，保證徹底消失。”
“做得越乾淨越好。錢，我給你翻倍。”蘇曼君冷冷地吩咐完，不等對方回應，便直接掐斷了通話。
她將加密電話緊緊攥在手心，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璀璨的城市中心，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無數渺小如蟻的人群在高樓大廈間穿梭奔波，一切都彷彿在她的俯視之下。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權力感和即將複仇的快意，讓她暫時壓下了內心的空洞與恐慌。
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種近乎癲狂和偏執的笑容，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低聲呢喃，彷彿林薇就站在樓下那片繁華之中：“林薇，你和你那隻經不起風浪的破船，就等著徹底沉沒吧！想攀上徐天這根高枝？改變命運？嗬，做夢！”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毀滅劇本裡，絲毫沒有意識到，她這番瘋狂的舉動，不僅僅是在攻擊林薇，更是在公然挑戰徐天的權威和底線。徐天剛剛才明確表達出對林薇及其團隊的招攬興趣，她立刻就下此毒手，這無異於直接打徐天的臉，甚至帶著幾分對他權威的蔑視和挑釁。
但此時的蘇曼君，早已被熊熊燃燒的嫉恨和即將失去一切的恐懼衝昏了頭腦，她顧不上權衡後果，也根本不願意去多想那麼多了。她隻要林薇毀滅。
與此同時，“釘刺”創意工作室裡，氣氛卻與寰宇大廈的冰冷截然不同，雖然同樣凝重，卻彌漫著一種焦慮和不確定感。
林薇獨自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窗外夕陽的餘暉將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卻無法驅散她眉宇間的沉重與疲憊。她的麵前攤開著一些檔案和財務報表，但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上麵。
徐天那極具誘惑力又充滿壓迫感的收購意向，依舊像一片巨大的烏雲，籠罩在她的心頭，讓她連日來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巨大的機遇背後，往往是深不見底的陷阱，這個道理她懂。
她終究不放心，私下裡又再次撥通了引薦人王總的電話，試圖更深入、更隱晦地探聽徐天此舉的真實意圖，以及收購成功後可能執行的詳細整合方案。王總在電話那頭的語氣比之前更加含糊其辭，但在林薇巧妙地旁敲側擊和一再誠懇追問下，他還是隱晦地暗示了幾句：徐天這樣的資本巨鱷，從來追求的都是絕對的控製權和資源整合效率。他現在承諾的所謂“保留‘釘刺’品牌獨立性和團隊運營權”，很可能隻是一個出於平穩過渡考慮的權宜之計。最終的終極目的，極有可能是將“釘刺”這匹小黑馬的核心能力、創意人才以及辛苦積累起的客戶資源，完全消化、吸收、打散，然後徹底融入寰宇龐大的商業機器體係之中，成為其中一個齒輪。
這番暗示，冰冷而殘酷，徹底證實了林薇內心深處最壞的猜測與擔憂。賣掉公司，或許能解燃眉之急，甚至能讓她個人獲得一大筆財富，但代價卻是失去自主權，失去她們這群人共同努力塑造的“釘刺”靈魂，最終淪為龐大資本矩陣裡的一個附庸。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然而，就在她內心天平因為這種擔憂而向著拒絕傾斜的時候，現實的重壓又再次襲來。母親的主治醫生張醫生再次打來了電話，帶來的訊息讓她更加困惑不安，甚至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
“林小姐，有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訊息的通知要告訴您。”張醫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複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是關於那個效果很好、但極其昂貴且一名額難求的新藥臨床試驗。院裡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特批了一個名額給您母親！專家小組評估後認為，您母親的情況雖然不符合常規入組標準，但或許能從中獲益。這種靶向藥如果確實有效，對控製您母親目前的病情惡化、改善生活質量將是極大的利好！而且最關鍵的是……這次臨床試驗的所有相關費用，包括監測和輔助用藥，全部免除！”
又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好運”！上一次是巨額債務被神秘還清，這一次是天價新藥試驗名額和費用全免！
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巧合？！一次已是罕見，接連發生，那隻能是人為的安排。
這一次，林薇幾乎可以肯定，這背後一定又是徐天的影子！他彷彿一個隱藏在幕後的上帝之手，精準地掌控著她的一切資訊和軟肋。他在用一種不容抗拒的方式，向她展示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大肌肉，暗示著她：看，我能輕易給予你迫切需要、甚至能挽救你至親生命的東西，跟隨我，服從我，你就能得到這一切。
一手是優厚得令人難以拒絕的收購條件疊加母親的健康希望，另一手是失去獨立性和未來發展自主權的巨大風險。
軟硬兼施，恩威並濟。徐天的手段，精準、老辣、直擊要害，遠比蘇曼君那種直白的羞辱和排擠，高了不知多少個層級。他編織的是一張溫柔的網，讓人明知道危險，卻可能因為網中的誘惑而心甘情願地陷進去。
林薇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彷彿獨自一人站立在巨大的風暴漩渦中心，四周是滔天巨浪和狂風閃電。在絕對強大的資本和權勢麵前，她引以為傲的那點智慧、努力和堅持，似乎顯得如此渺小，不堪一擊。
她是否真的還有選擇的餘地？是否真的應該為了堅持那看似虛幻的“獨立”，而賭上母親生存的希望？
內心的掙紮和撕扯幾乎要將她撕裂。夕陽最後的光芒徹底隱沒在地平線下，房間陷入昏暗，她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彷彿這樣才能隱藏起那份脆弱和迷茫。
就在她內心的天平在重壓之下開始不由自主地漸漸傾斜，幾乎要屈服於那份沉重的“好意”時——
“砰”的一聲巨響！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從外麵撞開，力道之大讓整個門板都砸在後麵的牆壁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喬娜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她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手裡緊緊攥著的手機螢幕還亮著，顯示著正在通話的界麵。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慌亂，彷彿剛剛目睹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
“薇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喬娜的聲音尖銳而顫抖，帶著哭腔，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喊了出來，“快閃店那邊！我們那個咖啡書店快閃店……現場……現場出事了！好大的火！還……還砸了東西！好像……好像有人受傷了！好多血！現場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