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38章 折中法子。
此刻,少摯盯著長乘,似笑非笑:“後續如何,你應能推演得出。”
長乘聞言,沉默地燙壺置茶,未立即回應。
片刻後,他遲疑道:“……好,我會同去,軟姐兒設下的具體穴眼在哪兒?”
少摯:“不知道。”
他聳肩,說的十分坦然:“玄極六微死一個,可能就知道了。”
長乘執壺的手猛地一頓:“?!”
他倏然抬眼:“…必須死一人方能定位?!”
少摯歪頭,眼神無辜又漠然:“誰知道呢?”
長乘陡然憶起方纔少摯與軟姐兒碎片般的對話,心中一急,放下茶具:“所以,你當真要殺了遲慕聲來試?!”
少摯輕笑,語氣飄忽:“或許?”
長乘啞然:“…...”
空氣中彷彿凝結了一層寒霜。
少摯勾著一抹看好戲的玩味神情,繼續道:“若天命如此,避無可避…”
“蠃母司便需在離火,與你這位四千年的好友‘雷祖’之間,做一個抉擇了呢。”
他眨眨眼,語氣輕慢地修正道:“哦,準確說,並非是與離火,而是在我,與雷祖之間,再做一次抉擇。”
說著,少摯接過茶餅,慢條斯理地撥茶入壺:“此番你若執意救下雷祖,我便隻得提前送離火入輪回了哦。”
長乘聲音驟緊:“你!”
他簡直難以置信,急聲道:“你明知道,她二十五歲離火精炁方能耗儘,若此時強殺,仍需再來一世!”
氤氳熱氣騰起,模糊了少摯的神情。
隻聽得他聲音平靜無波,甚至透出一絲冰冷的漠然:“無妨,本帝四千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十年。”
長乘一股氣兒憋在心裡,徹底急了。
他咬牙,怒瞪少摯:“少昊!我隻是將小炎引上該走的路而已!”
“事到如今,我在冥燁麵前沒有退路,若你執意如此,我定傾力相助冥燁!屆時,我必會先你一步尋到小炎!”
話落,長乘眸色深沉近墨,裡麵壓著顯而易見的火苗。
兩兩相望,周遭靜止。
他們眉宇相似的鳳眸內透著完全不一樣的溫度與隔閡,卻又含著一抹同樣望不到底的深邃…...
…...
少摯輕笑,眼睛眨地緩慢:“哦?急了?”
他凝視長乘,步步緊逼:“這般說來…你便是同意舍棄遲慕聲了?”
長乘:“…...”
他深吸一口氣,反問:“……由你親手來殺?”
少摯手持蓋碗,緩緩出湯,湯色澄亮:“其餘幾人,命格之中並無此瀕死之劫的因果。”
長乘眸色一銳:“你從何得知?”
少摯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一般:“簡單,若他人身負此因果,隨便挑一個殺了便是,但方纔我故意激將,揚言要殺遲慕聲,軟姐兒嚇得臉都白了呢。”
話落,他抬起公道杯,悠悠地為自己斟了一杯,小口輕呷。
長乘沉吟片刻,思緒在眼底深處無聲地翻湧:“這意味著…慕聲此去哀牢山,要麼覺醒破關。”
“要麼…便是他身隕道消麼…...”
他修長的眉宇蹙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溫熱的杯壁,聲音低沉卻清晰:“但,海內諸神,不得直接乾預人界因果流轉…這是自上古便立下的鐵律,不容僭越。”
少摯麵上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悠然神態。
他斜倚在榻上,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輕聲反詰:“哦?那倘若離火與雷祖此番註定遭劫,你這位司掌蠃母、身負九德之神,是救,還是不救?”
長乘抬起眼,目光如沉靜的古井,直直望入少摯看似慵懶的眼底:“不。我並非選擇救誰,而是律條本身——海內諸神,不可乾預人界因果。”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所以,你不能在乾宮例會上提議再探哀牢山。即便你提了,我也必將全力反對。”
少摯眉梢微挑,似笑非笑,言語如刀:“哦?悲天憫人的蠃母司這般堅決…究竟是為護冥燁的離火,還是為了拐彎抹角地保全那位四千年雷祖?”
長乘迎著他的目光,坦然無諱,聲音裡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與更深的堅持:“為慕聲,為小炎,更為你。”
少摯從鼻息間逸出一聲輕嗤:“嘖,若我偏不提議,但天命流轉,玄極六微註定仍需探查哀牢山,你待如何?”
長乘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道:“那便延後,我側麵給艮塵和白兌拋下鉤子,一月後,至少一月之後再去。”
少摯聞言,眼底深處,竟劃過一抹連他自己都尚未徹底明晰的……如釋重負。
是了。
所以方纔在坤宮,他才會那般失態,甚至不惜對軟姐兒驟起殺心——
隻因電光石火間,他眼前竟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陸沐炎捲入哀牢山死局、精炁耗儘,形神俱滅的畫麵…...
身為西方白帝,執掌殺伐、通曉因果。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此刻最“應當”做什麼。
理智與千年來的謀劃都在冷聲告誡他,那是最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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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將人心與權謀操縱於股掌之間的他,此刻,竟第一次嘗到了束手無策的滋味。
彷彿有什麼東西脫離了掌控…...
某種陌生的情緒,如藤蔓般纏繞住他素來果決的心神…...
或者說,他不敢往深處想。
那念頭過於危險,令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
於是,他隻能將問題拋給長乘,用尖銳的詰問與逼迫,激得這位九德之神不得不出手,替他……替她,攔下這必死之局。
此刻,少摯竟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卻又有陰霾乍散的輕快。
他執起茶壺,心情忽地大好,壺嘴傾瀉出清亮的水柱,嫻熟地為長乘已然半涼的杯中續上澄澈溫熱的茶湯。
水聲潺潺中,少摯抬眸,語帶一貫的戲謔:“你倒是總能想出這等…四平八穩、誰都不得罪的折中法子。”
長乘聞言,卻並未因他的調侃而鬆動,反而輕輕歎了一聲。
那歎息聲中,裹挾著難以言喻的失望與一絲蒼涼:“我本以為…..四千年的朝夕相伴,你待小炎,或多或少…總能存有一絲真意。”
這話落下,餘音彷彿在茶香中凝滯。
長乘不再看少摯,垂下眼簾,抬起茶杯。
他緊蹙著眉,將微澀的茶湯飲儘。
沉默,如同沉重的帷幕落下,透著一抹悲涼的心寒。
…...
而就在他抬袖飲茶,視線被遮擋的一瞬間——
少摯濃密的烏睫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如同蝶翼驚破了冰封的湖麵。
但僅僅一瞬,他便迅速收斂了所有異樣。
旋即,他又恢複了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甚至慵懶地向後靠去,悠然翹起腿,腳尖輕輕晃動著。
那個高踞雲端、彷彿始終蔑視著人間的西方神首,神情倨傲冷漠。
看上去,彷彿一樽亙古盤踞的冰山,從未被撼動過半分…...
…...
靜室內,一時隻剩茶水輕沸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偶爾傳入的、被結界模糊了的遙遠風聲。
氤氳茶香在空氣中緩緩流淌,卻化不開兩人之間那沉重而微妙的僵持。
光影透過雕花窗欞,在地麵拉出長長的、靜默的痕跡,彷彿時間也在此刻變得粘稠而緩慢。
一切看似平靜,卻有無形的波瀾在目光交彙處暗自湧動,彷彿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謐。
…...
…...
兌界——
溫暖的灶房內,蒸騰的水汽氤氳著淡淡的甜香。
女子正專注地低頭做著糕點。
那是一種樣式精巧的花盞糕,用糯米粉揉捏成半開放的花苞形狀,邊緣薄如蟬翼,中心微微凹陷,準備填入餡料。
她的手指靈巧地穿梭在雪白的粉團與各色模具之間,動作嫻熟而輕柔。
白兌的目光,近乎貪婪地描摹著女子的側臉,彷彿要將這張臉深深刻進心底。
原來那時的娘親,便已幾近油儘燈枯了嗎?
原來那時的娘親,每一天…都是在用最後的力氣苦撐著啊……
白兌望著眼前的這位女子,這位逝去已久的母親。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母親身上的炁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難以捕捉,完全無法與記憶中那位叱吒風雲的兌宮首尊聯係起來。
她那頭本該烏黑亮澤的長發中,已悄然摻雜了幾縷刺目的銀絲。
白兌喉頭哽咽,想開口說些什麼,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她隻能愣怔地坐在小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
女子一邊往花盞中填入混合了蜂蜜、糖桂花和碾碎核桃仁的餡料,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家常:“……這新磨的糯米粉就是細潤,悅悅你看,和上次的都不一樣呢……”
“糖桂花是前院那棵老金桂今年新漬的,聞著就香,你肯定愛吃……”
“你爹上次特意說呢,這桂花糕得放點芝麻油提香,咱們等會兒也試試哦!”
女子說著,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異常沉默的女兒,笑著問道:“悅悅今天是怎麼了?”
“平日不是最愛笑,最愛圍著娘親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嗎?為娘一個人講了這半天,嗓子都快啞啦。”
白兌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有些慌亂地撓了撓頭,擠出一個極其生硬又勉強的微笑,示意自己在聽。
女子被她這笨拙的反應逗笑:“哈哈,怎麼還難為情上了?真是長大了呢。”
就在這時,門外忽的進來一名身著兌宮服飾的弟子,恭敬作揖稟報:“唱若師尊,院長方纔傳話,說今晚會過來一趟。”
聞言,女子正在捏合糕點的手指,驀地一頓。
隨即,她像是沒聽見任何異常般,繼續細致地捏著手中的花盞,隻是微微垂下了眼眸,長長的睫毛掩去了所有情緒,聲音平靜無波:“知道了。”
白兌心內咯噔一下,卻猛地愣住!
等等?!
這裡…這…這一幕…...
這對話…為何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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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過桌上那個剛剛做好、還未及放入蒸屜的花盞糕,直接掰了開來!
隻見內裡的餡料是澄澈金黃的糖桂花,混合著細膩的核桃碎,散發著濃鬱甜蜜的香氣。
白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娘親…這糖桂核桃盞,是你…第一次做?”
唱若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聞言柔聲道:“是呀,方纔娘不就一直跟悅悅說嘛,是新研究的樣式呢。等會兒蒸好了,悅悅第一個嘗嘗看喜不喜歡,好不好吃哦。”
白兌瞳孔驟然一縮!
死也不會忘!!
那時…母親便是做完這個糕點…
母親就是…死在了做這個糕點的那天晚上!!
這不是普通的境!
這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天?!!
是…是為了讓我親曆此刻,發現當年被忽略的…隱藏的真相?!
唱若見她臉色不對,擔憂地問:“悅悅,是不喜歡這個餡嗎?沒關係的,娘親再給你單獨做一些你最喜歡的桂花豆沙糕,可好?”
白兌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放下手中破碎的糕點,滾了滾喉結,聲音乾澀:“沒,沒有不喜歡…...”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母親:“娘親...”
這一聲呼喚,帶著久違的生疏和無法抑製的輕顫。
“哎~”
唱若溫柔應著:“怎麼了?”
白兌努力讓聲音略顯平穩:“今晚…父親會回來?”
唱若抬頭,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柔柔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是呢,我們悅悅盼了多少天,父親他終於要回來啦,高不高興?”
白兌眸色一沉,再問:“糖桂核桃盞,娘親打算做幾個?”
眼看女兒臉上這抹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唱若有些摸不著頭腦,環顧桌上的糕點,輕聲數著:“二、四、六...…二十四個,可好?”
白兌心絃一顫,慌忙垂下眼簾!
果然...果然,是這天!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年,多日未見的父親正巧歸來。
當晚…...
十歲的她還在艮塵院落裡,傻傻等著練功歸來的兄長,母親喚人來催,她卻執意不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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