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71章 一成?!
爐子上的銅壺,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水已經開了。
窗外,雷聲依舊滾滾,雨勢纏綿不絕,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繩直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熟睡的少年。
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此刻是全然的放鬆與疲憊。
風無諱,風無諱……
雖不知你在那心魔之界中,所見到的父母是何模樣…
但……那場龍卷風帶來的家破人亡,以及你最終得以入院的結局…
是無遮那孩子,苦苦哀求院內長老,耗費心力測算推演,才為你爭取到的一線機緣。
柳無遮,柳無遮…
無遮啊,我們苦苦尋覓、心中掛唸的弟弟……終於回來了。
此刻,這位曆經近十年顛沛,承受了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少年,終於在熟悉的、且有可靠長輩守護的地方…
能夠徹底放下心防,閉上雙眼,沉入一場久違的、安穩的睡眠了。
窗外,暴雨如注。
天河倒瀉般衝刷著森林,雷聲在厚重的雲層間不斷炸響,沉悶而壓抑,彷彿要將這整片天地都徹底淹沒。
…
…
坎界——
夜,深至極處。
少昊之國沉浸在一片浩瀚的星輝之下。
連綿的群山在夜色中如凝固的墨海。
萬籟俱寂,唯有無數羽族棲息於林壑之間,呼吸與天地同步。
夜風輕柔,卷著濕潤的靈氣,拂過層疊的山林。
悠遠而清靈的鳥鳴,時而從雲深不知處傳來,為這靜謐的夜平添幾分神秘與生機。
忽的。
一隻長尾赤羽鳥自九霄盤旋而降,羽翼流轉著赤金與冰藍交織的異彩。
它輕盈地落在少昊身前不遠處,垂首傳遞心念:「王,北方界外的靈泉已徹底枯竭,赤翎族請示,可否遷往西麓棲身?」
少昊負手而立,衣袂在微風中輕揚,周身氣息沉靜如淵。
他微微頷首,聲音清冽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準。山靈既衰,強留無益。令赤翎族守好西麓天塹,若有異動,即刻心念傳訊。」
緊接著,一隻羽翼泛著月白銀輝的靈鵲掠空而至,聲音清脆如擊玉:「王,東境有瘴氣彌漫,青羽部族請示是否以風驅散?」
少昊目光微轉,淡然下令:「可。引天嵐之風,三日不息,滌蕩汙濁,不可傷及地脈根本。」
又有一對翠色鳴鳥比翼飛來,環繞少摯周身,灑落點點瑩綠光屑,傳遞著歡欣的訊息:「王,南林新誕三隻幼鳳,靈光純淨,可否引入天池沐浴?」
少昊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柔和:「允。由青鸞親自引路,護其周全。」
一時間,眾多靈禽環繞左右,或彙報境況,或聆聽指令。
神光繚繞,色彩斑斕的羽翼在星月下交織成夢幻的光暈。
眾鳥朝拜君王,將少昊拱衛在中心,宛如群星環繞明月,靜謐而莊嚴。
此刻,少昊緩步而行,踱步至山崖之巔。
星河彷彿近在咫尺,傾瀉著冰冷而璀璨的光輝。
月光如水,浸染萬裡山河,萬物皆寂。
…
…
少昊抬眸,望向那無垠的蒼穹。
億萬星辰倒映在他深邃的褐色眼眸中
那眸光,如星海漩渦,幽深得令人不敢直視…
然而。
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水底暗湧,悄然浮上心頭。
……
風,毫無征兆地停了。
天地間流轉的靈氣,驟然變得紊亂,如同被無形之手攪動的池水。
一股極細微、卻無比尖銳的波動,自遙遠得幾乎無法感知的虛空震蕩而來——
那氣息他太熟悉了。
帶著灼人的炙熱、隱忍的痛楚,以及獨一無二的……離火烙印。
幾乎是同時!
一隻藍冠靈鳥疾速撲翅而來,冠羽因急切而微微顫抖:「王!南山之外,熔岩煉獄方向有異光驟起,熾烈如陽,伴有撕裂虛空之神雷!是否立刻派影羽衛前去探查?!」
少昊原本平穩的氣息驀地一凝。
他微微歪頭,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疑惑…
熔岩煉獄?
那裡是……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如驚雷炸響!
不好!!
他眼中原本沉靜的星海驟然崩裂,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周身磅礴的炁息不受控製地溢位一縷,竟引得腳下山巒微微一顫,夜空中星輝也為之一暗!
「境內諸事,暫由爾等共議決斷。勿驚勿亂,待我歸來。」
少昊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急迫,如同出鞘前的劍鳴!
「謹遵王諭!」
萬鳥齊鳴,聲音彙成一道恭敬而肅穆的洪流,響徹雲霄!
下一瞬——
“轟——!”
璀璨的神光自少昊周身轟然迸發,如億萬金焰瞬間燃亮夜空,將整片天域映照得如同白晝!
他抬手,五指於虛空中微屈——
指尖一點靈光凝聚,彷彿攫住了世間的核心。
刹那間,萬裡星河彷彿被無形之力牽引,星光倒流,雲海退散!
天地失色,萬籟俱寂,唯有他所在之處成為一切的中心!
衣袂翻飛如雲,獵獵作響!
少昊眸色陰沉地幾乎要凝成實體!
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在扭曲的流光與破碎的空間碎片中迅速變得模糊、淡薄!
最終,徹底融入虛空,消失不見,隻留下一道尚未平息的恐怖餘炁
…
…
——離界。
熔岩煉獄,熾熱如焚。
陸沐炎的身影正在焦黑的岩壁間踉蹌狂奔。
灼熱的氣浪扭曲了她身後的景象…
…
而就在她身後不遠處。
空間微微波動,長乘一步踏出!
他身上的坎宮黑袍,瞬間被熱風鼓蕩,神識如網般急速鋪開!
下一刻。
長乘精準地捕捉到那股深藏在煉獄核心的、熟悉又微弱的水神炁息。
沒有半分猶豫。
長乘一步踏空,身形閃爍,下一瞬,已出現在一個男人身後幾米開外!
下方,是翻滾沸騰的火山口。
赤紅的岩漿如同巨獸的血液,緩慢而致命地湧動。
冥燁,就端坐在那片毀滅景象的邊緣。
他濃墨色的長發隨意披散,**的上身肌肉線條分明,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正沿著緊實的肌理不斷滾落,砸在身下灼熱的岩石上,發出“嗤”的輕響,瞬間蒸發。
一件黑袍,鬆垮地半披在身,更襯得那身軀在極致痛苦中依舊保持著驚人的挺拔與力量感。
長乘試圖靠近,卻發現一道無形的、帶著絕望熱力的屏障阻隔在前,竟讓他寸步難進!
他急急掐訣,周身泛起清冽的護體光華,然而在這絕對的酷熱麵前,依舊如同杯水車薪。
豆大的汗珠立刻從他額角滲出,順著下頜滑落,瞬間被蒸乾。
這裡的溫度,即便是他,也感到難以承受的煎熬……
更何況是身為水神、每分每秒都被此地屬性克製的冥燁?
長乘強忍著不適,微微頷首,聲音因高溫和某種情緒而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冥王……”
冥燁眼眸未抬,彷彿早已感知到他的到來,隻從喉間逸出一聲極輕的回應:“嗯。”
這一聲,低沉,帶著被烈焰灼燒過的沙啞
長乘頓了頓,嚴肅道:“現在,小…離火精石在上方的懸崖口,正在尋您,她被……”
他話未說完,便被冥燁平靜地打斷。
那聲音,穿越了層層岩漿,緩緩傳來:“吾與離火心神相連,分秒變化,皆瞭然於心。”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積蓄了些許力氣,才緩緩補充道,“你…辛苦了。”
話音落下,他緩緩抬起眼簾。
長乘一怔,隨即呼吸猛地一窒!
冥燁那雙一直以來深邃邪魅、彷彿能吞噬星辰的黑眸,此刻……
竟是一片駭人的、如同凝結血液般的猩紅!
那紅色如此濃鬱,彷彿承載了無儘的痛苦與掙紮,幾乎要滴出血來!
“冥王?!”
長乘幾近失聲!
然而,僅僅一瞬。
冥燁眸內那刺目的猩紅便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恢複了深不見底的幽黑,快得彷彿隻是幻覺。
冥燁緩緩起身,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優雅。
他望向虛空某處,語氣篤定:“昊兒…定會趕來。”
長乘眉頭緊鎖,神情複雜,顯然也已預料到此節:“…”
冥燁竟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在這煉獄中顯得格外蒼涼:“你夾在中間,定然為難。但……尚有一法。”
他抬眸,那雙恢複幽深的眼睛看向長乘,帶著詢問:“我若不見離火,且你也‘尋不到’我,昊兒此番……是否願意善罷甘休?”
長乘沉默片刻,如實道:“…您修為大減,少昊如今修為精深,恐已躋身海內前三……定能察覺端倪。”
冥燁微微搖頭,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然:“不,我有辦法隱匿。你隻需設法拖住他片刻即可。”
長乘壓下心頭的萬千疑慮,最終頷首:“……若如此,當可一試。”
…
短暫的沉默後。
冥燁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那歎息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憐惜:“隻是,苦了離火。”
長乘介麵道:“屆時,我與他們同處一界,待四次回歸之機便可。”
冥燁卻道:“此次,於離火而言,亦是巨大機緣。若能藉此機會修補元神,至少……能恢複一成根基。”
長乘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成?”
他急急追問:“她連元神根基都已遺失,何來的一成可言?”
冥燁低下頭,目光落在腳下翻滾的岩漿巨石上,重複道,語氣帶著某種神秘的篤定:“有的,有的。”
他繼續解釋,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希冀:“隻要能重塑這一成根基,後續元神修補必將超乎想象,自然界的離火之力便會主動向她彙聚……”
長乘滿心錯愕,難以置信:“這…這不可能!是什麼時候的事?”
冥燁並未直接回答,隻是低語:“後續的事情隻要昊兒在她恢複三成之前未曾察覺便好……”
他抬起眼,眼中閃過一絲久違的光:“待她重得三成功力,離火生發,萬物之能便將複蘇,屆時……昊兒便再難遏製了。”
長乘:“嗯”
他心中疑慮更深,但見冥燁不願多言
長乘隻得將疑問壓下,不再追問。
他環顧四周,這片被黑夜籠罩的火山底部,唯有熔岩散發著不祥的紅光。
他竭力運轉體內炁息抵抗酷熱,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身水分正在急速蒸發
長乘看著麵前重新垂目調息、彷彿與這片煉獄融為一體的冥燁,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自己是司掌蠃母山的生機之神,尚覺如此難熬,而冥燁,是至高水神…
屬性相剋之下,他每分每秒承受的,是何等可怕的煎熬?
再這樣耗下去……
小炎的離火根基,究竟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她的離火元神不是早已遺失了嗎?
難道冥燁暗中尋回了?
‘三成’……沉寂了四千年,突然之間就能恢複‘三成’?
不說‘三成’,這四日奠定‘一成’,已是難如登天!
冥燁啊冥燁……你總是把事情設想得如此理想……
你難道不知?昊兒他…根本不可控…
離火之力增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當真會毫無察覺嗎?
長乘深歎一口氣,抬眸未言,看向冥燁。
眼前的冥王,神炁已如風中殘燭。
僅憑這片刻不停的打坐服炁,才勉強維持住一線生機
這樣的他,是真的在與時間賽跑,若是哪一日修煉中斷,恐怕……
若是此刻少摯察覺異常,與冥王爆發衝突
屆時,冥燁勢必無法繼續修煉補炁。
以他如今油儘燈枯的身體狀況,恐怕不消半日,神格便會遭受重創,甚至……
…
靜默在灼熱的空氣中蔓延。
長乘望著那在毀滅邊緣堅守的身影,千言萬語,隻能哽在喉頭。
最終,隻能化作一句帶著顫音的低問:“…冥王,您……可還安好?”
冥燁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得令人心碎:“尚可。”
冥王,冥王,你總是這樣…
長乘猛地吞嚥了一下,強行壓下眸底翻湧的心疼與深深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