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72章 海內諸位神隻,從來隻打明牌。
麵對千難險阻的折磨,你總是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
那些你想得到的,你處心積慮的佈局
哪怕是麵對我,麵對敬你愛你的眾生,也總是隻提半句,不願旁者為難…
…
而就在長乘靜默駐足之時。
忽地!
一股強大無匹、帶著煌煌神威與急切怒意的神炁波動,如同風暴般自煉獄上方的懸崖處轟然降臨!
冥燁瞬間感知,抬眼,語速微快:“有勞蠃母司了。”
長乘不再多言,轉身便要離去。
“蠃母司。”
冥燁卻再次出聲喚住他。
長乘腳步一頓,回身,眼中帶著一絲疑惑。
隻見,冥燁蒼白的唇角,竟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他那因極度虛弱和持續劇痛而始終微蹙的眉宇,在這一笑之間,驟然舒展。
那笑容,竟比腳下最熾烈的熔岩還要璀璨奪目。
彷彿穿透了千年的塵埃與苦難,依稀可見昔日那位溫潤如玉、令海內眾神心悅誠服的水神風采。
長乘瞬間怔在原地,彷彿被那久違的笑容擊中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冥燁看著他,輕聲叮囑,如同兄長關懷幼弟:“右側腹部舊疾,少飲人間濁酒。”
刹那間!
長乘隻覺得體內氣息劇烈翻湧!
一股混合著無儘心疼、深刻愧疚與往日情誼的洪流,狠狠衝擊著他的胸膛,直衝上喉嚨與眼眶。
衝得他喉頭發苦,鼻腔酸澀,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他幾乎是狼狽地匆匆拱手,深深一揖,旋即瞬移發動,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不敢再多停留半刻!
……
而留在原地的冥燁,在意念深處,清晰地“看”到陸沐炎附近,少摯的身影已然降臨,正站在她身後。
而長乘,也正從另一側疾步向二人趕去……
他未曾再抬眸望向那個方向,隻是決絕地轉身。
冥燁居高臨下地麵向那翻滾著死亡與痛苦的岩漿深淵。
隨即,縱身一躍——!!
…
原來……
冥燁躲避幾人相見的方法,竟是如此慘烈——
身形消損,將自身神識投擲於岩漿最深處,藏匿於那連神魂都能灼傷的、傳說中炎龍王的古老洞穴之中。
他的身體在下墜過程中,便被恐怖的高溫瞬間引燃。
黑袍化為飛灰,血肉在赤紅的熔岩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響,迅速碳化、剝離。
最終,連堅硬的骨骼都在那極致的高溫中崩解、汽化。
不過眨眼之間,水神冥燁的此具肉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
…
…
是啊…是啊…
跳下這熔岩煉獄,肉身徹底摧毀,形神俱滅,自然是……“尋不到”冥王了。
長乘幸虧不知曉此法……
若讓他知道,此刻虛弱至此的冥王,為了躲避幾人碰麵,竟選擇瞭如此慘烈的方式,以摧毀這具勉強維持的肉身為代價……
而肉身重塑……
對於神炁幾乎耗儘、本源受損的冥王而言,無異於逆天而行。
又不知,他需要耗費多少漫長的歲月,承受多少非人的痛苦才能完成?
長乘……
若知曉真相,怕是又要將這一切歸咎於自己,陷入無儘的自責了吧…
…
而就在冥燁的神識攜著殘存的意誌,投入那岩漿深處、遁入龍王洞穴的一瞬。
洞穴深處。
那顆被炎龍王小心安置在地脈核心、通體黝黑卻隱隱流動著赤紅光澤、如同巨大鱗片般的蛋
似乎被水神氣息的神魂波動觸及,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此地,便是那名為“老白”的存在,最初的出生之地……
…
…
熔岩煉獄,赤紅灼目。
扭曲的空氣裹挾著硫磺的刺鼻氣味。
陸沐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焦黑龜裂的大地上狂奔,炙熱的岩石幾乎燙穿鞋底。
汗水混著淚水剛滑落臉頰,便被高溫瞬間蒸乾,留下緊繃的刺痛。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在空曠而危險的山岩間絕望地回蕩:
“老白——!!”
“冥燁——!!”
“老白!!!你回答我啊——!”
一個趔趄,她幾乎摔倒,手掌撐在滾燙的地麵上,立刻傳來一陣灼痛。
她不管不顧,爬起來繼續哭喊著尋找:“老白…你…你到底在哪兒啊……”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慌吞噬之際
…
天與地皆為一線!
少摯赫然立於熔岩煉獄的入口處!
腳下的土地滾燙如血,火光映在他冷冽的側顏上,映得那雙鳳眸深不可測!
陸沐炎…
此刻,這方離火精石正處於它本源之地,她真正統治的管轄所在——熔岩煉獄…
他潛心佈局了四千年,僅僅一個沒看住,離火竟被瞬間傳送回來!?
少摯心脈微顫。
一瞬,他幾乎能感受到她的氣息:焦灼、迷惘、還帶著微弱的靈魂波動。
“與冥燁相遇麼…?嗬嗬”
金光在他周身燃起,宛如雷霆與星輝的混流。
衣袂鼓動,少摯強壓下心頭的怒意,邁步而入——
腳尖落地,火光瞬間被壓製,熔岩翻湧之聲竟緩緩平息。
天地知他來,火也為之屈!
一瞬,神光彷彿映亮了整個煉獄!
而陸沐炎身後,驀地傳來一聲清晰而急切的呼喚,穿透了熔岩翻滾的轟鳴:“炎兒!”
是少摯的聲音!
陸沐炎猛地一怔,腳步頓住。
幾乎在同一瞬間,心底深處,一個熟悉又帶著些許疲憊的意念溫和地響起:“在。”
兩聲呼喚幾乎同時抵達。
一聲來自外界,一聲源於心底,讓她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該先回應哪一個。
心底,老白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安撫的意味:“莫慌,我方纔彷彿陷入沉眠,忽有一股力量注入,將我強行喚醒。尚不知曉其緣由,但我並非離開,隻是……需要積蓄,安心。”
像是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得到了確切的回應,陸沐炎緊繃的心絃驟然一鬆。
她慌張地甚至忘了在心間回應老白,隻是攥著拳,下意識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四周用力點頭。
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簌簌滾落,在灼熱的地麵上留下瞬間消失的濕痕。
下一刻,一道身影帶著疾風掠至她麵前。
少摯終於趕到,臉上帶著罕見的急迫。
還沒等他開口,陸沐炎彷彿找到了唯一的依靠,猛地撲了上去,一把緊緊抱住了他!
她雙臂死死箍住少摯的脖頸,將臉埋在他肩頭,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
幾日來,壓抑已久的恐懼和委屈化作了嚎啕大哭,彷彿要將所有的害怕都宣泄出來!
……?
少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撞得身形微頓,徹底怔在原地。
少女溫軟的身軀緊貼著他,那毫無保留的依賴和劇烈的顫抖,像一道無形的箭矢,精準地刺入他素來平靜無波的心湖!
一股陌生而強烈的、混合著憐惜與尖銳疼痛的情緒
驀地,從心臟深處迸發,洶湧地衝擊著他的胸膛!
這位見慣風浪的白帝少昊,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隻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抱著
這股劇烈而陌生的情感浪潮讓他快速地眨了眨眼,試圖驅散那份悸動。
他垂下眼眸,看著懷中哭得幾乎脫力的少女,遲疑地、極為緩慢地抬起手。
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輕顫。
最終,輕輕地、一下下地拍撫著她一頭烏黑亮發下,劇烈起伏的背脊…
…
陸沐炎的哭聲漸漸變得斷續,變成了委屈的抽噎。
她猛地從他懷中抽身,向後退了一小步,狼狽地用袖子胡亂抹著臉上的淚痕,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我…我嚇死了…我以為又要出什麼事兒,我…隻有我自己,我不知道怎麼辦,隻有我自己…”
懷中驟然一空。
那溫暖的觸感和若有若無的馨香卻彷彿殘留了下來。
少摯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目光定定地落在她淚眼婆娑的臉上,那悸動的餘韻仍在胸腔裡回蕩。
她彷彿要把所有委屈都傾倒出來,一股腦地繼續說道:“喊誰也沒有用!什麼事兒也沒說明白,就把我扔在這兒!什麼也沒有!連個提示、連個方向都沒有……”
說著,她像是想起什麼,帶著哭腔委屈地一翹腳,露出那幾乎被燙得變形的鞋底:“你看看!奶奶的,這鬼地方烤得人皮疼,出也出不去,我鞋底都走化了!”
看著她這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控訴和狼狽又可愛的模樣,少摯眼底的冰霜終於徹底融化,唇角不受控製地微微揚起。
他握半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掩去笑意,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安心,我既來了,便不會再讓你獨自一人。”
未等少摯話音完全落下,後方,長乘的身影也疾馳而至。
“小炎,少摯。”
他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急切後的平穩。
聞聲,陸沐炎哭聲一滯,抬起淚眼。
而少摯,眼底方纔那片刻的溫潤瞬間收斂,恢複了往常的深邃難測。
二人轉頭,陸沐炎疑惑:“乘哥?”
隻見,長乘微微蹙眉,目光快速掃過現場,語氣沉穩地解釋道:“此次第二層考覈,乃是傳送回歸本源。院長擔憂玄極六微安危,特命幾宮師尊分頭跟隨你們幾人,以防不測。”
陸沐炎眨眨眼,稍有不解:“…哦,哦…哦…原來你們一直在附近看著我們啊?”
她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努力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想問什麼,也不知從何問起,撓了撓頭。
陸沐炎帶著疑惑,恍惚間抓住了某一個重點,問道:“…原來是這樣,可是…少摯,你怎會趕來……?”
長乘接過話,目光掃過少摯,繼續解釋道:“卦象顯示,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所以,你與少摯的界域互通相連。”
“艮塵與白兌那邊情況更為複雜些,因此玄諫與若火一同前往照應。我則負責前來尋你二人,確保無恙。”
聞言,少摯順勢借坡下驢,目光轉向陸沐炎,語氣自然地補充道:“哦…難怪我方纔在界域之中,隱隱感知到炎兒你的呼喚之聲,便循跡趕來……”
二人看似對立,但此刻,麵對四千年的佈局,卻不約而同又極其默契自然,選擇配合對方兜底。
這一切,都隱藏的絲毫不漏痕跡。
半點跡象捕捉不到,是事實,但又似是而非。
嗬嗬…
海內諸位神隻,從來隻打明牌。
…
此刻,三人立於這灼熱的火山口邊緣,簡單交代清楚前因後果。
周遭的溫度實在太高,每一次呼吸都彷彿有火焰灼燒著氣管,連空氣都在扭曲蒸騰。
“此地不宜久留,需尋一處稍遠些、陰涼之地暫避。”
長乘提議道,目光掃過下方那翻滾著毀滅氣息的熔岩煉獄,眉頭始終未曾舒展。
而就在幾人動身,準備遠離這片極致酷熱之地時,長乘微微抬眸,暗暗打量少摯。
此刻,少摯卻微微垂眸,破天荒地收斂了所有神識——
那原本會如無形蛛網般鋪陳開來、細致探查煉獄每一寸角落的感知,此刻竟凝滯未動。
尤為反常的是,他竟半分未曾留意陸沐炎周身那隱現的離火波動。
更對熔岩深處那道他本該無比熟悉、早已鐫刻入骨的水神氣息……置若罔聞。
昊兒……他彷彿在刻意迴避著冥王的存在?!
長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份異樣。
他幾不可察地蹙起眉頭,心中掠過一絲疑慮,但見少摯神色如常,終是未發一言。
三人各懷心事,默然朝著遠離煉獄核心的方向走去。
將那片翻湧著無儘秘密與灼痛的赤色深淵,暫時留在了身後…
…
…
——震界。
遲慕聲蜷在山洞一角,耳畔是洞外永無止息的雷鳴與暴雨喧囂。
倦意如潮水般湧上。
他終是扛不住,就那般背靠著冰冷岩壁,沉沉睡去。
…
不知過了多久。
一股鑽心的寒意將他從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他先是無意識地蜷縮得更緊,牙齒不受控製地微微打顫,裸露在外的麵板激起細密的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