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80章 光與影、情與念四散飛濺
此刻,玄諫與若火坐在湖畔。
夜風微涼,拂過麵頰。
湖麵波光粼粼,猶如被打碎的鏡麵,折射著零落的月輝與星光,有一種破碎而靜謐的美。
遠處,艮塵與白兌的身影在夜色中輪廓模糊,正閉目沉修,氣息與這方天地隱隱相合。
若火愣怔地盯著那閃爍的湖麵,眼神漸漸空洞。
許是這夜色溫柔,過於包容,總能誘人沉湎於遺憾的舊夢。
此刻,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翻湧起過往的失意——
修為儘廢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身為離宮首尊卻險些在淺溪中“溺水”而亡的荒謬與落差……
起初,他隻是沉默。
但那粗獷的麵容上,傷感之色卻越來越濃…
月色清冷,無聲地籠罩著山穀,彷彿在為一場無聲的崩潰默默鋪墊。
“唉……”
若火猛地揮了揮手,像是要驅散這惱人的情緒,生硬地轉開話題,帶著幾分感慨:“…十年了,難得看到這倆能安生坐在一起打坐哈。”
玄諫目光依舊落在湖麵,聲音低沉:“嗯。但艮兌二宮命理交織,因果纏繞,實在殘忍了些。”
“若白兌肩上沒有下一任院長的重擔,那小娃娃……或許真能開朗些。”
若火聞言,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試圖讓氣氛輕鬆些:“哈哈,你還停留在她小時候,屁顛屁顛追在艮塵後麵喊哥哥的時候呢?”
他頓了頓,語氣複雜,獨眼一挑,揶揄道:“冷麵白兌,兌宮上下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連胭爻那等人物都得退避三舍,她治起人來可有一手呢。”
這話倒是勾起了玄諫一絲好奇:“哦?”
若火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語速加快了些:“哈哈,就銜蘆那事兒你知道不?當年他奏錯《枯澤引》,導致三城大旱那回。”
玄諫微微頷首:“嗯。銜蘆自此左腕一直纏著紗布,對外宣稱是……天罰印記?”
“哎喲,啥天罰呐,哈哈!”
若火嘖嘖兩聲,連連搖頭,壓低聲音:“那是白兌!她說自己宮裡的人犯了錯,她管教無方,親自去修的雷法,逆行心脈,引了一道雷,又親手劈在銜蘆左腕上!”
他臉上露出些許不忍,連連搖頭:“銜蘆那左手,自此日日滲血,傷口從未未曾癒合呐!”
玄諫恍然,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為下屬分擔因果,減輕其業障……白兌身為首尊,當真令宮人既畏又敬,心甘情願追隨。”
他望向遠處白兌清冷的身影,眸底劃過一抹由衷的欽佩:“她當真是長大了…怪我恍惚,此等魄力與擔當,怪不得能被寄予厚望,成為日後院長。”
話畢,二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
方纔的打趣與八卦,非但沒能衝淡若火心頭的陰鬱,反而像一麵鏡子…
更清晰地照出了他自己的無力與落魄。
他盯著湖麵,那破碎的光影彷彿都在嘲笑他。
若火終於忍不住,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嗤笑,將那些積壓已久的思緒喃喃道出,聲音乾澀:“……老艮塵有兩世記憶,是雷祖過命的兄弟。白兌……是鐵板釘釘的下任院長。”
“哈哈……這倆人,前途亮的睡不著覺吧。”
若火頓了頓,像是開啟了話匣子,輕笑著:“…再看看我?在院裡熬了這麼多年,資曆熬老了,修為熬沒了……到頭來,嘿,給這倆前途無量的‘看大門’呢…哈!”
玄諫聞言,眼瞼輕輕顫動了一下,沒有接話。
若火語氣中的自嘲愈發濃烈,繼續往那裂開的傷口上撒鹽:“實不相瞞啊,玄諫……我下午跳下那溪水去找艮塵的時候……是真差點就淹死在那兒了。”
“就這條還沒我站著高的小溪,身經百戰的離宮首尊,差點溺水身亡了。”
他無力地向後撐著手臂,眯著那隻獨眼,望向黑暗中流淌的溪水,笑聲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哈哈…”
空氣中的氣氛,因這**裸的自我剖白而變得凝滯、沉重。
…
…
玄諫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後的蒼涼:“我自十六歲接管坎宮,至今……已六十六年。”
“老夫自問謀劃半生,兢兢業業,本以為……修得還算不錯。”
就在這時,那倒映著碎光的湖麵,彷彿扭曲了一下,隱約映出少摯那張俊美卻深不可測的麵容。
少摯的一舉一動,那份與生俱來的悠然與威儀,絲毫不輸院長。
甚至……不輸他記憶中那位驚才絕豔的雷祖。
以至於少摯剛入院的那一刻,玄諫幾乎認定,他就是雷祖轉世。
而當得知他歸屬坎宮時……
玄諫心中有疑惑,有震撼,但積壓在心底更深處的……
是如潮水般湧上的、深沉的無奈。
是對自身渺小的悲哀,以及……半生自負顯得如此可笑的荒誕感。
若火的話,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捅開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隱痛與自我懷疑。
玄諫沒有反駁,隻是沉默地看著湖麵。
可這平靜的湖麵,彷彿不再倒映真實的星空,而是顯現出他們記憶中那些失敗、狼狽、掙紮的畫麵——
玄諫某個至關重要的佈局功虧一簣的瞬間、若火右眼被廢時血光迸濺的場景……
湖麵,儼然成了一麵映照他們“不堪一生”的魔鏡。
悶了半晌,玄諫竟也輕笑出聲。
千般無奈,萬種頹唐,最終隻化作一句輕飄飄的歎息:“哈哈……後浪推前浪呐。”
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這片小溪。
鏡麵般的水光映出他們此刻疲憊的麵容——
但那水中的倒影,卻彷彿對著他們,露出了譏誚而冰冷的笑容。
煩躁與自我厭棄瞬間達到繁體…
鏡湖之上,無數破碎的光影瘋狂疊加、閃現:
舊日出任務時的硝煙與殘肢、曾經院內同僚或明或暗的冷眼、甚至旁宮眼中一閃而過的淡漠與蔑視……
若火隨手抄起身邊一塊石頭,丟向湖麵:“坎離二宮算是有希望了,也挺好的,哈哈”
“噗通——”
巨石落水,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湖麵如鏡驟碎,漣漪帶著碎裂的光影四散。
碎裂的瞬間,有光與影、情與念四散飛濺…
…
然而,這並非終結,而是恐怖的開始。
鏡水翻湧,原本的澄澈在瞬息之間化為令人不安的渾濁與粘稠!
空氣驟然變得無比潮濕、沉重!
“咕嘟……咕嘟咕嘟……”
被石頭打破的湖麵非但沒有恢複平靜,反而以落點為中心,湖水如同被煮沸的泥漿般翻滾起泡,散發出令人作嘔、心智煩悶的汙濁氣息!
一瞬間!
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大霧,如同鬼魅般從湖麵、從地底瘋狂湧出,完全籠罩了整個山澗!
能見度驟降至不足一臂!
怎麼回事!?
若火與玄諫心下頓時駭然!
多年並肩作戰培養出的默契在此刻爆發!
二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猛地站起,毫不猶豫地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
這個關頭,絕不能被這詭異的大霧分開!
而與此同時,湖畔的白兌與艮塵那邊,異變陡生!
他們腳下的地麵毫無征兆地猛烈塌陷!
一道深不見底的幽暗裂口如同巨獸的嘴巴,瞬間將二人吞噬!
泥澤翻滾著,如同擁有生命般蠕動、纏繞。
艮塵反應極快,雙掌猛地按向正在下陷的泥土:“艮為山!”
他試圖以山嶽之力穩固自身,但那泥澤中摻雜著詭異的兌金炁息,柔韌而粘滯,竟將他的力量大半化解、拖拽!
白兌同時手掐訣印,清叱出聲,引動兌炁欲要衝破束縛!
腳下,卻猛地一沉,被摻雜著艮土之力的堅硬砂石死死封住去路!
這泥澤彷彿一張精心編織的巨網,屬性相剋,專門針對他們二人!
僅僅片刻功夫,淤泥已沒至他們胸膛!
同時!
“艮塵、白兌!”
玄諫對著濃霧急聲高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我二人這裡突生大霧,瞬間失了你們蹤影,定有蹊蹺!”
若火立刻補充方位,聲音斬釘截鐵:“我們在你們三點鐘方向,高處大石上,距離約二十米!”
白兌清冽如冰泉擊玉的聲音穿透濃霧,直貫二人靈台,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此地突現詭異沼澤,速援!”
緊接著,是艮塵一聲飽含怒意的低吼:“艮為山!”
磅礴厚重的山嶽之力再次注入大地,在二人周圍轟然升起一圈堅固的石柱壁壘,勉強減緩了他們下沉的趨勢!
若火與玄諫聞聲,毫不遲疑,循著聲音與記憶中的方位,強行衝破濃霧的阻礙,疾奔而去!
然而,當他們終於趕到聲音來源處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心頭一沉——
濃霧依舊彌漫,即便近在咫尺,他們也僅能模糊看到兩個被淤泥包裹到脖頸的身影輪廓!
“坎為水!”
玄諫毫不猶豫,雙手結印,全力施為!
周遭濃鬱的水汽彷彿受到無形牽引,迅速彙聚成顆顆水珠,然後被他強行引導,如同一條水龍般衝向不遠處的溪流,試圖暫時驅散這片區域的迷霧與水汽!
幾乎同時,白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決絕:“澤天夬!”
一股銳利無匹、彷彿能斬斷一切的金行之炁自她身上爆發,如同無形的利刃,硬生生將麵前粘稠的泥沼劈開一道狹窄的縫隙,引導著部分泥漿流向河道!
借著這短暫的空隙與炁息衝擊,迷霧稍散,若火和玄諫終於看清——
白兌與艮塵,此刻已被埋至脖頸,淤泥距離他們的下巴,僅剩不到三拳的距離!
而那詭異的沼澤,彷彿有意識般,集中力量吞噬著他們二人!
周圍的地麵雖濕軟,卻遠不及他們所處的位置凶險!
湖麵如同一個巨大的、永不枯竭的加濕器,仍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濃霧與水汽!
周圍的地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愈發濕軟、深陷!
“抓住!”
若火急得獨目赤紅,撿起地上一根粗長的樹枝,奮力伸到艮塵麵前,“能抬胳膊嗎?!”
“動不了!”
艮塵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帶著壓抑的痛苦。
他話音未落,周身那層維係著最後空間的土黃色護體光暈猛地閃爍了幾下,黯淡了幾分!
二人身軀隨之又下沉了一拳!
“天山遁!”
艮塵目眥欲裂,再次怒吼!
一層更加凝實卻範圍極小的土盾緊緊包裹住他與白兌,如同一個脆弱的蛋殼,勉強維持著他們不再繼續下沉!
但這已是極限,絲毫無法將他們從泥沼中剝離!
一旦艮塵力竭中斷,後果不堪設想!
白兌亦再次嬌叱:“澤天夬!”
精純的兌金之炁試圖切割、分化周圍的泥沼。
但在屬性的克製與泥沼強大的吸力下,收效甚微,隻能拚儘全力輔助艮塵,延緩那絕望的吞噬!
此刻,他們埋在土裡,距離完全沒頂,僅剩兩拳之遙!
全靠二人燃燒本源般的極力維持,才勉強懸浮在這生死邊緣!
“坎為水!”
玄諫再次施法,額頭青筋暴起,瘋狂地凝結、抽離著周圍的水汽,試圖從根本上削弱這沼澤的力量,將水珠源源不斷地引向溪流!
而岸邊的若火,眼睜睜看著三人在泥沼與濃霧中苦苦掙紮,自己卻因修為儘失,隻能徒勞地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
他想要去尋些什麼,卻又怕自己這一具肉體凡胎會造成更大的麻煩。
若火緊握著雙拳,獨眼中充滿了血絲與巨大的挫敗感!
濃霧如瘴,繚繞不散,將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映照著四人的身影。
湖麵汩汩作響,如同惡魔的低語,泥沼翻滾,貪婪地吞噬著兩位絕代天驕的生機!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來不及細索究竟!
此刻,一方拚死維持,一方奮力援手!
形勢卻仍在一點點、不可逆轉地滑向絕望的深淵。
空氣緊繃得彷彿下一刻就要斷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泥濘的土腥與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