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79章 因果之光!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漠:“我甚至不需要主動做什麼。此刻,就在我與你說話的每一個瞬間,因人類屠戮我族類而產生的因果業力,正源源不斷地轉化為我的修為,每分每秒,我都在變得更強。”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鋒,無聲的對峙在熔岩翻滾的背景音中蔓延。
長乘緊緊盯著少摯的眼睛,試圖從那看似玩世不恭、充滿挑釁的冰冷幽潭深處,尋找到一絲真實的意圖。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甚至是死寂。
那深處……根本沒有半分對權力寶座的渴望與執著。
長乘緩緩搖頭,語氣篤定:“你若有心稱王,海內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何必等到今時今日,藉助這等機緣?”
他低下頭,聲音裡帶著一種深切的疲憊與瞭然:“所以說到底…你執著至此,根本無關權位。”
“你隻是……執著於讓人類付出代價,甚至……毀滅。”
少摯也轉過頭,不再與他對視,目光投向那無儘燃燒的煉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是啊。”
他悠悠地往後一靠,用手臂支撐著身體,甚至悠閒地翹起了腳,但那平淡的語氣下,卻壓抑著滔天的痛苦與憤怒:“自然界的弱肉強食,生死輪回,本是天道,我無話可說。”
“但…此刻,就在此刻。”
他眯縫著雙眸,目光看著漫不經心:“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世上正有無數同族,在以各種你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方式,被人類虐殺。”
“換作是你,日日夜夜,年年歲歲,承受著這一切,你待如何?”
他報出一串數字,聲音冰冷無波:“此刻,正有1904隻鳥兒,在被玩弄至死。”
“就在我剛剛說出這句話的同時,2031隻鳥兒被剝皮剔骨,隻取胸前那一小塊所謂的‘筷子肉’,然後像垃圾一樣被丟棄。”
少摯頓了頓,補充道:“而這,還不包括那些正在被捕獲、囚禁、虐待的數量。”
他眸色無波,卻掩不住那積累萬年的恨意:“人類,全都得死。”
少摯歪過頭,再次看向長乘。
那雙妖異的眸子裡,帶上了一絲近乎悲憫的嘲諷,但聲音端的是漫不經心:“您這位九德化身的司神啊…予我鳥族萬千哀魂分一點慈悲可好?”
長乘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但他沒有轉頭,也沒有回應那嘲諷。
他隻是沉默地望向遠方那片被熔岩與夜色交織的、混沌而絕望的天際,彷彿要將那無儘的黑暗看穿。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千年了…
這樣的對話,這樣的對峙,這樣的無解之局…彷彿一個永恒的輪回。
每一次,每一次,都近乎以同樣的方式,走向同樣令人窒息的終點。
熔岩依舊在下方不知疲倦地翻滾。
赤紅的光芒映照著岩石上兩道沉默的身影,一坐一立,彷彿兩尊亙古對峙的石像。
浩瀚的星空在他們頭頂鋪展,冷漠地注視著這煉獄中上演的,關乎眾生命運的無聲交鋒。
熾熱的風掠過,帶不起衣袂的飄動,隻捲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灰燼的氣息…
…
…
而此刻,尚無人知曉——
陸沐炎體內那一縷若隱若現、牽動全域性的元神之炁。
其真正的源頭,並非天賜機緣,亦非少摯恩賜。
而是源自冥燁被囚於熔岩煉獄千年以來,於無邊絕望中——
以神魂為棋、以歲月為盤、嘔心瀝血、環環相扣儘量的——
木許村,血咒浮石。
這場絕境的佈局中,他傾儘所有,於不可能中,強行撕開的一線渺茫生機!
此刻,可以說:陸沐炎自身至今仍無元神。
但那塊承載著古老血咒、與她命運緊密相連的浮石——有!
世間萬般離火之炁,追根溯源,皆出自她本源所係的這塊“離火精石”。
那一縷維係著她力量覺醒、決定未來走向的關鍵元神
此刻,正依托於那塊遠在千裡之外、由嘬哥暗中守護的血咒浮石,與她遙相呼應,同頻共振,在凡俗塵世間,悄然共生,緩慢生長!
她今後的每一次運功修煉,每一次引動離火。
其產生的精純力量,都並非完全儲存於她自身的識海或這具凡胎肉身。
而是……透過那玄妙的血脈連結,跨越虛空,直接滋養、壯大著寄存在血咒浮石內的那道元神根基!
那力量,實則沉澱、蘊藏於這廣袤的天地本源之間!
正因如此,冥燁方能如此篤定——
有此石在,有此局在,陸沐炎此番回歸本源,必能修回那一成至關重要的根基!
也正因如此,隻要血咒浮石的存在與秘密未曾暴露,待她力量積蓄,突破三成功力之後……
離火之炁便能在自然界中自發萌芽、迴圈運轉,形成不可逆轉的大勢。
屆時,縱是強如少昊,手握因果權柄,也再難輕易扼殺這已與天地共鳴、自主輪轉的離火命脈!
他雖是神明,卻也……無法徹底斬斷這由世間本源意誌所推動的因果洪流!
其實,世間所謂命運轉折的“巧合”,所謂力挽狂瀾的“時機”,所謂絕處逢生的“奇跡”,從來都不是偶然的饋贈。
那是冥燁在千年的黑暗囚籠中,以無數次隱忍、決斷,以始終未泯的赤誠之心,一點一滴推動、積累,最終引發的質變瞬間。
是以漫長的蟄伏隱忍、細致入微的籌謀、縱觀三界的眼界。
在千年來自身垂死掙紮的絕境裡,依舊保持著最清醒的決斷力與負隅頑抗的不屈信念。
才最終
於必死之局中,硬生生搏出的這一線微弱、卻足以撬動未來的……因果之光!
冥燁…當真無愧於,曾令海內諸神俯首之王。
…
…
艮兌兩界——
夜色如墨,浸染著山穀溪澗。
天幕上星子疏朗,一彎新月懸於山巔,灑下清輝如霜,為靜謐的山林鍍上一層朦朧的銀邊。
溪水潺潺,在夜色中閃爍著細碎的波光,水聲襯得四周愈發幽深寧靜。
篝火已燃至尾聲。
橘紅色的餘燼如同沉睡的眼眸,偶爾劈啪一聲,迸出幾點火星,旋即湮滅在清涼的夜氣中。
火堆旁,散落著幾副吃淨的烤魚骨架,上麵還殘留著些許焦香的痕跡,無聲訴說著方纔的飽足。
這樣全然放鬆、無需警惕的安逸,於他們四人而言,實屬罕有。
身為各宮首尊,往日聚首多半是因險峻任務,在生死邊緣短暫協作。
何曾有過如此刻這般?
此刻,四人獨處,圍坐夜話,雖無言,卻自有一份難得的平和。
白兌早已闔上雙眸,周身泛起一層極淡的、如月華般的清冷光暈,顯然已沉入修煉之境。
一旁的艮塵也盤膝而坐,氣息沉凝如山,與腳下大地脈動隱隱相合。
顯然,此地環境令二人倍感舒適,修煉事半功倍。
玄諫與若火則默契地承擔起守夜之責,目光如炬,謹慎地掃視著周圍被黑暗籠罩的山林輪廓。
雖看似平靜,若火的心思,卻仍有一半係在那神秘的異獸“谿邊”之上。
半晌後,他獨眼微眯,打量四周,用手肘輕輕碰了下身旁的玄諫,壓低聲音道:“玄諫,你探過這溪水的源頭和去向了沒?下麵…可有什麼不尋常的景象?”
他眉頭蹙起,帶著幾分不解:“我總覺得…這地方,和咱們院裡院外見過的任何一處,感覺都不一樣呢?”
說著,若火湊近了些,眼神還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正在入定的艮塵,輕咳一聲,掩去幾分尷尬,聲音更低了些:“而且,這裡絕非幻境。不然,我之前在溪裡撲騰那會兒,早就該發現水淺站起來了。”
玄諫目光依舊停留在幽暗的林間,眉心微動,捕捉到若火那抹瞥視,卻未點破,聞言,隻淡淡反問:“溺水?”
若火眉尾一抽:“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不一樣!”
玄諫沉默片刻,才道:“嗯…”
“我以水炁探過。隻是我平日多在院內,院外山川遊曆不多,見識有限…單從炁息感知,周圍環境,大體…並無異常。”
他語氣微頓,似在斟酌:“隻不過…”
“溪畔附近,倒是生長著些奇異花草,其形態靈光,我未曾見過,炁息也頗為獨特,我的神識難以完全穿透、解析。隻能藉由溪水流動,略作感知。”
若火立刻追問:“嗯…那你先說說,這溪水脈絡如何?”
玄諫依言道來,聲音平穩:“嗯。此溪源頭上溯,山外有山,層巒疊嶂,海拔極高,峰頂終年積雪。”
“此刻,那雪山之上正降著暴風雪,融雪彙流,方成就此間溪水涓涓不息。”
他略作停頓,指著溪水目光儘處,續道:“溪水向下遊而去,最終彙入一方廣闊湖泊。那湖泊…麵積甚大,且湖床極深,在深淵之處,另有暗流湧動,通往其他未知的溪流與泉眼。”
若火眯起獨眼,手指摩挲著下巴:“嗯…聽著,倒像是一條再正常不過的河流脈絡…”
他仍不死心,追問道:“水裡麵呢?除了魚,可還有彆的東西?”
玄諫微微聳肩:“水中生靈,無非是些尋常遊魚水族,靈智未開,實在探查不出任何異常。”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不確定:“若非要尋些不同…隻能說,在那河床之下極深之處,我隱約能感知到另一股潛藏的暗流。不知為何,它與上層河床之間,似乎存在一道無形的阻隔。”
說著,玄諫無奈一笑:“但…那暗流本身,也僅僅隻是水流而已,並無特殊炁息附著。”
若火聽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行,那咱就不去碰那地方。”
他揉了揉下巴的胡須,帶著一種樸素的生存智慧:“咱們呐,就把所有覺得可疑的東西都擺出來,大夥兒心裡有個數兒。然後,千萬彆去主動招惹。”
“誰也彆碰,誰也彆管。咱就在這兒安安穩穩待到時辰,直接轉身出去!”
言罷,若火嘿嘿一笑,頗顯幾分老江湖耿直的憨厚。
玄諫聞言,唇角難得地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哈哈,倒也是個穩妥之法。世間許多麻煩,本就是主動招惹來的。真正會自己找上門的大劫,並不多,來也躲不過。”
二人話落,氣氛再次陷入沉寂。
若火獨眼掃過穀中空蕩蕩的夜色,眨了眨,顯得有些茫然。
像個久經沙場的漢子,乍遇太平日子,甚是不適。
若火粗糙的大掌撓了撓頭,還是有些納悶:“……那,照這麼說,看著哪兒都挺正常,咱就這麼乾坐著?”
玄諫早知他忍不住,唇角勾著溫潤,轉向一旁靜坐的艮塵,問道:“艮塵,附近山嶽地勢,你可曾以艮炁探過?”
艮塵依舊閉目,聲音沉穩傳來:“嗯,已粗略探過。山石穩固,地脈平順,並無異常炁息擾動。隻是…此地令我周身經絡舒暢,呼吸間似與山靈共鳴,忍不住便想多執行幾個周天。”
若火又將目光投向白兌:“白兌呢?”
白兌清冷的聲音如同玉磬輕擊:“同感。此地兌金之氣純淨,於我修行大有裨益。”
兩位首尊幾乎一致的反應,讓若火和玄諫對視一眼。
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莫名的不解與疑慮但二人皆未再出聲。
若火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上沾著的草屑,對艮塵和白兌道:“那行,你倆安心練功。我和玄諫到稍遠些的地方守著,既能看見你們,也不打擾你們行炁。有啥事兒,喊一嗓子就行。”
說著,他朝玄諫遞去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玄諫會意,隨之起身。
兩人一前一後,悄無聲息地退至不遠處一方視野開闊的巨石之上,如同融入夜色的兩道剪影,繼續守護著這片山穀中難得的寧靜。
以及寧靜之下,那未曾言明的、細微的異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