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鄰居是山神 發亮眼睛
發亮眼睛
江宜林昏過去前還在安慰她。
“彆哭了,我在,江宜林還在呢。”
小金喜露擦乾眼淚,推開門朝屋外走出去。
她不能再等了,這些天她都會趁著江宜林睡著躺在家,自己出去找路。
第一天認熟了村裡的窄路,再遠點是沒有人認領的臟水井,再遠點是土坡背後的酸棗樹,最後總一天,她會帶著江宜林離開這個地方。
現在時間緊迫,她要幫江宜林找到醫生,一次不行就多去找幾次,一天不行,她就每天去找路,這座山沒有,就翻過去到下一個山,總會有機會的。
鄉道的小路總是彎彎繞繞,打著滾的石頭不知道從哪時候起就滾到來這邊,大石頭碎成小石頭,小石頭碎成砂礫,最後都化作這鄉道上撲麵而來塵土。
小金喜露朝外走去,她連歎氣的力氣都化成了土塵,歎氣是沒有用的她告訴自己。
小金喜露隻好一次又一次朝外走去。
她不想等灰塵撲滅自己,而是想踩著灰塵上。
淩空而飛的大夢也做過,淚水澆濕牆壁蠢事也笑過,到頭來她踩著太陽的影子,繼續丈量自己的步子。
她站在土上,腳下是土,身前也是土,身後的土地一動不動,卻在仰頭望去的時候,土開始流動。
她的眼睛是身體當中最輕很暢快的部分。
她看見了。
看見遠處的山一點點開始泛青,她能看見的地方,心總比她沉重疲憊的身體要先到達。
她始終嚮往憧憬能看見樹的地方。
一點點向前,繼續向前,告訴自己還不夠,還沒有到達。
金喜露覺得世界在執行中,她也正在長大,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成長,更容易能帶來希望的。
小時候的金喜露,她害怕的東西很少很少,但在乎的人很多很多,她常常就靠著這股莽勁,摔倒了,也像得到鼓勵一般繼續向前。
因為她有想要保護的家人們,她總想快快長大。
另一邊被困在記憶中醒不過來的成年金喜露,她跟丟了。
“奇怪,我明明記得我不是在江家的地下室嗎?”
“我是跟著誰來的?”
她愣在原地,她不想再前進了。
周圍一片黑暗,她冷漠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麵,她的腳沒走幾步就酸了。
她早就停了下來,她不去想她身處何地,這裡有沒有樹,有沒有花,有沒有流動的水,她都不去想。
這樣走下去會走到哪?她好像早就該停下來了。
金喜露就這麼想著,雙手抱胸站著,眼眸垂下盯著地上的不大的腳印,隨後換了一個站姿,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始終興致乏乏。
她停下來了不動,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就很清楚了。
噔,噔——
小小的手電筒在黑暗中胡亂劃開,燈光罩出她小小的身體,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努力地辨認這裡有沒有來過。
金喜露沒有那麼好的耐心,等到那個隻到她腰上位置高的女孩靠近,就被她攔下來了。
“喂,傻不傻,來來回回你還沒有走夠?”金喜露又變成抱胸低頭看著,語氣凶狠,就差伸出手拉開她。
事實上後來她也這麼做了,她扶著女孩的肩膀,將她往後推:“離我遠一點。”
“不夠,當然還不夠,我都還沒弄清楚這些路都是去哪裡的?”小女孩手裡攥著手電筒,絲毫不怕生,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望著旁邊。
“不和你說了,我要抓緊時間繼續找路了。”小女孩好像又看見了什麼似的,她睜大眼睛笑了起來,眼睛亮的刺眼,甩開金喜露,邁開腿又跑走了。
金喜露被她甩開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沒有聲音,接著一臉鄙夷地朝她跑走的方向看去。
“神經兮兮,什麼都沒有啊,不知道在積極個什麼勁。”
最後金喜露收起自己的手,插進外套口袋,猶豫幾秒後,仰頭看了看還是什麼都沒有。
她當然不知道,原來同一個世界,小時候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看到的都不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吃力的腳步聲。
她人都還沒走近來,金喜露就已經迫不及待,撐著腰揚起頭冷漠又無奈地嘲笑她。
“嗬,我早就說了,你這樣子走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她又看見了女孩,她還是攥著一個手電筒,背上背著一個小布袋,不過布袋子也是輕飄飄的,看起來也沒裝多少東西。
那女孩似是脾氣也上來了,朝金喜露哼了一下翻了個白眼,接著不理會她,眼睛始終望向前麵的路,繼續向前走。
“唉,喂,你,個小丫頭片子,我叫你呢,你沒聽見那!”金喜露氣急敗壞,卻還是停在原地,沒有跟上她的步子。
留給金喜露的是小女孩倔強的背影,空蕩蕩的,她沒留住。
往後,金喜露還是哪裡都沒去,就待在原地等著女孩來路過她,可是無論金喜露怎麼挑逗,都無法在攔住一心找路的小女孩。
終於,在被拒絕的第三次,金喜露忍不住了主動跟上女孩,邊走邊問她。
“你到底在找什麼路,這裡哪裡有什麼路,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傻了吧!”
“那你又在這裡乾什麼?像個傻子一樣。”小金喜露的嘴毒也是不遑多讓。
被一個小孩罵了的金喜露有點惱火,她撩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勢必要找回一點自己作為大人的尊嚴:“見鬼了,我也想知道我在這乾嘛。”
可金喜露一放手,小女孩就往前走,差點又跟丟她。
小女孩人小,氣性可不小,一步等於金喜露的兩步。
“你跟著我乾嘛?我可沒空陪你玩什麼貓抓老鼠。”
突然小女孩回頭,不知道是終於感覺到累了,還是突然想起什麼,淚眼汪汪,她的臉上多出來幾道傷口,泛紅的眼瞼配上她銳利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金喜露明明和小女孩麵對麵站著,卻仍然感覺中間隔著至少幾萬步的距離,她始終無法真正觸碰到小女孩。
金喜露在心裡歎氣,她幾乎是看見小女孩的第一眼就在想著:太犟了,這樣她長大後一定要吃虧。
回神後,她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荒謬,那些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記憶碎片衝散了她和小女孩。
就在這時,小女孩擡手擦去自己眼淚,語氣還是那樣有些不識好歹:“不和你說了,我趕著去給江宜林找醫生,晚了,晚了他可能就醒不過來。”
說完小女孩抿了抿嘴,有些彆扭轉了過去,隻留給金喜露一個小小身體的背影。
她的影子被金喜露踩在腳下,金喜露卻很激動,心裡重複著她的話,難以置信顫抖著邁開腳步去追她。
“你是誰?”
金喜露朝她伸出手,她們的關係瞬間顛倒,金喜露彷彿變回來小時候那個渴望有大人能夠帶路的小女孩。
小女孩驚恐地回頭,她奮力地張開手臂,去與金喜露呼應。
可還是始終差一步,金喜露的手指觸碰到她的發絲,然後抓了個空,小女孩消失不見。
“我是金喜露啊。”小女孩稚嫩又強裝鎮定的聲音始終縈繞在她耳邊。
金喜露再次哭了出聲,她哭得特彆傷心,她想起來了。
那次她出門,心思乾淨得像一根隻牽了棉線就迫不及待要飛走的風箏。
她越努力地掙紮,越想要掙脫這個地方,最後心中的線“嘚吧—”一聲斷開,跌入懸崖。
自我懷疑自己這些年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次,每一個念頭都愚蠢可笑至極,隻會拖累的彆人的一個人,難怪被拋下了。
記憶中她出門遇上個瘦削的男人,他說他是山村醫生懂一些中醫理論和藥草,金喜露便歡天喜地地拿過他的籃子,將他往家裡帶。
但年幼的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希望寄托在瘦削男人身上,最後也不知道男人餵了江宜林什麼,江宜林醒了一會精神看著好多了。
金喜露也放下心來,跟男人道謝完就昏睡過去了,以為是今天走了太多路了,醒來卻發現又被人關在一個屋子裡。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數不清的蟲子,各種各樣的蟲子,發光的,尖叫的,又或是變形的,總之蟲子的叫聲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腦子。
金喜露癱坐在地上,她與小金喜露麵麵相覷,黑暗包裹住她們兩個,金喜露確定她看不見自己。
“不對,這不對?我不在裡,我不應該躺在這裡。”
金喜露明明記得自己是被山裡的奇怪男人帶了出去,按照他的原計劃想法要一個女孩子去獻祭山神,要關兩三天,讓這個女孩子餓得身上不帶肮臟的氣息後纔好獻祭。
她不應該躺在這裡,她明明自己記得兩天後被江宜林和奶奶找到事在一顆樹底下,不在這樣的破屋裡。
“好奇怪。”金喜露在黑暗裡沉默許久,她的記憶欺騙了她嗎?
很快金喜露就有了答案。
小金喜露一醒過來,她的棕色發絲被擠在了牆壁與臉之間,擦過她的鼻子打了個哈欠,她睜開眼四處張望著,眼睛還是很亮。
之後金喜露從原本麵朝著小金喜露,到還是癱坐在地上擡頭仰望著小金喜露磕磕碰碰砸窗離開的背影。
“她走了,她怎麼又走了”金喜露歎息,她終於記起來真正的記憶了。
原來救她的從來都不是其他人,隻有自己。
小金喜露托著受傷的身體,一瘸一拐,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金喜露終於想通了,困住她的不是彆人。
能救她逃離這個記憶困境的也不是彆人,沒有彆人。
隻能是金喜露。
她不是累贅,不是廢物,不是沒有人愛的小孩。
不用一次次自我懷疑到越來越沉默孤寂。
金喜露追著小時候的自己,步子越來越大,跑得越來越快,風亂她的發絲遮住眼睛,她一把撩開。
她的眼睛能看見更遠的地方。
空氣再次流動起來。
一聲“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