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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半紙 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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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雲

兩個倭人關在側院的披屋,四肢被綁住,斷了右臂的那個因為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另一位雖然肩上缺肉模糊,人卻還精神的很。此刻瞧見陸明欽他們,又罵起來。

舌人聽見那些汙言穢語,也不敢開口。

陸明欽看著他臉上顫抖的橫肉,冷笑:“你告訴他們,他們身上的繩子會讓四肢慢慢失血壞死,最後會被截掉四肢,丟進豬圈裡。豬性雜食,會把他們慢慢啃乾淨。”

舌人瑟瑟發抖講完,那人罵得更厲害了。

總督署的隨從綁了個人進來,道:“這是羅宅巡夜的旺兒,林文議問話時,這人神色閃爍,前言不搭後語,十分可疑。再查問,府上好幾個人看見他傍晚從東角門出去,過了半個時辰纔回來,險些誤了上夜。”

陸明欽看了旺兒一眼,問隨從:“林南敘呢?”

“還在和羅升問話。”

“讓她帶人過來。”

羅老爺進了披屋,惶恐又跪下:“大人,大人明鑒,今夜的事我真的不知情!若真是我勾結倭寇,又怎會蠢到在自己府上動手,引火燒身。”

陸明欽橫他一眼:“閉嘴。”

羅升被陸製台眼裡的威懾震住,立時噤聲跪在原地,不敢再多言。

藺靖看著旺兒問:“傍晚乾什麼去了?”

“小人……小人的母親生病,小人放心不下,纔回去看母親。”

“你家在哪?”

“在……在……”

見旺兒支支吾吾不願說,藺靖驟然擡高聲音:“回話!”

旺兒嚇得身子一抖,小聲說,在宅子西北的後巷。

“那你繞去東角門做什麼?”

“東角門……”羅升猛然擡頭,“那邊出去再穿一條街就是潘家,你是給潘家報信!——陸大人,一定是潘家,潘家要報複,他們後麵說不定還會攀汙我通倭,這種——”

陸明欽眯起眼,似笑非笑:“是不是攀汙,官府自會給你個公道,你急什麼?”

外麵有人敲了敲門,道:“陸大人,王環回來了。”

是陸明欽下午派出去的兩人之一。

“讓他們過來。”陸明欽又看羅升,笑,“給羅老闆證清白的人,這不是來了。”

羅升聽著這話,卻愈發不安。

總督署的人進來,低眼道:“屬下奉大人的命令盯著潘家,晚間宵禁後,有人從潘宅後門出來,溜去臨街的平福客棧,待了約有一刻,又同另外兩個穿黑鬥篷的人一起出來。先前那人回了潘家。屬下跟著這兩個人在羅宅外繞了兩圈,巡夜的更夫報過三更後,有人給他們開了角門,等了兩刻也未見出來。屬下心覺蹊蹺,留宋朗盯在外圍,自己先回來稟告,誰知剛進羅宅,竟聽說大人遇刺。”

“你和宋朗拿著總督署的腰牌,把潘家那個去平福客棧的人抓了,讓潘樂一起過來回話。”陸明欽瞥了眼羅升,“羅老闆回去休息吧,明日有你伸冤的時候。”

羅升惶惶跪了半晌,才囁嚅道,小人告退。

陸明欽吩咐完隨從回總督署調人手,踹了一腳角落的倭人:“招不招實話?”

眼看同伴還要罵,斷了胳膊那個人含糊說了個詞。舌人湊近聽了片刻,對陸明欽道:“他說的是潘老闆。”

倭人斷斷續續講了幾句,舌人聽完,與他們翻譯:“潘樂說江嶺總督今天到了羅家,帶的護衛不多,他們可以動手,羅家有人接應他們。”

陸明欽抽出匕首,貼近那人左手:“你們是什麼時候登岸的,城內還有沒有其他倭寇?”

那浪人忽然冒出一句永南話:“我們一直在永南,從前是羅老闆的護院。”

陸明欽毫不猶豫切了他的拇指。

屋內頓時慘叫駭人。

“說實話。”陸明欽笑著看他,眉眼豔冶,“你還有四根手指。”

舌人沒見過這場麵,不由雙膝發軟,扶著椅子緩了一會兒,才瑟瑟發抖去聽倭人的話。

“他們是宣軍清剿永島時逃出來的,潘樂收留了他們,沒見過城內有其他浪人。”舌人擦了擦汗,“潘樂給倭寇賣糧,他們都知道他。”

“羅家有沒有給倭人賣糧?”

那浪人因為失血,已經十分虛弱,聽到舌人翻譯完問題,愣了片刻,才小聲嘀咕了句什麼。舌人湊過去,仔細聽了一會兒,隨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說……潘樂就是羅老闆的人。”

浪人也很奇怪,為什麼潘樂告誡他們,無論任何人問起他們的身份,都說是羅老闆的護院。

但潘樂救了他們的命,他們也就遵從他的吩咐。

“潘樂從前是羅老爺的舵工。”藺靖與陸明欽解釋,“十六年末買了船,自立門戶,用的還是羅老爺的碼頭。對外說跑內河和江嶺的貨運,實則做走私營生。”

陸明欽瞭然,幾人見話問的差不多,便打算離開。藺靖起身時晃了一下,陸明欽順手扶住他:“扛不住就回去休息。免得傳出去,彆人覺得我不近人情,連傷員都不放過。”

“卑職無事。”三人走到院子裡,藺靖輕聲與陸明欽道謝,又說,“陸製台如果不介意,潘家的人帶來,可以交給卑職審問。”

林南敘聞言擡眼:“藺靖,你打算用什麼身份審?”

藺靖愣了一下,移開視線:“林文議,您無權過問明堂衛的差事。”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移開視線。

林文議對自己人脾氣還真是好。陸明欽忍不住笑了一聲:“當然可以,難得有機會使喚明堂衛。”

“左右人沒這麼快帶來,藺大人先回去休息吧。”他若無其事拉走林南敘,“我跟林文議還有事要商量。”

“為什麼放任藺靖攪進來?”

林南敘看著倚在榻邊擦刀的陸明欽,語氣冷了幾分。

“你從前在京城,不可能不知道內侍監和明堂衛的嫌隙。”

陸明欽若無其事笑了笑:“如果沒有聖意,明堂衛不會輕易插手地方公務。事情鬨到這個地步,祥吉未必能躲得過去。”

祥吉的好親家勾結倭寇,就算他咬死這些事都是海商背著他做的,也得掂量掂量,同一個理由能不能糊弄聖上兩次。

紹台橫州記名海商都暗中濟倭,你市舶司到底是替誰開的。

“蘇珩不可能幫你對付內侍監。”林南敘緩了一下情緒,語氣冰冷,“你沒想過這件事是藺靖自作主張嗎?”

陸明欽似乎依然沒把林南敘的話放在心上,唇邊笑意懶散:“他有那麼大膽子?”

“你既然是十六年通倭案的知情人,應該也知道,查這案子的時候,明堂衛和市舶司有過衝突。”

藺靖一直對此避而不談,林南敘卻隱約察覺到他的介懷。

“是不是自作主張都無所謂。藺靖的呈遞送到京裡,做決定的是蘇珩。”陸明欽收刀,刀光一霎照過臉側,“也不妨礙我在江嶺狐假虎威,給祥吉找點不痛快。”

反正戰後清算,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閹人。

在舟川看到那尊金佛時,陸明欽就意識到,他和這個掌管江嶺海道的市舶司總管,早晚你死我活。

勾結倭寇放任東南生民塗炭,還想舒舒服服在躲下去,做什麼春秋大夢。

“林姑娘放心,我知道輕重。現在逼著橫州海商給軍餉出力纔是要緊事。”

軍費向來先供北邊,朝廷還有之前的虧空要補,嚴介山的家產就算真能分到他手上,也剩不了多少。

還是得自己想辦法啊。

下人輕輕叩門,道:“陸大人,藥煎好了。”

林南敘一時也無話可說,起身走到門邊,忽然聽見陸明欽問:“林文議能不能餵我?”

她轉過頭,見陸製台目光無辜,頂著那張漂亮得不可方物得臉明晃晃裝可憐:“傷口扯到肩胛,拿東西會疼。”

你之前怎麼還能切浪人的手指。

林南敘原本不想搭理陸明欽,卻又想起他是因為自己才捱了這刀,猶豫片刻,還是開門,從下人手裡接過了托盤。

她坐到陸明欽身側,試了一下碗邊的溫度,端給他。

“……喝吧。”

於是輪到陸明欽愣住。

他隻是心血來潮逗林南敘,本以為林文議會直接摔門離開,能多分給陸製台一個眼神,都算林文議心軟。

沒想到她真留下來。

林南敘對自己人脾氣確實很好。

陸明欽自然不敢再得寸進尺,扶著林文議的手喝完藥,又頂著她的注視自己端茶漱過口,壓掉嘴裡的苦味。

把茶杯放回去的時候,陸大人也有點心虛。

他轉過頭,兩人視線碰到一起,卻見林南敘低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

林南敘抿唇猶豫片刻,輕聲道:“陸製台,軍中不可一日無主帥,屬下並不值得您……”

未講完的話被迫停斷。

陸大人咬著懷裡人的肩膀,犬牙悶悶磨過衣料,林南敘太瘦,他總覺得再用點力,齒尖就能硌到骨頭。

“真沒良心。”

平心而論,林文議的話其實無可指摘。如果換成衛襄或者顧以詔在這裡,大概也會這麼勸他。

但陸製台就是有點,不爽。

順手救人而已。

哪怕挨下這道傷後藺靖沒幫忙,也不妨礙他收拾掉兩個浪人。

可那刀砍林南敘身上,他說不定得在羅宅送殯。

懷裡人沒掙紮,陸明欽索性把頭埋在她肩上,又抱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眼淚砸進衣領。

他慌忙放開她:“怎麼哭了?”

林南敘擡頭,那雙淺琥珀色的鳳眸濕漉漉的,眼眶泛紅,委屈又難過:“痛……”

陸明欽咬人好痛。

意識到自己失態,林南敘移開視線,蹙眉道:“你是狗嗎?”

陸明欽懵了一下,想,他也沒有用力吧。

他還沒來得及道歉,又聽見林姑娘歎氣。

“陸大人,如果你鬥不過祥吉,我沒有白鹿再救你了。”

是擔心這個啊。

“放心吧,戰事結束之前,我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種事上。”

陸明欽湊過來,林南敘以為他又要咬人,下意識想推開陸明欽,卻被反握住手。

十指交疊,他看著她,笑意繾綣。

“哪有主帥不戰,總讓下屬擋在前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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