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功名半紙 > 兵車行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功名半紙 兵車行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兵車行

“這幫混蛋。”顧以詔從外間進來,甲冑未卸,臉上怒意分明,“我現在就寫摺子參他們。”

陸明欽少見顧以詔發脾氣,不由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早知道會是這樣。”

“你先消消氣。”他順手遞了杯茶給他,笑,“我正好還沒來得及喝。”

顧以詔到宣同道後,因仇伯齋案遺下的案情,先去了一趟化州。

陸明欽猜到過當地軍紀廢弛,卻沒想到能逼得顧撫軍罵人。

北衛這幫人還真是過分。

顧以詔顯然沒心情喝水,接過茶杯放在一邊,繼續說:“化州塞垣半已潰圮,衛所兵散漫,可用者十不足四,而且化州都司指揮使私下議論,說……”

他看著陸明欽,語氣不自然頓住。

“說我靠著賀時行上位,能不稱官,也就隻能欺負欺負漁民。到了北邊,遲早本相畢露,在虜人手裡吃大虧。”陸明欽漫不經心幫顧以詔補全了說不出口的部分,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在紹台就是這套說辭,一點新意也沒有。”

初到江嶺時,陸明欽見過衛所的老弱病殘,卻不想薊雲這幫無賴,能比紹台還離譜。

想想仇伯齋和嚴介山家裡抄出的銀子,也大概知道這些年軍費都去哪了。

而顧大人最初在金州衙署做參議,雖然知道衛所的爛事,到底沒直麵過那些兵油子。後來上戰場打倭寇,江嶺軍務已經被李良符和陸明欽收拾的差不多了,手下是義永的精銳,留駐嚴溪的俍兵也是訓練整肅。如今對著宣同這幫東西,才知人間疾苦。

三關防務管成這個樣子,仇伯齋真是千刀萬剮也不冤。

顧以詔猶豫了一下,想到陸明欽沒說的,那些更不堪的謠傳,問:“你不生氣?”

“急什麼。”他將兵書放回架子,另外遞給顧以詔一份摺子,“你先看這個。”

顧撫軍看罷,有些意外地擡頭:“你想把義永的軍隊調過來?”

他們自己訓練出來的兵當然好用,調令下來後,也有不少部下想請纓與陸明欽駐防北境,隻是跨域調兵的耗資……怕是得讓賀大人在朝中替他們費不少口舌。

也幸好賀尚書一心為民,肯幫他們說話。

“邊軍不習戎事,壯者入將門為家丁,僅以老弱充伍。諸衛嫌非統屬,漫無紀律,軍心離散。”陸明欽神色漠然,“等到夏秋虜人草盛馬肥,指著北衛這幫人打仗,我們都得折在戰場上。”

陸總製到薊雲第一個月,奏言仇伯齋治下薊門軍紀廢弛,兵不堪用。薊雲防線延茂千裡,平原山林相雜,半險半易,邊軍僅習馬,不嫻山林戰。而江嶺多山地,兵甚熟之。如今倭患平息,請遣義永士兵暫時充防薊雲,並調江嶺舊部協助招募新丁訓練兵馬,增置火器戰車。

周景澈應允。

紹治十八年夏,紇顏部犯青山口。

樹梢間蟬鳴撕心裂肺,雜蟲紛擾,草間一條馬陸葬身鵲口時,坡下忽然塵土飛揚,馬蹄輕急。

虜人打馬過,猖獗得意,滿臉皆是期待。

過了山穀就是洗馬城,時值夏收,與其去喂北關這些廢物宣軍,倒不如給他們做糧倉。

去年底莫名其妙停了馬市,他們打聽了半天,才知道是仇大人犯了事,連帶著許給他們的銀子也沒送來。

真煩人。

沒了仇大人給他們上貢,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已經好久沒過過這種苦日子了。

宣庭那幫人不會還想打仗吧,北軍什麼德行,宣皇不知道,他們可是清楚得很。一幫見了馬刀恨不得尿褲子的人,還想跟他們打,真是笑話。

之前趁北軍過新年的時候,他領著部下到函城附近搶了一通,關河的都指揮使聽到訊息,竟然派人給他們送了不少金銀,說宣庭還在商議春時開市,請他們暫且等待,不要在關河衛生事。

領頭的紇顏部首領想到這裡,不由大笑起來,朗聲對手下道:“如今金銀在手,糧草不愁,正好宰了這群軟骨頭,讓新來的總督知道知道,誰纔是爺爺——”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正中麵門。

屍體僵滯一霎,直直栽下馬來。

不待眾人回過神,兩麵坡地殺聲如沸,萬箭齊發。紇顏部猝不及防,中箭墮馬者無數。這些伏兵作戰勇武,全然不似從前關河衛那些慫包。有虜人僥幸奔逃出穀,卻見洗馬城外已有重甲兵列陣應敵。紇顏部殘軍見狀,仗著己方馬匹優良,調轉馬頭,妄圖衝破後方宣軍的堵截。

及至跟前,側翼卻新殺出一支軍隊,他們正要揮刀衝砍,卻驟然發現,這些人手裡,拿得竟然是火銃。

虜人頓時慘叫連連。

北軍的軍費不都給仇伯齋他們貪了嗎,怎麼會有銀子裝備這些!

十八年夏,陸明欽與顧以詔領舊部伏於青林穀,請君入甕,全殲敵寇。

這幾年北關難得有此不摻水分的捷報,自然是要慶賀。關河雲州兩地都指揮使往薊雲送去厚禮,幾個重鎮的參將也不甘示弱。禮送出去沒幾天,他們就收到訊息,陸總製要巡邊。

關河衛九龍關,雲州離雁關,化州千仞關並稱薊北三關,是王畿北防的關隘。除開千仞關守將被顧以詔換了自己人,餘下兩個,再加上陽城燕門那幾個北境重鎮,他都不放心。

有些人混吃混喝這麼久,也該滾蛋了。

這年季夏,雲州都司指揮使誠惶誠恐在城門迎陸總製下馬,一雙細長的眼睛擠在肥肉裡眯的更緊,顯出精明的討好:“陸總製車馬勞頓,請先到館驛略作休整,晚間都司堂備了薄酒給大人接風,還請陸總製賞光。”

他一麵為陸明欽引路,一麵想,賀時行帳裡的一個相公罷了,至於讓老三擔心成那樣嗎?

雲州指揮使姓時名榮,原先是陽城的雜耍藝人,因為猴戲耍的好,又會伺候人,被當地官員獻給仇大人,又把自己的結拜兄弟王貞花福一並引薦給仇大人,從此平步青雲。可惜老二花福去年在虜人的冷箭下一命嗚呼,仇伯齋落獄時,時榮和王貞忙不疊上書撇清罪證,控訴仇大人平日對他們的壓迫逼索,又用重金疏通關係,把涉及自身的罪名都推到已死的花福身上,當時朝堂打得烏煙瘴氣,沒人理這幾個小人物,竟也真讓他們躲過去了,依然好端端在關河和雲州做指揮使。

先前被擼了的千仞關守將和王貞關係不錯,是以這次陸明欽巡邊,先到雲州,王貞千叮萬囑,一定得仔細應付。

可是時榮看著陸明欽漂亮的眉眼,咂摸了半晌,隻覺得,都是兔兒相公,誰瞧不起誰呢。

還是京城機會多啊,陸明欽年紀輕輕巴結上賀尚書,在江嶺混了幾年,就一步登天,接了仇總製的位置。

他實在羨慕。

幸虧陸明欽不知道時榮心裡的想法,不然時指揮使怕是立時就要血濺轅門。

陸明欽隻是覺得這人雖然看著衣冠楚楚,卻油膩膩的,再想到先前聽過的時榮的發跡史,連帶著周邊空氣都臟了不少。

陸總製實在不想去赴宴。

但初來乍到,他還是打算看一看雲州這幾個人的情況。

是以陸明欽無動於衷笑了笑,道:“時指揮使有心了。”

出仕後那麼多場應酬,很少有陸總製喝不下去的酒。

時大人算是個例外。

陸明欽看著眼前的各色塗脂抹粉的男女伶人,歌舞纏綿間,忽然想到了祥吉的宅子。

他皮笑肉不笑看了眼時榮:“時指揮使平時在都司,就是這麼當差的嗎?”

時榮敬酒的動作一頓,隨即堆出笑來:“屬下不敢,屬下不敢。隻是都司難得有貴人駕臨,傳他們熱鬨熱鬨罷了。陸總製若是不喜歡,我現在就讓他們下去。”

待伶人溫順退下,陸明欽斜乜時榮一眼:“你倒乖覺,難怪從前仇伯齋看重你。”

“陸總製說笑了,屬下和那個罪人可不敢有牽扯。”時榮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隻覺得陸明的目光毒蛇一樣纏在頸上,獠牙尖利,不由給手下打了個眼色。

不過片刻,便有侍女來給陸明欽斟酒。

琺琅漆花托盤上,卻是一個純金七寶執壺並纏枝蓮花純金鸚鵡杯。

“一點心意,請陸總製笑納。”時榮笑得眼睛隻剩一條縫,宣軟得像一團剛發好的白麵,“另有薄禮送到大人的館榻。”

見陸明欽不置可否,時榮小心翼翼覷了他一眼,覺得這人興致缺缺,似乎是嫌東西輕巧。不由在心底罵了一聲貪得無厭,壓低聲音略湊近了些,又道:“屬下還有一密術獻給大人。”

陸明欽佯裝好奇,問:“什麼密術?”

“自然是陰陽調和的房中術。”時榮聲音更低了些,“從前仇大人試過,受用的很。大人若是得了獻給賀尚書,豈不妙哉——啊!”

時指揮使捂著眼睛慘叫的同時,陸明欽慢條斯理抽了刀:“時榮,你是不是活膩了。”

時榮徹底蒙了。

他從前就是這麼伺候仇大人他們的啊,用過的都說好,怎麼陸明欽生氣了。

他還沒見過哪個男人不愛這個呢!

但他已經疼得顧不上說話了。

“陸總製。”旁邊陪著的雲州知府戰戰兢兢開口,“時指揮使酒醉失言,陸大人饒了過他這一次吧,待他酒醒,下官一定押他來賠罪。”

他沒聽見時榮剛剛說了什麼,但要是今天時榮玩完了,他們幾個也都得跟著完蛋。

前任雲州知府獲罪,他才送了銀子從下轄的平城升上來,剛得意了一年,不能就這麼給時榮這個賣屁股的陪葬吧。

卻見陸總製拿刀走過來。

雲州知府嚇得腿都軟了:“大……大人……我是正途出身的從四品府尹,您不能……您不能濫用私刑。”

“是嗎?”陸明欽散漫笑了笑,“那我給你兩個選擇。”

“要麼去簽押房,把你知道的爛事吐乾淨。要麼……”

陸明欽擡刀,刀刃挑起他頜頸的皮肉,由上至下,從容劃開一道血珠細滲的口子。雲州知府疼得冷汗浸透了官服,卻也不敢喊出來,隻怕惹得眼前活閻王一個不高興,刀尖再送半寸,他就隻能去跟地下那個真閻王訴苦了。

“我現在就請王命旗牌,一並砍了你和時榮。”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