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半紙 關山月隱
關山月隱
陸明欽在離雁關養傷的時候,連收了三封信。虞惟約一封,賀時行兩封。
都是關於衛襄的。
江嶺道巡按許四維彈劾衛襄在江嶺時濫征賦稅、靡餉殃民,曾包庇馮相家人,為其周旋脫罪,免於訟獄。又有禦史韓元質彈劾陸明欽、衛襄等人養倭不戰,坐觀建州,放任倭寇肆虐嚴溪、壽和等地,及倭寇揚長出海,反冒戰功以排異己。
賀時行都不做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獄卒說:“明堂衛已經去薊雲了。”
……什麼?
衛襄難以置信擡頭,隨即劇烈掙紮起來:“你們!張肅元你這個畜生——”
另一個獄卒擡手給了他一棍子,衛襄於是悄無聲息緘口。
再醒的時候是在牢房,有人往他嘴裡灌東西。
好苦。
衛襄疼得實在沒力氣動,卻也沒抗拒。
萬一是馮言怕他攀扯自己,好心派人來給他灌毒藥了呢。
這個牢房殺人確實方便,四麵都是無窗的磚牆,隻有一麵開了個鐵欄小門,隱約能看到外麵獄道燭燈的光亮。飯給的有一頓沒一頓的,又看不到天光,衛襄已經不太確定自己到底在這個鬼地方關了幾天。
但賄賂明堂衛殺欽犯要多少錢誒……總感覺這人能賺不少。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命花。
衛襄想到這,正想睜開眼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這麼要錢不要命,卻聽到那人小聲說。這個藥有點疼,你忍一下,彆出聲。
有什麼東西倒在他傷口上。
確實很疼,比那桶鹽水燒的還疼。這人還真沒騙他。
衛襄攥著衣服忍了半晌,才熬過那陣劇痛。意識回籠時,總覺得這個聲音熟悉的很,勉強睜開眼,難以置信問:“藺大人?”
藺靖見他緩過來,正打算繼續上藥。衛襄有氣無力扯了一下嘴角:“藺靖,在這種地方有良心,可不是什麼好事。”
況且他也不值得再浪費這些藥材了。
藺靖沒說話,移燈準備處理他腿上的傷,又聽見衛襄歎氣:“斷了吧……”
他聞言拿著燈仔細看了看,說:“沒有。”
藺大人表情太認真,衛襄都有點哭笑不得。
再上藥時,藺靖看了看衛襄嘴上的血,猶豫片刻,撕了團布給他咬。
可能是藺靖喂給他的起了作用,衛襄稍微有了點精神,拿下嘴裡的布,問:“明堂衛真去薊雲了嗎?”
他有點懷疑那個獄卒的話。
陽城的勝仗纔打完沒幾天,怎麼想,皇上都不該這麼急著動明欽吧。
藺靖避開他的目光,衛襄餘下的疑問也被迫在劇痛裡緘聲。
藺大人確認他腿上的血止住了,才說:“無可奉告。”
還沒去,不過他也不能告訴衛襄。
一則聖上確有此意,二來衛襄如果現在認罪,對所有人都好。
聖上是不滿馮家,查江嶺剿倭,不過是做做樣子。真鬨到陸明欽也回京聽勘,場麵未免太難看。
是以藺靖看著衛襄,猶豫道:“衛大人,其實你隻要指控馮……”
“連手下的狗都學會吃裡扒外了,我這個明堂衛指揮使實在失職。”
藺靖僵硬轉過頭,看到蘇珩開了牢門帶了個穿緋袍彩繡錦雞的官員進來。
是賀時行。
蘇珩皮笑肉不笑盯著自己的好下屬,講:“賀大人見笑了。”
“蘇大人……”
“自己去領十鞭子,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親自收拾你。”
藺靖起身時,借著動作遮掩,悄悄把止血藥的瓷瓶塞在衛襄身後。
賀時行看著衛襄身上的血跡皺眉:“蘇指揮使,衛襄以平定東海論功,官至戶部侍郎,於製於情,都不該用刑。”
蘇珩絲毫沒把賀時行的話當回事,懶散笑了笑:“皇上隻要供詞。”
“屈打成招的供詞嗎!”
賀時行這一聲暴怒讓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蘇珩最先反應過來,湊近眼前的吏部尚書,肆無忌憚挑釁道:“賀大人要參我?”
既然賀時行都這麼說了,明天打斷衛襄一條腿吧。蘇珩想。他還真想看看陸明欽這個好搭檔的骨頭有多硬。
賀時行咬牙沉默半晌,低眼道:“不敢。”
他現在不能得罪蘇珩。
“隻是想請蘇大人念及衛襄曾經為國儘忠,手下留情。”
賀時行倒是識時務。蘇珩看著眼前人收斂的隱忍,漫不經心笑起來:“賀大人還真是能屈能伸。”
“放心,緹騎司下手一向有分寸。”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賀大人快點吧,我就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