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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半紙 生死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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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弈

衛襄不知道的是,賀時行剛出牢房,就被蘇珩帶去了問刑房。

兩人站在房間裡,刑架和地麵上水痕未乾,脫拽的水跡自腳下劃過,混著濃重的血腥氣蛇形纏繞而上,矇住五感。賀時行擡眼看向牆上血跡斑斑的陳列,又想起衛襄身上的傷。

“賀大人見諒。”蘇珩雲淡風輕看著賀時行,語氣卻顯出冷峻,“隻是為防案犯私相授受惹出禍端,從詔獄探視出來的人,照例要搜身。”

“是嗎。”賀時行迎著蘇珩的審視,冷笑道,“那我進去的時候,蘇指揮使怎麼不擔心我帶東西給衛襄。”

“賀大人不會蠢到在這種時候讓衛襄出事。”蘇珩懶得和這人兜圈子,道,“衛襄讓你給陸明欽送什麼?”

獄中血書陳情不是新鮮事,蘇珩自然也猜出衛襄的小動作。

控訴,辯白,哀泣,咒罵,平述。蘇珩都見過很多。

所以他很好奇,衛襄窮途末路時的掙紮,是什麼樣的。

賀時行低眼看向腳下的血跡:“讓蘇指揮使失望了,衛襄什麼也沒有給我。”

“賀大人放心,如果沒什麼大逆不道之語,我會幫他轉交給陸明欽的。”蘇珩饒有興趣的湊近賀時行,眼底笑意愈濃,“我不想對賀大人失禮,所以也請賀大人不要為難明堂衛的公務。”

賀時行注視著蘇珩眼底毫無掩飾的興奮,厭惡轉開頭:“蘇珩,你究竟知不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麼寫。”

“我對你們文臣標榜的那些虛名沒興趣。”蘇珩攥住眼前人的右臂,“賀時行,你如果識相的話,就自己把東西交出來。”

“放手!”

賀大人正途出身,與同僚的公務交際也一向克製,不意蘇珩囂張至此,慍怒道:“蘇珩,你真要查我,大可去刑科簽批駕帖。無論抄家讞獄,我賀時行問心無愧。”

蘇珩力道下得狠,賀時行也就頂著滿室嶙峋的刑具和血腥氣和他對峙。兩人相持片刻,蘇珩忽然罷手,笑:“賀尚書何必對一個罪臣如此執著。你們兩個在十七年冬天之前,也不過是些場麵上的交情。”

“我不想為難你。”他攔下正要開口的賀時行,道,“皇上也不想。”

“馮相在禦前做了那麼多沽名賣直的事,馮家自己卻不乾淨。”蘇珩漫不經心倚在桌案邊,“我說的已經夠多了,賀大人是聰明人,知道不該妨礙聖意。”

賀時行想,去你爹的。

什麼沽名賣直,無非是他和陸明欽給宣同要錢修城台,馮相為此攔下了宮裡整修殿宇的事。衛襄也幫他們拿著戶部的賬多說了兩句。馮相攔過幾次宮裡的糜費,皇上心裡早不滿了。

派許四維去江嶺,就是鬨事的。

“聖上借著許四維挑撥訴訟,毀師相半生清譽。若真要伸張正義,為什麼不把許四維呈上來的證據抄錄六科交三法司會審。大理寺卿是張肅元的同科,怎麼也不說話。”賀時行理了理衣袖,語氣平淡,“況且聖上查馮家,為什麼要壓著顧撫軍的恤封,又為什麼準備讓明堂衛去抓陸總製?”

陸明欽傷還沒好呢。

賀時行看著蘇珩,眼底譏諷嶙峋:“還請蘇大人為我解惑。”

蘇珩聞言眯起眼,語氣殺意凜然:“賀時行,你是不是活膩了?”

在朝廷上左一道疏右一道折的鬨著要公開審案還不夠,敢跑到緹騎司誹謗君上,賀時行瘋了吧。

賀時行聽著外麵慌亂的腳步聲,忽然笑起來。

“蘇大人不是想知道衛襄寫了什麼嗎?”

蘇珩第一次在這個一向端方自持的尚書臉上,看到崢嶸的慘刻。

獄卒撲在門邊,顫聲喊:“衛革員自儘了。”

蘇珩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賀時行!你敢在緹騎司殺欽案重犯!”

他剛剛是在給衛襄拖延時間。賀時行早就知道衛襄自儘。

蘇珩用僅存的理智盯著獄卒,咬牙問:“衛襄怎麼死的?”

匕首還是毒藥。隻要有答案,他現在就能把賀時行下獄。

姓賀的官至吏部尚書,怎麼會蠢到這個程度,自己來殺衛襄。

“是……是……”獄卒被蘇珩的臉色嚇得詞不成句,硬著頭皮說,“碎瓷片。”

衛襄選了最長的一塊,捅進了自己脖子。

“哪來的碎瓷片?”

“藥瓶……藥瓶碎了。”

藺靖乾得好事!

蘇珩真是想宰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蘇大人息怒。”賀時行漠然開口,“左右蘇大人沒了人證,聖上那邊也沒法交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蘇珩死死盯著眼前人,“賀時行,你現在還敢和我談條件?”

“是啊。”

賀時行低低笑了一聲,然後實在忍不住,扶著刑架笑得雙肩顫抖,衛襄留下的血跡蹭在他手上,碎澀的,鏽褐的狼藉。

他把衛襄塞給他的布條扔在蘇珩臉上,大笑問:“不然蘇大人真要請旨抓我嗎?”

“蘇珩,師相他們是不知道我來緹騎司,卻都知道我去了你府上給衛襄求情。他們還等著我回去議事呢,你說他們今日如果見不到我出蘇府,會不會來找你要人?”

“蘇大人當然可以不答應我。”賀時行笑著湊近蘇珩,“你可以現在就把我扣在緹騎司,然後等著六部九卿去禦前鬨著要個說法——可是你敢給皇上惹這麼大的事嗎?”

“以緹騎司的名聲,你覺得朝野是信我會去詔獄逼殺衛襄,還是信明堂衛打死了人,眼看瞞不住,才把罪責推到我頭上。”

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機會啊。賀時行想。北鎮大捷,禿門的頭骨碗送進了長安宮,朝野慶賀。禦史台借著給顧以詔爭諡上諫,吵得昏天黑地。

與陸明欽交好的戶部侍郎被緹騎司逼得自戕,他們還敢把鍋扣到正二品吏部尚書頭上。蘇珩狂妄至此,朝臣比起冤進詔獄坐以待斃,當然是先對這個殘害忠良的明堂衛指揮使群起而攻。

“不如蘇大人放我離開。我幫你瞞著衛襄的死,勸師相辭官,把馮家那些人交出來殺了,再把田退了。”賀尚書語氣散漫,笑道,“等著事情塵埃落定,讓詔獄報個瘐死,有這個延宕,朝臣的情緒會小很多。”

賀時行是有賭命的成分,但蘇珩也確實不敢抓他。

明堂衛是給皇上平事的,不是激怒群臣逼諫闕庭的。

不然他在江嶺也不會跟陸明欽妥協。

周景澈原本的意思,就是用衛襄那幾個江嶺的官員收拾掉馮言,就算了。他沒昏庸到打算殺光這些能乾活的朝臣。

至於壓著顧以詔的恤封,以及放任張肅元撕咬,不過是在敲打百官。

要聽話。

彆總想著天天直諫邀名,逼他與民讓利。

但是——

“馮言憑什麼聽你的?”

賀時行的語氣依然聽不出什麼情緒:“他的好門生牽扯進衛襄自儘的案子裡,你覺得他怕不怕?”

“蘇大人放心。比起家人的命,馮言肯定更想留住自己的命。他不會把衛襄死的事說出去。”

“衛襄的死就隻有明堂衛,我,馮言,和聖上知道。蘇大人覺得怎麼樣?”

蘇珩死死盯著他,神色晦暗:“你想要什麼?”

“我隻是想把自己摘出來。”賀大人看著蘇指揮使,表情幾乎稱得上無辜,“如果蘇大人能幫我殺了原現任江嶺道台,我一定感恩戴德,再也不在禦前做邀名射利的事。”

賀時行看了看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藺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請蘇指揮使讓我給衛襄收個屍。”

蘇珩在滿室的血腥氣裡沉默良久,講,可以。

等賀時行出去之後,蘇珩毫不猶豫把布條砸在了藺靖身上:“看看你他媽乾的好事!”

而藺大人默默收好布條,想,等著去薊雲傳完旨,他大概也就不用再回來了。

然而蘇珩根本沒顧上這茬。

——當夜蘇珩盯著賀時行把衛襄入土為安,卻沒想到,第二天,賀尚書在朝堂上彈劾許四維、張肅元煽詬禍亂,勾結蘇珩濫刑逼殺無罪功臣。

蘇珩當時的反應是。賀時行有病吧。

他可是因為賀尚書的麵子,才沒把衛襄的屍體拖去喂狗。

不然以衛襄跟陸明欽的交情,他才懶得給他留全屍。

周景澈其實當夜已經聽過蘇珩的呈報,雖然氣蘇珩自作聰明任性妄為惹下這個隱患,但總歸對賀時行的妥協還算滿意。

卻沒想到賀時行有膽子在百官麵前先發製人,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朝臣見案情未明,明堂衛卻逼得人證自儘以證清白,一時上書給衛襄喊冤,斥罵張肅元、許四維、蘇珩等人者甚,群情激憤。

張肅元已經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說話了。

衛襄的命不重要,但賀時行彈劾裡的那個勾結近侍,是真要他死啊。明堂衛是禁宮親衛,他勾結明堂衛指揮使的罪名坐實,可就徹底完了。

兩任江嶺道台進詔獄的時候,他是去見過蘇大人。可……可……

蘇指揮使沒收他的禮。

蘇珩笑著跟他說。張大人的忠心,皇帝已經收到了。請張大人放心,剩下的,都是明堂衛分內的事。

張肅元離開時還有些惴惴,可事態的發展的確如他所願。衛襄雖然不認,原現任江嶺道台卻很配合地咬出來不少。

他知道聖上是要明堂衛結案,便也識相沒有參與。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賀時行也是,他瘋了嗎,禦前死諫對他有什麼好處。而且看馮言的反應……怎麼也不像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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