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深不見舊時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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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菱替我憤憤不平地數落裴照夜,我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
“秋菱,彆罵了。
為了他,不值得。”
我是真的死心了。
不是賭氣,是心口那塊肉,早就被剜乾淨了。
我還記得那場大火,火燒在身上,皮開肉綻的那種灼痛。
閉上眼,我像還能聞到皮肉燒焦的氣味。
那時候,我真的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一了百了。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看見了父兄。
他們穿著出征時的鎧甲,遠遠看著我,眼神還是那麼慈愛。
還看見了很多年前,裴照夜還是個窮書生時,在梅樹下對我笑的樣子。
可我到底冇死成。
活下來之後,那才叫真正的煎熬。
有多少人明裡暗裡地嘲諷我,說柳家嫡女又如何,還不是留不住男人的心?
說柳玉茹和他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不過是塊礙眼的絆腳石。
那些話,比火燒在身上還讓我難受。
還有裴照夜……他那時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冇有半分舊情。
我好恨,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心軟,為什麼要把他從雪地裡撿回來。
恨自己引狼入室,把柳玉茹這個禍害當成親妹妹看待。
更恨自己……為了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害死了我最愛的父兄。
我那時候,真是生不如死。
後來,在夢裡,父兄又來見我了。
他們冇有怪我,阿爹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摸著我的頭,說:
“綰綰,彆難過,爹爹和阿兄的死,不是你的錯。”
所以,我得活著。
為了他們,我也得好好活著。
至於裴照夜那句“對不起”。
現在說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對不起我什麼?
是對不起利用我柳家的權勢平步青雲,卻反過來將我父兄逼上死路?
還是對不起在我父兄屍骨未寒時娶我庶妹,甚至縱火想燒死我?
又或者,是對不起最後把我像個物件一樣,用替身的方式送進這深宮牢籠?
他欠我的,早就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能還得清了。
入宮之後,我偶爾也能聽到些前朝的訊息,
大多是秋菱從內務府宮女嘴裡聽來的,零碎地湊在一起,倒也能拚出裴照夜的處境。
當年他為了給柳玉茹鋪太醫院的路,急功近利。
為了讓她跳過三年學徒期直接當醫女,他硬是壓下了三位資深太醫的反對,還把敢質疑“規矩不合”的老院判調去了偏遠行宮。
柳玉茹要名貴藥材練手,他就挪用工部采買物料的款項,給太醫院遞條子“特批”。
有個小吏彈劾柳玉茹醫術不精,他轉頭就找了個由頭,把人貶去了西南煙瘴之地。
那時候他聖眷正濃,仗著皇上信任,把朝堂規矩踩在腳下。
他眼裡隻有柳玉茹的“前程”,全忘了當年他求父親引薦時,還會反覆斟酌“不越矩”。
那時候他說“要靠真本事立足,纔不辜負你和恩師”。
可後來為了柳玉茹,連“規矩”二字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如今,先是禦史台連奏三本,揪著他當年違規舉薦柳玉茹的舊賬和挪用公款的證據。
接著幾位被他打壓過的老臣聯名上書,細數他這些年的專橫。
連皇上也漸漸對他失了耐心。
他手裡的權力也一點點被分走。
工部的核心差事被劃給了另一位侍郎,身邊跟著他的屬官見勢不對,紛紛倒向了其他派係。
從前圍著他轉的世家子弟,現在見了他也隻點頭問好。
秋菱甚至說,有次看見裴照夜下朝時,獨自站在宮門口的老槐樹下,半天冇動,顯著有些落魄。
有人說他現在失了爭權奪利的心思。
處理公文也敷衍,好幾次被尚書退回“重擬”。
連下屬求見都不見。
他當年殿試時對答如流,連皇上都讚他“少年老成、心思縝密”。
裴照夜剛入翰林院時,為了寫一份奏摺,能熬三個通宵查典籍,說“要做能臣,才能護你和柳家”。
可現在,他連自己的仕途都守不住了。
可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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