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公寓維權翻車了 002
6
一週後,睦鄰之家的公告欄上,貼出了一張新的通知。
《關於睦鄰之家公寓清退及業態升級說明會通知》
會議時間:當天下午三點。
會議地點:公寓院子。
要求所有租客準時參加。
落款是我的名字。
通知一出,租客群裡立刻炸開了鍋。
“清退大會?什麼意思?他想把我們趕走?”
“不可能!法院判決是我們贏了!他憑什麼清退我們?”
“他是不是想耍賴?我就知道他不老實!”
“林哥,這怎麼辦?”
林睿在群裡發了一段語音,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
“大家稍安勿躁。他無權單方麵清退我們。租賃合同雖然部分條款無效,但租賃關係依然存續。他如果想強製清退,就構成了違法。大家下午都去,帶上手機錄影,看他想耍什麼花樣。我們有法律在手,誰也彆怕。”
他的話像一顆定心丸。
群裡又恢複了輕鬆和調侃。
“哈哈,估計是罰款罰怕了,想來求饒了。”
“我看是想賣慘,博取同情,讓我們放棄拆隔斷的要求。”
“走,下午看戲去!”
下午三點,我準時出現在院子裡。
院子正中央,搭了一個簡易的主席台。
我身後,站著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是我的新律師和助理。
院子裡站滿了租客。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表情輕鬆,眼神裡帶著看好戲的戲謔。
林睿站在人群的最前麵,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走到主席台前,拿起麥克風。
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環視一圈,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各位下午好。”
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院子。
“召集大家來,是宣佈一件事。”
我頓了頓,拿起手裡的一份檔案,展示給他們看。
“從今天起,這棟樓,不再是‘睦鄰之家’共享公寓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騷動。
林睿眉頭微皺。
我繼續說道:“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在繳清全部罰款,並完成所有整改之後,我已經為這棟物業,取得了全新的經營許可。”
我舉起檔案,讓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麵的紅章。
“本公寓已正式升級為‘睦鄰之家商業酒店’。”
“原租客,鑒於我們之前不甚愉快的合作經曆,本不該再有任何瓜葛。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也為了方便各位尋找新的住所,酒店決定,給予各位原租客優先入住權。”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睿的臉色,也第一次變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快步走上前來。
“你什麼意思?商業酒店?”
我沒理他,繼續對著麥克風宣佈。
“至於各位最關心的價格問題……”
我笑了笑,看著他們一張張開始失措的臉。
“標準單間,推廣期優惠價,一天三百。”
“轟”的一聲。
人群徹底炸了。
“三百一天?!他瘋了吧!”
“搶錢啊!我們之前一個月才一千五!”
“他這是報複!**裸的報複!”
小張,那個愛吃紅燒肉的女孩,哭著喊道:“李哥!你怎麼能這樣!我們沒地方去了啊!”
我看著她,眼神冰冷。
“這是你的權利。住,或者不住。”
林睿衝到台前,指著我,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
“李碩!你這是惡性報複!你這是變相驅趕!我要去告你!我們可以申請強製執行,要求你履行之前的租賃合同!”
我的新律師走上前一步,擋在我麵前。
他拿出一份檔案,遞到林睿眼前。
“林先生,請看清楚。這是法院的判決書。判決書裁定,原租賃合同因違反國家強製性規定,主要條款無效,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因此,原合同自判決生效之日起,已歸於無效。”
“換句話說,你們和李先生之間的租賃關係,已經被法院親手終結了。現在,你們隻是滯留在這裡的,非法占據他人商業物業的,普通公民。”
律師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林睿和所有租客的心上。
“至於你說的強製執行……”
律師冷笑一聲。
“請問,你要法院強製執行什麼?強製執行一份已經被認定為無效的合同嗎?還是強製執行讓我的當事人,一家合法的商業酒店,以一個月一千五的價格,把房間租給你?”
林睿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引以為傲的法律武器,此刻,正調轉槍口,對準了他自己。
我拿起麥克風,宣佈了最後一件事。
“睦鄰之家酒店,將於今晚六點,正式開始接待客人。”
“請各位‘非住店客人’,在下午六點前,攜帶好你們的私人物品,辦理退房手續,離開酒店範圍。”
“逾期未能離開的,酒店安保部門,將會在警方的協助下,進行清場。”
我看著他們。
看著他們從勝利者,到無家可歸,臉上血色儘失的樣子。
我笑了。
時代確實變了。
但讓白眼狼為認知買單的規矩,永遠不變。
7
我的話音落下,院子裡一片死寂。
隨即,是徹底的恐慌和混亂。
“這怎麼辦?我們今晚住哪兒?”
“我所有的東西都在樓上啊!一下午怎麼可能搬得完!”
“報警!我們報警!說他非法驅趕!”
林睿的臉色慘白。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滔天的恨意。
他身邊,曾經簇擁著他的那些“戰友”,此刻都用一種夾雜著埋怨和絕望的目光看著他。
“林哥……你快想想辦法啊!”
“你不是學法律的嗎?他這樣做真的合法嗎?”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搞什麼維權,我們現在還好好的!”
第一個指責他的人出現了。
是一個平時和他走得最近的男生。
男生的聲音不大,但在混亂的院子裡,卻格外清晰。
林睿猛地轉頭看向他。
“你說什麼?”
“我說都怪你!”男生豁出去了,大聲吼道,“我們本來住得好好的!房租便宜,有吃有喝!是你!非要挑事!現在好了!大家都要睡大馬路了!你滿意了?”
“就是!都怪你!”
“把我們的兩千塊房租還給我們!”
人群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他們開始朝林睿湧去,推搡他,指責他。
那個曾經被他們奉為英雄的“林哥”,此刻成了他們發泄恐懼和悔恨的替罪羊。
林睿被他們推得一個趔趄,眼鏡都歪了。
他狼狽地掙紮著,嘴裡還在徒勞地辯解。
“大家冷靜!事情還有轉機!我們可以去申請法律援助!我們可以去上訴!”
“上訴?上訴要多久?我們今晚就沒地方住了!”
“等你上訴完,我們都餓死在外麵了!”
我冷眼看著這場鬨劇。
我轉身走回辦公樓,不再看他們一眼。
助理跟在我身後,低聲問:“陳總,真的要在六點清場嗎?他們這麼多人,萬一鬨出事……”
“清。”
我隻說了一個字。
“安保不夠,就再加一倍。聯係好附近的派出所,全程錄影。誰敢賴著不走,或者破壞酒店財物,直接報警處理。”
“是,我馬上去安排。”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裡已經重新裝修過,變成了酒店的總經理室。
我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看著窗外,那些曾經讓我感到溫暖的年輕麵孔,此刻都扭曲著,充滿了憤怒、恐懼和茫然。
五點半。
院子裡的爭吵還在繼續。
但已經有人開始默默地跑上樓,收拾行李。
第一個拖著行李箱走出來的,是那個叫小李的。
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匆匆地朝大門走去。
經過主席台時,他抬頭看了我辦公室的窗戶一眼。
眼神複雜。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越來越多的人,拖著大包小包,沉默地離開。
他們曾經以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是屠龍的勇士。
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被人當槍使的傻子。
而那條他們以為自己屠掉的“惡龍”,隻是換了一身更堅硬的鱗甲,重新出現在他們麵前。
8
五點五十分。
院子裡的人已經走了一大半。
剩下的一些人,還在和酒店的保安糾纏。
林睿也還在。
他沒有收拾行李,而是拿著手機,不停地在打電話。
“喂?王記者嗎?是我,林睿……對,睦鄰之家這邊出事了!房東正在暴力驅趕我們一百多名學生……”
“喂?張律師嗎?我想諮詢一下……”
然而,那些曾經對他熱情萬分的記者,此刻語氣都變得敷衍。
那些他以為可以求助的法律援助機構,也給了他程式化的冰冷答複。
沒有人再把他當成那個值得報道的“維權英雄”。
他現在,隻是一個麻煩。
六點整。
酒店的廣播係統響起了我的聲音。
“各位原睦鄰之家公寓的租客,清場時間已到。請立刻離開酒店範圍。重複一遍,清場時間已到,請立刻離開。”
廣播重複了三遍。
二十名穿著黑色製服、戴著白色手套的保安,排成一排,開始從大門口,向院內推進。
他們手裡沒有武器,隻是沉默地、一步步地向前走。
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人牆。
最後的幾個租客,在強大的壓迫感下,終於放棄了抵抗。
他們哭著,罵著,拖起自己的行李,被保安“請”出了大門。
最後,院子裡隻剩下林睿一個人。
他站在那裡,孤零零的。
兩個保安走到他麵前。
“先生,請您離開。”
林睿看著他們,又抬頭看了看我辦公室的窗戶。
他的臉上,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不甘。
隻剩下一片死灰。
他慢慢地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那份,已經變得皺巴巴的《倡議書》。
然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個他曾以為自己征服了的地方。
他沒有回頭。
我看著他的背影,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讓前台準備一下,第一批VIP客人,馬上就到。”
今晚,我宴請了所有幫我打點關係、辦理執照的合作方。
地點,就在睦鄰之家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
那裡,曾經是我想留給租客們辦派對的天台。
現在,它隻對消費最高的人開放。
9
酒店開業了。
得益於之前那場全網皆知的官司,睦鄰之家酒店,一炮而紅。
很多人抱著獵奇的心態前來入住。
他們想看看,那個把一百多個畢業生“趕出家門”的“黑心房東”,開的酒店到底是什麼樣。
結果,他們很滿意。
酒店的設施是全新的,服務是一流的,餐飲是頂級的。
八百一天的價格,在市中心這個地段,竟然顯得很有價效比。
酒店的入住率,很快就超過了百分之九十。
週末甚至一房難求。
我的律師幫我算了一筆賬。
按照目前的經營狀況,酒店一年的純利潤,是以前當“神仙房東”的十倍不止。
“你得謝謝那個姓林的。”
律師半開玩笑地對我說。
“要不是他,你還下不了這個決心。”
我笑了笑,沒說話。
一天下午,我正在大堂巡視。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酒店門口。
是小張。
那個愛吃紅燒肉的女孩。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她穿著一身不合身的職業裝,手裡拿著一份簡曆,似乎是在附近麵試。
她站在酒店門口,抬頭看著“睦鄰之家商業酒店”這幾個鎏金大字,眼神複雜。
前台經理注意到了她,正要上前詢問。
我對他擺了擺手。
小張站了很久,最後,她還是走了進來。
她沒有看我,徑直走到了前台。
“請……請問,你們酒店的食堂,還招人嗎?”
她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
前台經理愣了一下,公式化地回答:“抱歉女士,我們酒店的餐飲部目前不缺人。您可以留下您的聯係方式,有職位空缺我們會通知您。”
“哦……好,謝謝。”
小張的肩膀垮了下來,轉身準備離開。
她轉身的時候,看到了我。
她的身體僵住了,臉瞬間漲得通紅。
“李……李哥……”
她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看著她。
“找到工作了嗎?”
她搖了搖頭,眼圈紅了。
“房租太貴了,帶來的錢快花完了……再找不到工作,我就隻能回家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
“以前食堂的王師傅,現在是餐飲部的總廚。你去後廚找他,就說是我讓你去的。讓他給你安排個活兒,先乾著。”
小張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李哥……我……”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我對不起你……當初……我不該……”
“行了。”
我打斷她。
“去吧。好好工作,彆再被人當槍使了。”
她對著我,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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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鞠了一躬。
然後,轉身朝後廚跑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沒有什麼波瀾。
我不是聖母心泛濫。
我隻是覺得,她和林睿不一樣。
她隻是蠢,不是壞。
對於愚蠢的人,現實會給他們教訓。
我給她的,不是原諒,隻是一個讓她能靠自己雙手活下去的機會。
至於她能不能抓住,能走多遠,那是她自己的事。
10
又過了一段時間。
一個週末的晚上,我正在辦公室處理檔案。
助理敲門進來。
“陳總,樓下前台說,有個人找您,沒有預約,自稱是您以前的租客。”
“叫什麼名字?”
“他說他叫林睿。”
我的手停住了。
“讓他上來。”
幾分鐘後,林睿出現在我辦公室門口。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法學院高材生。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頭發亂糟糟的,眼神黯淡,鬍子拉碴。
金絲眼鏡也不見了,鼻梁上有一道淺淺的壓痕。
他瘦了很多,整個人都帶著一種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頹唐。
“李哥。”
他開口,聲音沙啞。
我指了指對麵的沙發。
“坐。”
他侷促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我們之間是長久的沉默。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
“我……我找不到工作。”
他說。
“那場官司之後,我的名字在整個法律圈都‘出名’了。沒有一家律所肯要我。我去考公務員,政審沒通過。”
“我女朋友,也和我分手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說,我這個人,太自私,太偏激,為了贏,不擇手段。她說她害怕。”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我來……不是求你可憐我。”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我隻是……想不明白。”
“我做的,難道不是對的嗎?我運用法律,追求正義,維護我們自己的權利,這有什麼錯?”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直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正義”化身的人。
我終於開口了。
“你沒錯。”
我說。
他愣住了。
“你錯在,你把法律當成了滿足你個人私慾和表演慾的工具,而不是維護公平的準則。”
“你打著‘為大家好’的旗號,實際上,你享受的,是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快感,是把規則踩在腳下的優越感。”
“你以為你很聰明,可以利用規則,綁架輿論,讓所有人都為你鋪路。但你忘了,規則,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它能幫你打倒我,同樣,也能讓我站起來,反過來打倒你。”
“你追求的,從來不是什麼‘居住正義’。你追求的,隻是你個人的‘勝利’。”
我的每一句話,都讓他臉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至於那些被你煽動的,跟著你一起‘維權’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
“他們更可憐。他們把自己的腦子,把自己的飯碗,交到了你這種人的手上,還以為自己是英雄。他們為自己的愚蠢和貪婪付出了代價,而你,也要為你的傲慢和自負,付出代價。”
“這,纔是真正的公平。”
林睿坐在沙發上,身體慢慢地縮成一團。
他把臉埋在手掌裡,肩膀開始微微聳動。
我不知道他是在哭,還是在笑。
我也不關心。
我轉身,按下了內線電話。
“保安部嗎?請派兩個人到總經理辦公室,送一位林先生離開。”
我的人生,不會再和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他曾經加諸於我的一切,我會讓他,用他剩下的一生,慢慢償還。
不是通過我,而是通過這個他曾以為可以肆意玩弄的,新時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