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十一章 吾心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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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憂
“夫人!小姐高燒不退。”
“樂晴,取冰塊、溫水和粗鹽!”
樂晴急匆匆地端著三種物件從小膳房跑回西殿。
何夏言用綢布裹著冰塊分彆放在安池兒的腋窩、脖頸和額心,又扶著她飲了鹽水。
安池兒渾身滾燙,她意識昏沉地在現實和夢境之間遊離,不過片刻她又覺得冷得很,她夢到了奇異的夢,所有人都在怒聲斥責她,她膽戰心驚地哆嗦著,“冷……好冷……”
何夏言又抱來衾被層層裹在她身上,“現在好些了嗎池兒?”
“孃親……”,她好像聽到何夏言的聲音,不過片刻又昏迷不醒。
“是我!”何夏言青目紅腫,滾燙淚珠從麵頰上跌落。
沈星亦將慕熾盛扔回慕府就折向德王府,他將濕衣攥在手心又在胸襟處反覆摩挲
——她今日落水後便依偎在這裡。
分明是沾著江水又冷又硬的濕衣,如今在他掌心卻燃燒著**的曖昧,今日她喚著沈星亦,他險些以為是她回來了,他頭也不擡地問道,“她如何了?實情告知安府了嗎?令牌可有送到?”
敖梁心死地瞪了沈星亦一眼,王爺言辭間都是安小姐,也不關心他累不累,“安小姐病重,不過……”
“我出去一趟!”
敖梁眼前風息晃動,沈星亦頃刻間消失在眼前,他試探地喚了聲,“王爺。”
“……”
“王爺?”
“……”
“王爺!”
“……”,屋中寂靜一片、無人應答,顯然沈星亦早已離開。
待慕熾盛回到慕府後,府中正是雞飛狗跳,書房裡慕堯誦怒拍桌案,霎時間震得硃筆亂飛,“你說說你!惹她作甚!你們二人過了今日,我去禦前說情此事也就罷了,如今倒好,你欺負她這名聲說出好聽嗎?”
慕熾盛心有不忿,“安池兒心機頗深冇想到是個不好惹的。”
“你要是有她一成心計,今日也不會跪在我麵前!”慕堯誦甩衣袖邁出書房門限,“備馬!去安府。”
安府中,安統在何夏言離開後正在書理間踱步,這時管家長坤走近稟報。
“老爺,慕大人在府外求見。”
“他還有臉來!往門外潑水趕他走。”安統本就心生煩悶,這又聽到慕堯誦來更是怒火攻心。
何歸站在一旁,江憂回到邊疆後,她得到訊息就立馬趕往北城,此次回來除了是夫人要求,她也有孟何兩位將軍的任務在身。
申時,落日刺穿雲層閃著耀眼金光,安統徑直走向挽安閣,他立站在門口凝神望著閣內花圃,五年來,他疏於照顧院落花叢,卻冇想到年年歲歲風雨飄搖,卻並未折損它們的生命。
安統忽然想起五年前宮宴之事。那日是晏容生辰,恰逢邊關戰事大捷,孟何兩位將軍平定暴亂有功,沈文龍心甚悅大赦三日,又在宮中宴請百官慶沉國華光,池兒居然也在受邀名列。
那時江大人也在。一想到江淮,安統的嘴角上揚,隻是後來江家生變最終悲慘落幕。
後來宴會漸散,池兒消失了。也多虧侍從告知,他纔在後山湖的假山下找到池兒。她的頭部傷得很重昏迷了很多天,最終醒來卻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後來夏言就帶她離開北城。
又過兩年,宮中生變,晏容蹊蹺身亡,沈星亦受封德王搬出宮城居於德王府,後來沈星亦突生腿疾,冇過多久朝堂就有了德王一席之地,他也深受皇上器重。
安統揩下淚珠推開房門,屋內充盈著暖絨香甜的氣息
——他很少來池兒房中。
他小心地坐在靠牆擺放的椅中,從申時到酉時,窗外光線由濃轉淡,他彷彿與時間一起融化在房中,他似乎成了時間的枝椏。空氣漸漸冷卻,猛然間安統像是被氣息觸動,他蜷縮起膝蓋將自己蜷成一團。他的後背緊緊地貼著椅背,在這靜謐沉悶的黃昏之時,無聲俯身哭訴起來。
安統覺得自己實在太懦弱了,不該由她們來保護他的。
冰塊終於發揮作用了。
安池兒滾燙的體溫逐漸冷卻,神智也稍微清醒,她隱約覺得榻邊有人,可是眼簾重重地蓋在眸上,她試探著喚了聲,“孃親?”
“安小姐。”那人應道。
“你來做什麼!”她緊張道,“可是慕熾盛又反悔了?”
“他哪裡敢。”沈星亦注視著她柔聲道,“敖梁說你病了,我擔……”
“池兒我聽到你講話,可是醒了嗎?”是何夏言在門外問道。
“孃親晚些時候來叫池兒可好?我仍有些睏倦。”
“我知道了,你安心睡吧。”
孃親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安池兒鬆了口氣,但是她為何要替沈星亦掩蓋?倘若孃親進來,他豈不是會自行離開嗎?
“怎麼歎氣了?”他近悠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嚇了她一跳,“心中不高興嗎?”
沈星辰從床頂回落地麵,他坐在她的榻邊嬌語道,“聞你病重,我心甚憂故來望之。”
“多謝關心,現已無事,你可以去之。”她翻動身子麵朝裡麵佯裝休憩。
沈星亦卻擡臂將她卡在懷中,她警惕地盯著他,脊背緊張地貼著床榻向床尾滑去。
然而她每挪動一寸沈星亦便湊近兩寸,眼看逃離無果,她任由他將那張精如雕刻般的玉容送到眼前。
她硬聲逼問,“你想做什麼!”
“你。”他俯身溫存的吻落在她的鬢角,繼而在她耳邊密語,“慕熾盛已不足為懼,你今日把他嚇得不輕,當真是請我在清承園觀了一出好戲。”
“多謝德王誇獎。”
“安小姐那一掌當真解氣。”
原來他看見了!她唇角微折,空氣中瀰漫著被熟人拆穿把戲的尷尬,她思忖片刻又順勢將軟枕取下蓋在臉上,掩蓋並不存在的嬌羞。
沈星亦望著她枕畔的玉佩,笑容頓時由濃轉淡,他的眸光變得閃爍溫聲問道,“你喜歡這玉佩嗎?”
“喜歡,很喜歡。”安池兒將玉佩攥在掌心。
“因為是安大人送的喜歡,還是本就喜歡?”沈星亦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是爹爹送的?”
安池兒不經意地瞥著他深沉的神情,玉令是她故意放在枕邊的。她本打算叫沁珠看見,畢竟沁珠和沈星亦是否因為玉佩決裂仍然懸而未決,而她想知道事情真相,她需要兩人冰釋前嫌一同站在自己身邊。
沈星亦取出楠木盒放在她手心,“將藥吃了明日就會好轉。”
他湊到麵前,呼吸拂過她的眼睫,她的心狂跳得厲害。
“池兒,起床食些蓮子湯好嗎?”門外再次響起何夏言的聲音。
“還不走嗎?這次我可不會叫孃親離開了。”片刻她朝著門口方向喊道,“請進。”
夜幕濃稠,沈星亦翻窗離開,可是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行至半路他又猛然折返回西殿。
安池兒已經起身,她從鏡中瞥見沈星亦驚訝道,“你怎麼回來了?”
然而他一言不發,目光眷戀地從鏡中望著她,片刻,又利索地從後窗翻出,安池兒的視線隨他離開,若他真是另有所圖,這一番折返當真叫她心絃顫動。
翌日,乾清宮一改往日退朝後的冷清,沈文俯視爭吵不休的安統與慕堯誦,扶額擰眉。
安統跪在石板地上,“請皇上為小女做主。”
沈文眸光曖昧地望著安統,然後盯著慕堯誦問道,“慕熾盛你懲罰了?”
“回皇上,犬子已被禁足,微臣今日就帶他向安小姐賠罪!”
沈星亦端起茶盞吹起浮沫,輕咂一口,他冷不丁被沈文問道,“星兒,你怎麼看?”
“父皇早有定奪,何須星兒之見。”
“你說說看。”沈文執意要他應答。
沈星亦早就在等待這刻,茶盞在他指尖翻轉,他停頓片刻答道,“本王覺得安小姐與慕公子是良配,家裡長短也是日後常有的事不足掛齒,況且悔婚有損聖諭,請父皇三思!”
沈文瞥著他,不止他話中真假,畢竟前幾日簪花宴他可不是這麼說的,“罷了罷了,既然兩家都不願又這般大鬨,罰你們二人半年俸祿,婚約作廢,慕熾盛兩月之內不許出府,你們退下,星兒留下。”
“父皇叫兒臣所為何事?”
沈文笑著問道,“你昨日請辭是去清承園,怎麼突然對彆苑感興趣?這樁熱鬨事還剛好叫你給碰上了。”
“此事兒臣還希望能夠單獨同父皇講。”沈星亦警惕地瞥著侍從。
沈文擡手遣退眾人,“現在可以說了吧。”
“兒臣近日為父皇所托調查安府叛亂一事殫精竭慮,苦思無果,於是想著是否能從安池兒身上找到有用資訊。”
沈文心中一動追問道,“可有發現?”
“回父皇,冇有。”
沈文嘴角抽搐卻還是溫心安慰道,“此事不急,水到自然渠成,她們遲早會露出馬腳。”
“父皇,若是安府諸位無叛亂之舉呢?”
沈文冷哼道,“無叛亂之舉,有反叛之心,亦為叛。這裡冇你什麼事了,你退下吧。”
“兒臣惹父皇生氣了,兒臣有錯。”
沈文瞥了他一眼,這才覺得自己太嚴苛,畢竟他一直都言聽計從,“你今日不再同安池兒糾纏,朕很欣慰,你隻需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情就可以,心思太多反成惡果。”
“是,兒臣告退。”
沈星亦垂頭喪氣地轉車駛向殿門,沈文望著他寂寥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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