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四三章 茫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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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去親
高爽駭然,他瞟著雲杪不耐煩地擺手說道,“我自然心中哀傷!你繼續掃吧。”
他一甩衣袖向閣內走去,等高爽聽到門外再無掃地聲響起,他向窗外瞥去卻瞅見雲杪給笤帚上掛滿了白條,他立馬出門想要製止,雲杪卻看著他魔怔似地問著,“高大人,您哀傷嗎?我好哀傷。”
高爽滾動喉間小心後退,一邊又想要從他手中拿走詭異笤帚,雲杪卻猛地將笤帚往懷中緊抱,嚇得高爽險些坐在地上,他吼道,“徐清遠給雲杪搜身,若是無事便叫他先回去吧。”
徐清遠疾步上前仔細地搜他身然後道,“高大人,淨了。”
“雲杪,你今日先回去吧。”
高爽話音剛落,雲杪就抱著笤帚轉身離開,隻是事發突然,雲杪走出起居院的時候,沁珠和安池兒正站在不遠處相顧無言。
兩人心事深沉,誰都不願率先打破寂靜,直到她們盯著雲杪抱著白條笤帚離開的身影,沁珠哭笑不得地說著,“他是被我們嚇瘋了嗎?”
安池兒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手中的笤帚,亦是笑道,“這小雲大人心思靈巧,藏匿手段也能應了今日的景。”
正在這時,她望著樂晴從遠處跑來,樂晴大口地喘著粗氣,先是有所顧忌地看了沁珠一眼,欲言又止。
她扶著樂晴的胳膊溫聲道,“無妨,你說吧。”
樂晴卻已經急得眼眶含淚,“小姐,老爺被皇上關起來了!”
安池兒急促地眨著眼睛,手從樂晴的小臂上滑下,然後在袖筒中緊攥成拳,樂晴的每一個字她都聽清楚了,可是突然間每個字連在一起,她竟無法理解其中意思,一旁的沁珠也突然臉色蒼白。
爹爹被皇上抓了!
父皇?抓了池兒的爹爹——安大人?
“為什麼!”
兩人盯著樂晴異口同聲,然後快速地對視了一眼,又急忙彆過臉去,安池兒的指甲刺進掌心,當她感覺到劇烈疼痛時,猛地鬆開雙手,“樂晴,到底怎麼回事?”
“小姐,敖侍衛在西殿等您回去。”樂晴急促說道。
她餘光裡瞥著沁珠麵色無常,又回首提起裙衫,猛地跑起來將兩人甩在身後,她的泣訴哽在喉頭,此時上不去、下不得。
宮牆從她身側一閃而過,纖細的髮絲被吹向頸後,她牙關緊咬拚儘全力向前跑去,此時心中萬念紛飛,逐漸粗重的呼吸被步伐顛得直顫。
怎麼會!皇上這麼多年都未曾動手,他冇有任何把柄。怎麼今日突然把爹爹抓了,難道是慕堯誦查到什麼了?
她悔恨參半,若是不去挑釁反駁慕堯誦,那爹爹是不是也不會……,人的心中一旦產生悔不當初的想法,就會瞬間被無窮儘的黑暗深淵所吞噬,她眼前發昏,突然被一陣要命的窒息扼住喉嚨,於是逐漸停下步伐,身子緊貼著宮牆,大口地喘著粗氣。
“呼哧呼哧。”
她的鼻尖傳來了獨屬於黃昏的溫暖空氣——清甜的,帶著樹葉靜脈的香氣,她回想起上午還在同爹爹言笑,眼眶的淚珠終於一窩蜂地湧上,泠泠地從臉頰滑落,又沿著她消瘦的下頜,成串地順著脖頸一瀉而下,她死死地閉上眼睛,被心中的驚恐攝住心魂。
“哧溜——”,她重重地吸了一口夏日暖氣,心中冷如冰窖,再次睜開眼睛時,眸光寂靜,冇有一絲波瀾,她轉身再次跑起來,隻不過這次,她堅定的腳步再也冇有因為驚恐和軟弱有所搖晃。
“哐!”
在屋內焦急等候的敖梁被震天響的推門聲嚇了一跳。
“安小姐!”
“說!”
“我說我說——我今日午時在禦前當值,冇過多久,安大人便從殿門外走來,我正要同他打招呼,卻發現安大人麵色陰沉,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
“說重點!”
“好好好!”敖梁瞟了眼麵色同樣陰沉的安池兒,“冇過多久,屋內的兩人大吵大鬨,再後來,皇上大怒就下令將安大人關往禦史獄。”
“我要進去。”安池兒目光冰冷地盯著他。
敖梁先是為難地垂眸,然後牙關緊閉,果斷脫下盔甲。而在這時,她也終於明白沈星亦將他留在宮中的用意,她眸光微閃,然後移開目光盯望著窗外碧空。
待敖梁一件件地卸下盔甲,又將盔甲放在案上,他此時隻著裡衣,手足無措地看向她,“安小姐,我去向徐統領請歇。明日早朝後,請您在□□湖的假山旁等我,我那時會有法子帶您進去。”
安池兒頜首道,“謝謝你,敖梁。”
“安小姐客氣了。”敖梁說完低頭看著裡衣,又轉身朝著窗戶走去,他卻發現每扇窗戶都被鎖起來,“安小姐門窗緊閉,是心中不安?”
安池兒搖頭道,“如今無事了,都打開吧。”
“對了!”已經爬出窗外的敖梁看向她,有所遲疑道,“昨晚之事是安小姐您……”
她急忙點頭,敖梁不再多問,後撤跳上房梁瞬間消失不見。
此時,安池兒推門走出,沁珠同樂晴在院中眺望,她順著兩人的視線望去,微蹙眉間,敖梁太大意了。她轉身合上房門後快走上前,目光疏離地瞅著沁珠,她心中有些想法卻不知能否順利實現。
沁珠上前急道,“池兒,我可能幫上你?”
她後退謙敬道,“公主金玉之身,不敢冒昧叨擾。”
樂晴挪到她身邊,兩人間的關係突然降至冰點,周邊空氣凝滯逼迫得人喘不上氣。
她瞟了沁珠一眼,後者震動的神情令她心頭微顫,隻是……,她擡眸眺望著含宜殿的門外,然後擦過沁珠的肩膀,毫不猶豫地走開,她要去交泰殿替爹爹求情。
金色夕陽變得稀薄,空中摻雜著冷冽晚風,交泰殿內沉寂無波,她已經跪了有段時間了,徐皇後遲遲不曾開口,她雖心急卻也無計可施,終於徐皇後彷彿才注意到她,懶聲道,“安小姐今日來所為何事?”
安池兒道,“臣女往日多受皇後照拂,今日還望得皇後垂憐多多庇佑臣女!”
“發生什麼事了,叫安小姐如此委屈,坐下說吧。”
安池兒提著裙衫從地上站起,故作踉蹌地走到椅便緩緩坐下,她擡起衣袖抹著眼角的淚珠,語中淒涼之意叫人心疼,“回皇後,爹爹今日惹皇上震怒,如今被關押在禦史獄中,臣女心中思及此事疼痛不安,臣女又自知人微言輕,不敢請皇上皇後饒恕爹爹,隻願得皇後恩典,容許臣女歸家安慰府中母親。”
徐皇後愣住,她居然不是來替安統求情!這倒是極其出乎她的意料。不過,這是為數不多她能夠做到的事,並且還能叫她感恩戴德。不妙的是,徐皇後心中對她的鄙夷又多了幾分
——善良有餘,卻勇武不足。
徐皇後道,“你體恤親長,本宮欣慰。隻是今日天色已晚,安小姐明日便動身回府吧。”
她”撲通“一聲從座椅上直接滑跪,眼中星光閃動,激動道,“臣女叩謝皇後恩典!”
安池兒從交泰殿中走出之時,急忙扶上樂晴的小臂,隻見她豆大的淚珠“撲朔撲朔”地從眼眶跌落,她顫著薄唇,垂眸凝視著眼前空地,半晌,一字一句地小聲呢喃著,“樂晴,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她說完,彷彿力竭般跪坐在交泰殿前空蕩蕩的平廠上,雙手撐著還有些溫熱的地麵,淚珠墜落在地麵上,她的雙肩劇烈地顫抖,眉眼間擰成一團。樂晴急忙蹲下身子,眸閃淚光,她被樂晴環在懷中,兩人心間驟然喜痛共頻。
安池兒本想在徐皇後麵前作戲從而博取同情,但是她低估了安統在她心中的份量。她撕扯著胸前緊繃的衣襟,以手握拳狠狠地捶向地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低吼地嗚嚥著。
她恨自己被推波助瀾的無能為力,也恨自己在劣局中的以身犯險,時至今日,她手握真相卻無計可施!
安池兒的腦海中如今一團亂麻,她憎恨自己做的還不夠多、不夠好,可是明明她已經將無儘夏銷燬爹爹為什麼還會被皇上抓走?還有,爹爹突然進宮去做什麼?眾多謎團盤桓在她心頭,竟叫她一時間無從抓起。
“池兒……!”
一聲心痛的驚呼將她從昏沉的意識深淵中打撈起。
她朦朧之間隻聽見沁珠同身邊的樂晴仔細地交代著,“樂晴、向榆,你們二人帶安小姐回去,叫她好生躺著,莫要再走動了。”
“是,公主。”
然後,安池兒覺得有人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她們小心地挪動著走向什麼地方,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在她腦海中盤旋,而她隻想找出勝算最大、也最安全的那個。
交泰殿內,徐皇後正遠遠地欣賞這一出千載難逢的好戲,卻被匆匆趕來的沁珠給打破,徐皇後匆忙換上一副哀傷的表情,驀地轉身朝殿內走去,她走的步子又急又快像是在逃避什麼東西。
“母後。”沁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徐皇後緩緩轉身,難得目光動情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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