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四四章 同舟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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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濟
“珠兒,你來了。”徐皇後上前道。
“兒臣參見母後,母後吉祥。”
徐皇後柔聲道,“珠兒今日去選址可還滿意。”
“回母後,一切妥當。方纔安小姐找母後所為何事。”
徐皇後臉色冷了幾分,不過十分細微,若不是沁珠緊盯著她,怕是很難察覺的這一絲變化。
徐皇後道,“我已經允了她明日回安府。”
“池兒未替安大人向母後求情嗎?”沁珠垂眸沉思,沉吟片刻問道。
徐皇後搖首道,“安小姐當真心硬。”
沁珠覺得母後這番話暗含譏諷和挑撥,池兒不是那樣的人!她必然是有了一套打算,沁珠匆匆道,“兒臣告退。”
徐皇後急道,“珠兒何不食了午膳再走?”
“母後好意兒臣心領,不過近些日子宮堂業重,又正值開市籌謀,兒臣實在覺得有些累了,他日兒臣再來為母後解悶。”沁珠說完,認禮轉身大步離開。
自從那日徐皇後告訴沈沁珠一些事情真相後,沁珠並未如徐皇後意料中與安池兒疏遠,反倒是母女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張,徐皇後正蹙眉望著沈沁珠離開的身影,目光晦暗難明。
已是到了中旬,明盤漸圓高懸。
安池兒從床榻上起身,愣怔地望著明晃晃地夜空。
“拿來給我吧。”沁珠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不一會兒就端著湯羹走來放在桌案上,沁珠轉身,溫柔卻暗含擔心的目光看向她,柔聲道,“池兒,還在隱瞞我嗎?”
她並未過多隱瞞,能夠被沁珠察覺也是應當,沁珠緊抿唇站在她身側,她也冇有繼續掩蓋的意思,畢竟此事叫沁珠知曉對自己有利無害,更何況,這不本就是她的打算嗎。
在她思忖之際,沁珠靜默不語,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答覆。
她從星空中斂回目光,垂首愣愣地盯著掌心,黃昏時交泰殿石磚上的熱度似乎還隱隱地灼燒著掌心,半晌,她合上手掌,緩緩地轉過身子看向沁珠,溫柔笑答。
“月餘來公主待我用心體貼,公主恩重如山,我哪裡敢隱瞞?隻不過此事滋生重大,臣女恐怕……會給公主引來災禍。”
沁珠一寸寸地拆解她的心思,緩緩道,“你我已是一條船上的人,如今哪裡還能分開?一榮俱榮,朝堂之上我為你辯護,朝中如今誰人不知你我二人的關係,現時才談災禍是否太遲了,池兒。”
她被沁珠說中心思,悶聲從她身邊走到桌旁坐下,然後拿起托盤中的湯羹,一勺勺地舀起,卻也不食,沁珠緊挨著她坐著,搶過她手中湯碗,舀起一勺遞到她的唇邊,戲謔地說道,“池兒純善,如今就連殃禍都有所顧忌。”
她皺著眉頭喝下湯羹,沁珠又拿起手帕替她擦著唇邊湯漬,她此時覺得實在有些過分,便從沁珠手中搶過手帕自己擦著,片刻,她看向沁珠冷靜地問道,“五年前晏容生辰宴,定下賓客名單的,可是皇後?”
沁珠思索道,“按照舊有慣製,由禮部定下名單,拿給皇上過目,隻不過父皇向來不喜操心這等瑣碎之事,因此便交由母後打理,那年賓客名單想必也是母後決定的。”
安池兒反問,“我今日看名單時發現,那年被邀請攜帶家眷的隻有安府。”
沁珠聞言沉思片刻,仔細解釋道,“那年,孟何兩位將軍邊關大捷,然而她們並未返回北城,因此母後便想邀請安夫人和你一同入宮,以示聖恩。”
“我那日受傷與沈星亦有關。”安池兒驟然道,她心中早有答案,如此發文隻是想要試探沁珠。
“是……,不過也不是,宮中說法很多,我那日也未親眼所見,無法定論。”沁珠撐著鬢角,手肘壓在桌上,“若是池兒想知道這件事,那就要從玉令說起。”
“玉令?”安池兒不解,怎麼最後又繞回到玉令的事情上。
“那日過後,沈星亦就在晏容身前吵鬨著索要玉令,而那枚玉令……晏容很久之前就同母後提起,在我及笄之日,當作為我的成人之禮贈予。”
她故作震驚,急聲道,“我並不知你與玉令有如此淵源!”
“怪我天真。”沁珠自嘲一笑,伸手撥弄著盆中湯勺,瓷勺沿著盆部邊沿打轉,發出刺耳的聲響,“後來沈星亦對你糾纏不休、聲影相隨,甚至連我對他的態度如此惡劣之人,他也甘心俯首討好,我以為他聽信了北城傳言,心思慎重。”
安池兒皺眉問道,“公主所說的是什麼傳言?”
沁珠先是詫異地看著她,從她的眼神中確定她當真不知道後,才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上,幽幽地說著,“神女歸,天下平。”
“嗯……我?”安池兒不可思議的震驚與嘲弄的笑一同掛在臉上,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平靜。
沁珠看她質疑,卻是冇有直接回答,反而陳述了一件事實,“那段時間返回北城中的,最引人注目的要數安府的夫人和小姐。”
“公主也信?”她覺得荒謬至極,竟也有人會信這種傳言!
沁珠卻道,“總之,我起初以為沈星亦心中有所圖謀,所以纔對你窮追不捨,殷勤無比,直到我看到你手中的令牌,才發現我錯得徹底!”沁珠緩步走到窗邊,“你們二人一定五年前就認識,隻不過你忘記了。”
此時,兩人地位反轉,卻是輪到沈沁珠凝著窗外寂靜的月輪,心中淒寒,沁珠低聲呢喃著,若非此時屋內屋外一片沉寂,安池兒都要錯過這句自我責備。
“甚至在五年前,我便錯怪晏容了。”
安池兒愣愣地望著沁珠神傷的背影,片刻一閃而過,但卻像是過了很久,久到兩人都以為再對視時滄海桑田,青絲成銀髮,沁珠才斂起情緒,然後轉身故作輕鬆地笑了,沁珠目光柔和地看著她說道,“沈星亦在你受傷後就要走玉令,再後來聽你所言,他應當是交給了安大人,最後又由安大人交到你手中。”
安池兒點頭,她看著沁珠,鬼使神差地說著,“我很抱歉。”
沁珠輕聲地笑出來,“今後,池兒定會遇到有人同你講,你那年受傷乃是由於沈星亦迫害,並想要藉此事傷害你們二人,而我今日所說的,便是想要告訴你那些你所不知道的實情,以免你今後被人矇蔽。”
原來今日不止她一人心事重重,沁珠自然是話中有話,於是她輕聲問道,“公主為何獨獨在今日告訴我這些?”
畢竟,沁珠這些話於她自己並無好處,甚至某些程度上,她是在幫沈星亦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使沁珠竟有些頹傷?
然而沁珠避而不答,坦然的目光中滿是關心,隻是直直地望著她,“你先告訴我,你今日在安府遇到什麼事了?”
原來沁珠的自白是為了引出她的話,安池兒垂首思量,然後起身走向書案捧起案上的木盒走了回來。
沁珠困惑道,“這是什麼?”
安池兒突然勾著唇角,發出一聲怪笑,這聲笑竟將她自己都嚇到了,她停頓了片刻,冷靜地說道,“若是公主打開,就再冇有反悔的機會,你我二人生死與共;若是不打開,那便還有退路,我與公主仍是同堂好友,隻是再也不可提起此事。”
沁珠已經伸過去的手寂靜地垂落在半空,沁珠擡眸凝望著她微笑說著,“我和池兒,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池兒怎麼今日才反應過來呢。”
是啊,沁珠對她百般袒護、悉心照顧,她怎麼這般無情無義呢,她轉眸自嘲地冷笑一聲,回過神來,卻遇上沁珠清透的目色,沁珠朝著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待沁珠打開木盒時,她卻愣住了,在方纔短短的時間內,她想過盒內會是人眼、人舌、斷掉的手指、腳趾,甚至更噁心些,是人的脾臟、心肝……隻是,她卻冇想到,盒內放著的竟是琉璃盞,它們非但不令人厭惡,反而敦實、寧靜。
“這……?”
她見沁珠目光茫然,卻一點都不著急,她在屋內遊走,緩緩地吹滅四周的蠟燭,卻獨獨保留了桌案上的一支,回過身來,她又將桌案上的托盤和湯碗拿開,兩人關上門窗,靜靜地在屋內對坐。
她突然苦笑一聲,伸手覆蓋上沁珠置於桌案的手臂,麵色嚴肅地凝視著她,“公主可要反悔?”
沁珠反手握住她的小臂,堅定搖頭,語氣似冰,“我要知道!”
她不再勸退,隻是輕輕地抽出手臂,從木盒中捧出琉璃盞,小心地罩在跳躍的燭火上,屋內頓時流光溢彩,幻色漫天。
沁珠低聲讚歎道:“好漂亮——”
安池兒回道:“是啊,真漂亮。”
就是這樣漂亮、摧殘的琉璃盞卻揭露了一件關於沈文的惡事,一件可以令他頃刻覆亡的曆史真相。
她望著沁珠取下燈盞,看著她湊近火光拿在手中仔細地觀察,燭火給琉璃盞燒得微微發燙,於是沁珠在手中左右滾動,試圖減緩盞壁灼燒著手心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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