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17章 月清也是可憐人
“第一撥,”翟正臨伸出一根手指,“是來自西北隴平鏢局的人馬!此鏢局勢力範圍遠在千裡之外的苦寒之地,平素與富庶的江州城素無往來。就在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幾日內,幾撥隴平鏢局的趟子手、甚至是地位不低的鏢師,都曾在江城內外或明或暗地現身!他們行色匆匆,目的不明,絕非護鏢而來!事後我多方查探,也查不到他們當時現身江城的合理緣由。”
“第二撥,”翟正臨伸出第二根手指,神情更為森寒,“則是鳴劍山的人!”
這個名字讓韓沐瞳孔驟然收縮!鳴劍山?!那是名滿天下的劍道聖地!怎麼會?
翟正臨沒有注意到韓沐的細微震動,繼續講述,語氣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沒錯,就是號稱名門正派的鳴劍山!他們在案發前後的江城及其周邊地界出現,遠不止一個人!有人目睹過身穿鳴劍山內門服飾的弟子出沒!甚至……我懷疑有地位更高之人掩藏行跡參與其中!鳴劍山的人……那時為何會頻繁出現在遠離其勢力範圍、且與宗門無甚交集的江城韓府附近?這絕非常事!”
他頓了一下,聲音更添一絲沉重與不確定:
“還有……詹家。”他吐出這兩個字,眼神複雜,“案發之時,詹家與韓府表麵上並無交惡,甚至還有些往來。但我查到一些模糊的線索,隱約指向詹家可能在那段時日有不同尋常的資源調動或隱秘動作,而後不久就從江城搬到了蒼梧山,隻是時間隔得太久,線索早已湮滅無蹤。但這份疑慮,始終盤踞在我心頭。”
說到這裡,翟正臨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疲憊與無奈,還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苦澀與自責:
“這些年……我始終在暗中追查這些線索。無論是隴平鏢局反常的行蹤,還是鳴劍山高手神秘的出現,亦或是對詹家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他聲音變得沙啞,看向韓沐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歉意和未儘的遺憾,“若不是……
後來,我有了月清……”
提及女兒,他眼中的鋒芒瞬間黯淡下來,被一種刻骨的悲痛所取代:
“月清的娘……她懷月清時身體便不大好……生產時……更是遭遇難產……”翟正臨的聲音哽住,“她……為了生下月清……拚儘了最後一絲氣力……最終……撒手人寰……”巨大的悲傷再次籠罩了他,聲音充滿了無力迴天的蒼涼與蝕骨的思念,“月清一出生便沒了娘……而我……一夜之間,失去了愛妻,得到了唯一的女兒……”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壓下那翻湧的哀慟,重新看向韓沐,帶著無儘的惋惜與沉重:
“自那之後……我的心力……我的精力……幾乎全傾注在撫養幼女月清身上。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看著她那雙酷似她孃的眼睛……那些積壓在心底的疑惑,雖從未真正放下,卻也……終究無力再像從前那般孤注一擲地去深挖、去追究了……”
車廂內陷入一片沉重到窒息的寂靜。車輪聲和窗外偶爾的市井喧囂都彷彿被隔絕在了很遠的地方。
翟正臨看著眼前這個背負著比自己更深重血仇的少年,眼中充滿了感同身受的痛楚和對命運的無力歎息:
“我常想……如果不是月清她孃的離去,如果不是需要護著她一點點長大……或許……或許我已順著這些線索,查到了那幕後真凶的身份。”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不甘與遺憾,彷彿一座積壓了許久的火山,即將噴發出最後的力量!
“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線索!隴平鏢局!鳴劍山!還有那可疑的詹家!雖時隔多年,未必能直接指向凶手,但必定脫不了乾係!”他語氣突然變得斬釘截鐵,眼神再次銳利如刀,彷彿要將這沉重的擔子和渺茫的希望,連同那無法完成的夙願,一同交付到韓沐手中:
“韓侄兒!你父母的血海深仇,真相或許就藏在這些勢力背後!你要走下去!無論如何!走下去!”
韓沐的身體在翟正臨講述過程中幾度緊繃,尤其是聽到“鳴劍山”三個字時,他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凍結!這怎麼可能?!而當聽到翟正臨因妻亡女幼而被迫中斷追查的無奈與巨大遺憾時,韓沐心中那巨大的愧疚感與燃燒的複仇之火劇烈交織!
他看著翟正臨那飽含血淚和期冀的目光,感受著那沉重如山的托付,所有複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了兩個字,低沉卻帶著萬鈞之力,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誓言:
“明白。”
與此同時,另一輛馬車內。
姑父端坐在最外邊閉目養神。
翟月清一隻胳膊自然地穿過林星月的手臂,顯得無比親昵。兩顆腦袋湊得很近,幾乎是額頭相抵,時不時就靠在一起,小小聲地說著話。
“噗嗤——”
不知林星月低聲說了句什麼,翟月清猛地捂住嘴,但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還是控製不住地從指縫裡溢了出來,肩膀一抖一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裡麵盛滿了純粹的笑意,將之前因父親受傷和對韓沐複雜情緒而凝結在眉梢眼角的陰霾暫時一掃而空。
她們談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也許是江城哪家鋪子的點心最好吃,也許是江南時興的衣料花樣,也許是對父親安全的擔憂,也許……隻是翟月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韓沐那份懵懂又藏不住的好奇和憐惜。車廂裡彌漫著輕鬆、愉悅,甚至帶著點閨閣私語的溫馨。
這氛圍,與前一駕馬車恍如存在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是年輕的、帶著傷痛但終究還能捕捉到溫暖的、正在萌芽中的情誼與共鳴;另一個,則是背負著深仇血恨、充滿陰謀詭譎與沉重負擔的荊棘之路。
車輪轆轆,載著這截然不同的氛圍與心事,朝著同一個目的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