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19章 斷佩留情
金色的陽光暖融融地鋪灑進窗欞時，翟月清終於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暖和的被窩裡爬起。她第一件事便是整理好略顯散亂的發絲，快步來到父親翟正臨暫居的西廂客房。
“爹，感覺好些了嗎？”翟月清走到床邊，聲音輕柔。
翟正臨睜開眼，看到女兒，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好多了，幾乎不覺疼痛了。
翟月清乖巧點頭：“嗯，那我就放心了”她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急切，“爹您先歇著，我去找星月姐姐……順便拿回我落下的東西。”
說完，她安撫了父親兩句，便提起裙擺，腳步輕快地穿過迴廊，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才剛洗漱完的林星月。
“星月姐姐！”翟月清幾步走近，語氣帶著點撒嬌般的不好意思，“那個……我前幾天換下的那套舊衣服，洗好了吧？不知道姐姐們收到哪裡去了？我得把落裡麵的東西拿出來。”
林星月唇角微揚，也不點破她語焉不詳背後的“真意”，隻溫和笑道：“哦，在偏廂耳房存著呢。跟我來吧。”
她帶著翟月清走進旁邊一間整潔但略小的房間。林星月徑直走向靠牆的一個大藤筐，裡麵分門彆類堆疊著洗曬乾淨、疊放整齊的衣物。她眼尖，很快就抽出了一套半舊的茜色衣裙。
“喏，是這套？”
“嗯嗯！謝謝星月姐姐！”翟月清如獲至寶般接過來，抱在懷裡，手指立刻在衣料上摸索起來，動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很快摸到了內袋的位置，指尖探入，小心翼翼地掏摸著，當觸碰到熟悉的硬物輪廓時，她眼睛明顯亮了一下。
隨即，翟月清飛快地掃了一眼旁邊的林星月，見她正背對著自己似乎在整理另一個藤筐的蓋子。翟月清立刻抓住機會，將摸索到的那塊冰冷的、碎裂的硬物——正是那塊玉佩——閃電般抽了出來，緊攥在手心，然後靈巧地將手連同玉佩一起，藏進了自己寬大的袖袋深處。
做完這一切，她才真正鬆了口氣，臉上漾起毫無負擔的笑容，抱著那套空了的衣服，語調輕快地說：
“呼……還好還在！”
她這話更像是自言自語，帶著心滿意足的慶幸。
殊不知，林星月在轉身的瞬間，已然將妹妹這自認為隱秘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看著她那副做賊心虛又暗含竊喜的模樣，林星月眼底泛起一絲無奈又玩味的笑意。她故意抱起雙臂，輕輕倚在旁邊的櫃子上，柳眉微挑，好整以暇地打趣道：
“哦？什麼東西這麼寶貝？緊張兮兮的跟藏金子似的……不會是……哪家情郎送的信物吧？”
她尾音上揚，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翟月清那隻藏著玉佩的衣袖。
“哎呀呀！星月姐姐！”翟月清的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雲，宛如染了最豔的胭脂，她抱著衣服跺了跺腳，嘟著嘴嬌嗔道，“你、你彆胡說！……我不告訴你！”說完，彷彿生怕被繼續追問似的，抱著那對她而言已然沒用的衣服，像隻輕盈的小鹿，轉身就溜出了耳房，留下一串清脆又帶著點羞惱的腳步聲和淡淡馨香。
林星月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最終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低低笑了出來，搖搖頭：“這丫頭……”
接下來的幾日，林府的日子愈發恬淡悠然。
翟正臨的傷勢恢複順利，大部分時間都在院子裡靜養或是與前來探望的林淵夫婦交談，兩位經曆各異的中年人倒是頗為投契。
而林星月和翟月清這對小姐妹，則彷彿有無窮的精力與熱情。她們幾乎每日都要興衝衝地拉上韓沐。
“韓大哥！彆悶著啦！今兒城南集市新開了家茶樓，點心聽說絕妙！跟我們一起去嘗嘗唄？”
“是啊韓大哥，老在屋裡待著多悶呀！今日天氣這般好，去城西走走？聽說那邊的湖景很美！”
“韓沐，指點一下我的劍法吧？”
於是乎，或是喧囂熱鬨的市集街道，人流如織，兩女帶著些許矜持好奇地挑選著新奇的小玩意、品嘗地道的小吃，韓沐則麵色有些無奈地被夾在中間，像個忠誠又略顯笨拙的護衛；或是城郊湖邊水光瀲灩、垂柳依依，三人漫步其間，少女們的歡聲笑語偶爾也會引得冰霜少年眉目稍稍舒展；又或是後院被臨時辟出的清淨小練武場，韓沐持劍而立，耐心糾正著林星月和翟月清的動作，講解劍招發力的要訣，劍風颯颯與少女們清脆的問答聲交織在一起，竟也成了林府午後一段彆樣的風景。
韓沐依舊是那個韓沐，言語不多，周身氣質也難改冷肅。
但連日被兩個少女強行拖入煙火人間裡，那份拒人千裡的冰寒棱角，在不知不覺中被磨掉了幾分。麵對她們直率熱情的邀約和真誠的請教，他甚至偶爾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為隱晦的遷就與……耐心？
時光如潺潺溪流，在林府安寧的院落中悄無聲息地滑過五個晝夜。
這一日，父女倆簡單聊了幾句，翟正臨道：“月清，為父已無大礙。我們在此叨擾林府數日，也該回去了。”
正廳內，翟家父女正正式式地向林淵夫婦辭行，感謝多日來的收留與照料。韓愛瑤再三叮囑翟正臨傷口仍需注意，林淵也送上了一些方便攜帶的丸藥。氣氛有些依依不捨。
韓沐和林星月站在一旁相送。
此時，翟月清走到韓沐麵前。她低著頭，小臉上還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紅暈，手指在袖袋中攪動了幾下，似乎在做什麼心理建設。終於，她鼓足勇氣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看向韓沐，手中托著兩件小小的東西遞了過去。
那赫然是被精心處理過的玉佩！
那原本破碎的玉佩，此刻已經被細巧的紅線重新穿了起來——變成了兩小塊！
每一塊碎片上都牢牢係著一根精緻的紅色線結，既是固定，也彷彿承載著某種無言的心意。
“給……”
翟月清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這是你的。”
她不等韓沐細看或回應，便將玉佩殘片塞進了他微涼的掌心。她的指尖無意間擦過韓沐的手掌，帶來一點細微的、如同被羽毛拂過的觸感。
然後，她飛快地收回手，將另一半緊緊攥在自己手中，迅速藏回懷裡。
做完這一切，她再也不敢看韓沐的眼睛，隻對著林淵、韓愛瑤和林星月匆匆行了一禮，便轉過身去扶著父親翟正臨的胳膊，低聲催促道：“爹，我們……我們走吧。”
她掩飾般地低著頭，拉著父親就向門外走去。
翟正臨看著女兒如此的模樣，又看看韓沐的手中，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眼中滿是洞悉一切的慈愛笑意和一絲“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林兄，後會有期！翟正臨朗聲抱拳。
“翟兄，慢走，一路平安！”林淵夫婦微笑還禮。
翟月清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父親拉出了門，留下林星月看著韓沐那副茫然握著玉佩的樣子，再看看好友倉皇的背影，忍不住背過身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嘖……這傻丫頭……”
林星月低聲自語。
這彆離，看似雲淡風輕，卻各自在心頭，留下了一縷難解的思緒和一道淺淺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