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劍 第31章 離開桃花峪
漆黑的庫房如同一頭巨獸的口腔，韓沐的身影從中無聲地踏出，重新回到被清冷月光籠罩的院落。那渾濁的血腥與草藥味被夜風衝淡，卻彷彿附著在他黑色的衣袍上，久久不散。
守在門外的黃秋雁立刻迎了上來，素紗風燈的光暈在她臉上搖曳，映照出眉宇間尚未散儘的憂慮與焦灼。“韓少俠，他……”
她欲言又止，目光投向那扇重新緊閉的厚重木門。
韓沐站在階下，微微仰頭看向夜空中那輪殘月，冰涼的月輝傾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也落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他沒有立刻回答黃秋雁的問題，隻是用一種平鋪直敘的語調，清晰地吩咐道：
“把他看好。”
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遠方，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質感，如同在宣判一道指令，“每日給他處理傷口，吊住一口氣就行。彆讓他死了。”
黃秋雁微微一怔，下意識道：“少俠心善，留他一命……”
“心善？”韓沐唇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極其冷峭的弧度，目光收回，精準地落在黃秋雁臉上，那眼神銳利如刀鋒，“不。留著他，是因為他還有用。”
他向前踱了一步，腳步無聲地落在月光浸染的青石板上，話語一句句敲打下來，邏輯分明而冷酷：
“其一，他是鳴劍山的副莊主，哪怕廢了，隻要他還活著，捏在我們手裡，陳景天在盛怒之餘，總得多幾分投鼠忌器，短時間內不至於調集所有力量孤注一擲強攻你這桃花峪。你們可以贏得一絲喘息。”
“其二，”
韓沐的聲音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道深邃的寒芒，“待此間事了，我自會去那鳴劍山，好好拜會一下那位陳大莊主。陳尚翎，”
他目光再次掃過那道緊閉的木門，“熟悉他老巢的每一道暗門，每一條秘徑。屆時，需要一個認得路的‘向導’。”
黃秋雁瞬間明白了韓沐的意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這不是仁慈，是遠比死亡更精妙的控製！以陳景天愛子之心為鎖，牽製整個鳴劍山莊的雷霆報複，又以廢人為線，直探虎穴核心！這份算計，冷靜得令人膽寒。
“……我明白了！”
黃秋雁深吸一口氣，立刻應下，隨即又帶著深深的感激與不安，“可是……如此一來，陳擎天必將視少俠您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死不休！鳴劍山高手如雲，更有諸多邪魔外道依附其下……”
她的話被韓沐平淡地打斷。
“所以，”
韓沐的目光已然越過桃花峪的方向，投向更遙遠、更深沉的西北天際，彷彿透過重重夜色鎖定了某個目標，“在去鳴劍山之前，我還有一處需先行一步。”
“西北？”
黃秋雁愕然。
“隴平鏢局。”
韓沐清晰地吐出這四個字。
院中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風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了一下，拉長了兩人的影子。
就在說出這四個字的刹那，韓沐一直淡漠如冰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極其細微、卻深刻入骨的變化——他的眉宇似乎難以察覺地蹙攏了一瞬，如同平靜無波的水麵驟然被投入一顆冰石，漾開一圈冰冷刺骨的漣漪。緊閉的唇線繃得死緊，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壓製住某種即將噴薄而出的東西。最驚人的，是那雙總是深邃無光的眼眸！此刻瞳孔深處，竟如同被投入薪柴的冰湖，驟然燃起了兩簇幽暗、熾烈、彷彿來自地獄幽冥的赤紅火焰！
黃秋雁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閃而逝的情緒風暴！儘管它被控製得極好，瞬息即逝，但那並非偽裝！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恨！一種被鮮血淬煉了無數次、沉澱了無數日夜、幾乎已經凝固成實質的……滔天恨意！比她見過的任何刀光劍影都要鋒銳，比最深的寒夜還要徹骨！
僅僅因為一個“隴平鏢局”的名字？黃秋雁的心猛地一抽。
韓沐閉上了眼睛。
這個動作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呼吸間。當他再次睜開時，那片足以焚毀一切的赤色火焰已然熄滅，隻剩下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空洞的虛無。彷彿剛才那瞬間的失控隻是幻覺。他的聲音重新恢複成毫無波瀾的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加淡然：
“去看看罷了。”
彷彿隻是在談論遠行買一把劍。唯有那緊握劍鞘、直到指節在月光下泛起青白的手，無聲地泄漏著某種東西。
他不再看黃秋雁驚疑不定的目光，徑直走向拴在廊柱下的黑馬。馬兒似乎感知到了主人內心奔湧的冰冷暗流，打了個沉重的響鼻。
“明日一早我便啟程。”
韓沐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了千百遍。他坐穩在鞍上，低沉的聲線融入了夜風，清晰地傳入黃秋雁耳中，“在我回來之前，緊閉門戶，依山憑險而守。鳴劍山敢強攻，必付慘重代價。守住陳尚翎。”
他說完，輕輕一夾馬腹。“黑馬邁開沉穩的步伐，載著他黑色的身影，順著青石小徑，向那漫天飛舞、淒美如殤的落英深處，緩步而去。月光在他背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孤寂、沉默，卻彷彿潛藏著能撕碎一切的暗湧。
黃秋雁僵立在原地，手中風燈的光芒映著她蒼白複雜的麵容。夜風撩起她鬢邊一縷散落的發絲，拂過額頭冰冷的汗珠。望著那道遠去的、即將隱入桃花深處的背影，她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達心底。
西北……
隴平鏢局……
僅僅一個名字，竟能讓那個深如寒淵、不動如山的韓少俠，爆發出如此恐怖的恨意？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緊緊纏住了她的心臟。這個神秘的年輕人，他身上的每一絲漣漪，都預示著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而她的桃花劍莊，此刻，似乎也被無聲地捲入了一場遠超預想的、更深更暗的風暴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