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難成眠 第六章 診

    診

離著桐宮還有老遠，一個白白胖胖發麵團子似的小仙就跌跌撞撞地衝過來，璃疏腳步不停越過他繼續往前走，這小仙也熟練無比地跟在璃疏側後，連珠炮般說了一串連殊的近況，連哪一日皺了下眉都沒放過。守門的侍衛看見璃疏一行都自覺讓開了步子，蒼央跟在璃疏身後，看她輕車熟路地往裡走。

才進門，璃疏便徑直打斷了發麵團子的絮叨，頭也不回安排道：“備好浴桶、熱水，熱水不能斷。”頓了頓，又道，“安排在浴池，將水抽乾，先前交待你們采的火精都放進去，擺好榻，我要施針。將殿下外衣脫了再送進來。”發麵團子一疊聲應著，順手抓了一個小侍女給璃疏帶路便急匆匆跑了。

小侍女被璃疏的步伐趕得腳程飛快，很快便額頭一片泥濘。蒼央雖說看上去還是個半大少年，但身量已逼近璃疏，是以走得並不吃力，跟在璃疏身後還有心情往四處打量。

桐宮的樣子和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仙截然不同，可以放至七分滿的花木往往隻擺到五分，可以漆得鮮豔明亮的簷柱，往往隻是明淨，好些能看到的轉折之處，擺著的物件也不過半新不舊，處處透著低調內斂。

桐宮路繞，璃疏說的浴池更是在偏僻的東北角，可璃疏一行還是不過一炷香便到了。在浴池門口團團轉圈的發麵團子遠遠看見璃疏便急急忙忙迎了上來，指揮著人把大汗淋漓仍咬著牙一聲不吭的小侍女扶下去，自己帶著璃疏往浴池裡趕。

甫一進門，便迎麵撞上了滾滾而來的熱浪。順著玄關往內，越是前進便越發炎熱，短短幾步路，蒼央額頭就布滿了細汗。待到走進浴池，那些將整個室內照得如同白晝的煌煌巨燭便不用說了，原本應注滿水的池子裡上好的火精石鋪得幾乎要溢位來，不過幾息，蒼央的衣服便濕透了。

再看向發麵團子，宛如在油鍋裡炸過了一般，渾身上下亮晶晶地映著滿室明亮，那張臉一轉簡直閃出了八寶鏡的效果。蒼央忍不住閉眼，卻突覺額頭複上了一樣清涼柔軟的物什，不過片刻，周身炎熱便緩解了大半。大約是這不同尋常的炎熱，教他腦子不及往常清醒，品嘗到的這一點點舒適令一種莫名其妙的懶意從骨頭縫裡生出來，他仍舊閉著眼睛，幾乎要沉進柔軟的虛空中去。

下一刻，蒼央的嘴被掰開，一樣辛辣的東西被塞入口中，這氣味衝得蒼央一張臉皺作一團，當即便想將嘴裡的東西吐出來，卻聽見璃疏淡淡道：“壓到舌根下，含好了。”蒼央的意識彷彿猛地從水底浮起，方纔生出的那些混沌憊懶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刷一下睜開眼，便看見璃疏站在自己麵前，捏著自己下巴，這才覺出來璃疏另一隻手的手指還放在自己嘴裡，於是口腔裡那股辛辣刺激的味道突地清晰起來。

淚水不受控製地在眼眶聚集，蒼央的眼前漸漸模糊，隻隱隱約約看到璃疏湊近，感覺到她氣息拂在麵上，然後聽見她疑惑道：“怎麼哭了？”

璃疏問完便鬆開了蒼央，在一旁的盥洗盆裡洗手。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道：“你修為尚淺，一不留神便要被火精蠱惑，含著這片漠棘根可保你清明，雖說味道是辛辣了些，但也不至於”

蒼央幾下眨掉眼淚，一把抓住璃疏袖子打斷了璃疏的話，吐字不清地說：“我沒哭。”那聲音喑啞，帶著幾分未散儘的懶懶，其間不帶一絲少年氣。蒼央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抓著璃疏袖子的手不由得拽緊。璃疏擦手的動作頓了頓，隨後轉身抽出自己被抓住的袖子，聲音平靜下麵壓著一線幾不可察的惱怒：“拿好針過去，把連殊衣服脫了。”話畢也不看蒼央，徑自朝一旁的衣架走去，邊走邊脫下罩在外麵的袍子，露出一身素白的衣裙。

蒼央抿了抿嘴，手不自禁地摸上喉嚨，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依著璃疏說的拿出金針走到了擺在浴池邊的一張軟榻旁。

發麵團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蒼央環視整個浴池，僅有自己、璃疏以及榻上沉睡的連殊。

連殊的過往蒼央隻聽老君山的小童多嘴過幾句，瞭解的除了連殊是天帝小兒子之外大約隻有三界皆讚其風采奪目這一點。蒼央一麵把連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一麵打量著他，卻怎麼也想象不出躺在這裡的這個溫和中帶著幾分孱弱的人如何會奪人眼球。

“專心一點。”璃疏走過來，拿起蒼央展開的金針，衣袖已經挽到了手肘上麵紮好，露出一段蒼白的小臂。

蒼央怔怔看了一下，才意識到和渾身濕透的他截然不同，璃疏身上是沒有一點汗跡的，即便她運針飛快眨眼之間便將連殊紮成了半隻刺蝟，看上去卻還是一副平平常常的模樣。

蒼央定了定神，壓好舌下那片漠棘根，將窄口袖子又捲了幾卷，定睛看著璃疏的針法，偶爾在璃疏針要用儘時搭一把手。

待到連殊身上大小竅xue都逐一紮好了金針，璃疏才收回雙手，見狀蒼央一直繃緊的精神不禁稍稍放鬆，而就在放鬆的刹那他竟險些站立不穩。

咬牙定住身體，蒼央擡眼朝璃疏看去，隻見璃疏從懷裡掏出兩個藥瓶，將其中碧綠色那瓶朝他丟來，吩咐道：“藥丸用細紗纏好，浸入浴桶，待湯色澄碧時取出。”說罷倒出白玉瓶中那粒藥丸塞入連殊口中，雙手捏訣自連殊咽喉往下一寸寸拂過。璃疏的手指每過一處竅xue，便聽得紮在此處的金針發出細微嗡鳴。

蒼央不敢耽誤，狠咬一口舌尖，又使勁將漠棘根的味道再逼出些許，按照璃疏說的將纏好細紗的丹藥往一早擺好的浴桶中浸泡。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丹藥終於消減了一圈，在浴桶中暈出了碧綠色澤。蒼央將丹藥撈出，隻見其上留存不多的水汽瞬間便乾透了，轉頭看向璃疏，便見她正收到連殊身上最後一枚針。

蒼央將細紗係在腰上，緊趕幾步與璃疏搭手托起連殊，將他挪到了浴桶中。

看著熱水將將沒過連殊下巴，璃疏擡手掐訣，按在連殊頭頂竅xue。隻見浴桶中水麵微微一震，水中碧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在湯色接近澄清的時候才能看出絲絲縷縷的碧色宛如被吸入一般消失在連殊身上方纔下針之處。

直到浴桶中的水如未用過一般，璃疏才將手指移開，往下遊走而後貼在連殊頸側按壓了兩下，顧不得擦額上滑落的汗珠，輕輕吐出口氣，道：“挪出來，換水，再來。”

如是反複七八遍，到蒼央裹在細紗中的藥丸儘數化去，化作的藥湯也被連殊儘數吸收，璃疏方纔長舒口氣，說道：“去叫人。”

蒼央身上的汗乾了又出出了又乾，幾綹頭發還貼在臉上，看上去狼狽極了。

在外麵團團轉圈的發麵團子看到他時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趕上來，張口就是一頓嘰裡呱啦：“璃疏神君可是診畢了？我家殿下可還好？這裡備好瞭解暑消渴之物，小兄弟先在這裡歇息片刻。神君可還要什麼物什？怎不見神君出來？”說著便伸頭往裡探。

蒼央張了張嘴，才發現嘴裡已乾得說不出話來，那片漠棘根早沒了味道。隻能點點頭，轉身想帶發麵團子進去，卻不想身還沒轉完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