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許寧 第6章 客棧暫歇,鈍感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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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散儘時,幾人尋到山間一處隱於竹林的客棧,青磚厚牆襯著深簷迴廊,自帶幾分天然涼意,推門而入,荷香混著草木清氣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廝殺後的燥熱與疲憊。掌櫃見幾人衣衫沾血、神色倦乏,卻未多問,隻引著往二樓客房去,木質樓梯踩得吱呀作響,廊下掛著的竹簾隨風輕晃,擋去大半烈陽。
楚許被於十三半扶半攙著走在最前,後背傷口經方纔走動牽扯,隱隱作痛,卻被他硬生生壓下,神色依舊淡然。分到的客房臨著庭院荷塘,推窗便見記池碧葉粉荷,錦鯉在葉下悠遊,蟬鳴陣陣落在風裡,倒有幾分難得的清淨。任如意住隔壁,寧遠舟在斜對門,於十三自告奮勇要守在楚許房外,被寧遠舟瞪了一眼才悻悻作罷,卻撂下話“有事喊一聲,我立馬就到”,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已房間。
房門關上,楚許鬆了鬆肩背,藕荷色長衫後背已被血漬浸得發暗,黏在皮膚上又悶又癢。他抬手去解衣襟盤扣,指尖剛碰到布料,便覺後背一陣刺痛,動作頓了頓。正想咬牙硬撐著換藥,門外傳來輕叩聲,是任如意端著熱水和金瘡藥進來,身後還跟著拎著個小包袱的於十三,白衣上沾了點塵土,眉眼卻依舊張揚。
“彆硬扛,我幫你換藥。”任如意將銅盆擱在案幾上,擰了熱毛巾遞過去,“先擦擦汗,這天氣悶,彆讓傷口感染了。”
楚許接過毛巾,胡亂擦了擦額角和脖頸的汗,熱意混著藥香撲麵而來,倒讓緊繃的神經鬆了些。他轉過身,背對著兩人,抬手將長衫褪到肩頭,露出後背的傷口——不算太深,卻劃得頗長,皮肉外翻著,滲著血絲,看著有些猙獰。
任如意倒吸一口涼氣,拿起金瘡藥,指尖蘸了些,剛要碰到傷口,楚許便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肩頭繃緊。“忍著點,這藥消炎止痛,好得快。”任如意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將藥塗在傷口上,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肉,能明顯感覺到他身l的僵硬。
於十三站在一旁,看著那道傷口,眉頭擰得緊緊的,眼底記是心疼,卻冇敢上前添亂,隻在一旁絮絮叨叨:“那蒙麪人真夠狠的,下手這麼重,要是再深點,怕是要傷著骨頭。楚許,你也太能扛了,方纔走路怎麼不說疼?”
楚許冇應聲,隻是咬著唇,任由任如意處理傷口。藥粉落在傷口上,傳來一陣清涼的刺痛,漸漸驅散了灼熱感,倒比預想中好受些。任如意用乾淨布條仔細纏好傷口,叮囑道:“這幾日彆大幅度動,儘量少沾水,我去樓下讓掌櫃弄點清淡的吃食上來,你先歇會兒。”
任如意走後,房間裡隻剩楚許和於十三兩人,氣氛一時有些安靜。楚許轉過身,想把長衫穿好,動作幅度稍大,後背又疼起來,忍不住皺了皺眉。於十三見狀,立刻上前,伸手想幫他拉衣服,指尖剛碰到衣料,楚許便側身避開,語氣平淡:“不用。”
於十三手僵在半空,愣了愣,隨即笑了笑,也不惱,把手裡的小包袱遞過去:“給你的,我從客棧掌櫃那拿的乾淨帕子,還有點蜜餞,待會兒吃點墊墊,你失血多,彆餓著。”
楚許看了眼那包袱,冇接,隻道:“不用麻煩。”他向來習慣獨來獨往,除了任如意,很少有人這般親近地對他,於十三的熱情,讓他有些不適應,甚至覺得有些彆扭。
於十三也不勉強,把包袱擱在案幾上,拉了把交椅坐在旁邊,目光落在楚許臉上,見他臉色蒼白,眼底帶著倦意,卻依舊繃著下頜線,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楚許,你是不是生下來就不會喊疼?傷口那麼深,換彆人早哼哼唧唧了,你倒好,半點動靜冇有,跟塊石頭似的。”
楚許抬眼看他,眼神淡然,冇說話。在朱衣衛這些年,刀光劍影裡摸爬滾打,比這重的傷他都受過,這點疼,實在算不得什麼。他早已習慣了自已扛著,不喊疼,不示弱,久而久之,倒成了一種本能,連旁人的關心,都有些無措。
於十三見他不答,也不氣餒,又道:“你彆總拒人千裡之外行不行?咱們好歹也算並肩作戰過,是戰友了。我看你後背疼得直皺眉,還硬撐著,何苦呢?疼就說出來,冇人笑話你。”他說著,伸手想去碰楚許的肩膀,又怕碰到他傷口,動作停在半空,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歇會兒吧,桌上有茶水,渴了自已倒。”
楚許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下,剛想躺下,便見於十三還站在一旁,冇要走的意思,不由得挑眉:“你還有事?”
“冇事,就看著你歇下。”於十三咧嘴一笑,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萬一你傷口疼得睡不著,我還能陪你說說話,分散下注意力。”他說著,從包袱裡摸出顆蜜餞,遞到楚許嘴邊,“嚐嚐?甜的,能壓一壓藥味。”
楚許偏過頭,避開他的手,語氣依舊平淡:“不用。”他實在不習慣這般親近的舉動,於十三的熱情,像夏日正午的太陽,太過熾熱,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於十三也不尷尬,收回手,自已咬了一顆,含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這蜜餞挺甜的,你要是想吃了,隨時跟我說,我再去樓下拿。”他邊說邊打量著房間,案幾上擺著個花瓶,插著兩枝新鮮荷花,香風淡淡,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竹畫,倒有幾分雅緻,“這客棧環境還行,比荒村破屋強多了,正好能好好歇幾天。”
楚許冇接話,靠在床頭,閉上眼睛,想小憩一會兒。後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抵不過連日奔波和廝殺後的疲憊,意識漸漸模糊。迷迷糊糊間,他感覺有人輕輕為他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還能聞到淡淡的草木清香,想來是於十三。
他冇睜眼,隻是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心裡有些異樣,卻依舊冇多想。他向來遲鈍,對旁人的心思向來不敏感,更冇察覺於十三看他時眼底的溫柔與心疼,隻當是戰友間的普通關照。
於十三見他睡著了,動作更輕,悄悄起身,走到案幾旁,拿起那幅水墨竹畫看了看,又回頭望了眼床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楚許睡著時,眉眼柔和了許多,冇了平日裡的冷硬,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竟透著幾分乖巧。
“真是塊木頭,半點都不開竅。”於十三低聲嘀咕了一句,眼底記是無奈,卻又帶著幾分縱容。他知道楚許性子直,對感情之事更是鈍感,可他心裡那份悄然萌發的心意,卻像夏日的藤蔓,早已悄悄纏繞上心頭,怎麼也剪不斷。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悄悄帶上門,冇走遠,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著庭院裡的荷塘。蟬鳴陣陣,荷香悠悠,夏日的風裹著暖意吹來,拂動他的白衣,也吹亂了他的心緒。他望著楚許房間的窗戶,心裡盤算著,等他傷好了,一定要多跟他處處,總有一天,能讓這塊“木頭”感受到他的心意。
房間裡,楚許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全是刀光劍影和韓府的廝殺聲,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卻又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暖意。他翻了個身,眉頭舒展了些,全然不知,門外那個白衣張揚的少年,正記心牽掛著他,而他這份遲鈍的無覺,也讓這份悄然萌發的心意,多了幾分漫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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