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擁霜雪何故反側 028
徐今晏在醫院裡躺了整整三個月。
這次重傷,幾乎要了他的命,也彷彿抽走了他最後一點瘋癲和執念。
醒來後,他變得異常沉默。
不再嘶吼,不再哭泣,隻是終日望著天花板發呆。
眼神空洞,卻又有了一種死水般的平靜。
身體稍微好轉後,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聯係了律師,將自己名下持有的、徐氏集團破產清算後僅剩的一點股份和所有能動用的資產,全部變現。
然後,他以倪虞已故母親的名義,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
專注於資助單親家庭、心理疾病救助以及兒童福利事業。
每一筆資金的流向,他都要求公開透明。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微不足道的贖罪方式。
在他辦理這些手續期間,他收到了一個來自遠方的郵件。
沒有寄件人地址,隻有一枚異國風情的郵票。
裡麵是一張明信片。
正麵,是陽光燦爛的海灘,碧海藍天。
照片上,倪虞穿著飄逸的長裙,戴著寬簷草帽,正彎腰撿起一枚貝殼,側臉對著鏡頭,笑得明媚而燦爛,眼底是毫無陰霾的幸福。
她身邊,沈聿深坐在特製的輪椅上,微微仰頭看著她,目光溫柔專注。
背麵,隻有簡短的幾個字,是倪虞的筆跡:
「安好,勿念。」
沒有落款。
徐今晏拿著那張明信片,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夕陽的餘暉落在他消瘦的側臉上,鍍上一層虛幻的光暈。
他小心翼翼地,將明信片貼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彷彿能感受到那遙遠國度陽光的溫度,和她笑容裡的暖意。
這樣,就好。
她安好,便好。
當晚,他將明信片珍重地放在枕頭底下。
然後,睜著眼,對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出院後,在一個細雨濛濛的清晨,徐今晏買了一束潔白的山茶花,去了郊外的墓園。
倪虞母親的墓,已經被沈聿深命人修繕如新,甚至更加莊嚴肅穆。
他走到墓前,緩緩跪下。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冰冷刺骨。
他將花輕輕放在墓碑前,看著照片上那個溫婉的女人,喉嚨哽咽。
“阿姨……對不起……”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隻有深深的、無力的悔恨。
不知跪了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
一把黑色的雨傘,撐在了他頭頂,擋住了冰冷的雨水。
徐今晏緩緩回頭。
看到倪父撐傘站在他身後,臉色複雜地看著他。
“你來了。”倪父的聲音有些沙啞。
徐今晏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因為跪得太久,身體虛弱,踉蹌了一下。
倪父伸手扶了他一把。
兩人沉默地站在墓前。
雨聲淅瀝。
良久,倪父歎了口氣,目光望著墓碑,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徐今晏說:
“有件事……阿虞不讓我說。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徐今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當年……阿虞懷了你的孩子,但被你父母丟到冰湖後,便流產了,從醫院出來,連月子都沒坐,就又被你媽逼著在雪地裡跪了一夜。”倪父的聲音有些發顫,“從那以後,她就落下了嚴重的病根,體寒,每逢陰雨天就骨頭疼。”
徐今晏難以置信的看向他,如遭雷擊!
“後來她出國……根本不是去散心。她是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需要靠大量的藥物才能入睡,甚至有幾次……差點就沒救回來。”
倪父沒有再說下去。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徐今晏的心上!
孩子……雪地罰跪……抑鬱症……自殺未遂……
他以為他給的傷害已經夠深了,卻沒想到,冰山之下,還隱藏著更多他不知情的、血淋淋的真相!
孩子……她本來懷了他的孩子,他徐今晏的孩子啊!
“噗——!”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
徐今晏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墓碑前濕漉漉的青石板!
身體晃了晃,直直地向後倒去。
意識陷入黑暗前,他最後看到的,是倪父驚愕的臉,和灰濛濛的天空。
那次墓園吐血後,徐今晏的身體徹底垮了。
他在醫院又住了一段時間,整個人變得更加沉默,眼神空洞得嚇人。
出院後,他處理完了基金會所有後續事宜,確保它能獨立良好地運轉。
然後,他賣掉了那間公寓。
收拾行李時,東西少得可憐。
隻有幾件舊衣服,和那張被摩挲得邊緣發毛的明信片。
他將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衣袋裡。
沒有和任何人告彆。
在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他買了一張最早班的、不知開往何處的長途汽車票。
車子啟動,駛離了這座承載了他所有愛恨癡怨、輝煌與落魄的城市。
窗外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視野裡。
他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眼。
沒有回頭。
此後,滬上再無徐今晏的訊息。
有人說,在南方某個香火冷清的寺廟裡,看到了一個身形消瘦、眉目間帶著化不開愁苦的僧人,背影很像他。
也有人說,在某個與世隔絕的海島上,有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獨自住在小木屋裡,每天對著大海發呆。
真假難辨。
唯一確定的是,徐氏集團徹底成為了曆史。
那個曾經驚豔了時光、也攪動了風雲的徐家太子爺,如同人間蒸發,再無蹤跡。